23 ☆23.星空

星空

飛鳥劃過入夜的天空,發出清晰的咕鳴。夜風沖蕩雲層,将雪亮的彎月遮去一半。

滄餘伸出手,觸到了那個銀白的尖角。光芒在此刻如有實感,滄餘覺得指尖正在變冷。

但是屠淵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帶下來,覆在自己的兩掌之間。直到那柔軟的皮膚重新變得溫暖,屠淵才改變姿勢,将滄餘的手壓在滄餘胸口,讓兩個人十指相扣。

“小魚。”屠淵低聲模糊地說。

“嗯?”滄餘稍微挪動目光。

“沒什麽,”屠淵卻說,“就是……叫你一下。”

滄餘抿了抿嘴,過了一小會兒,忽然問:“認錯人……認錯魚了嗎?”

屠淵笑了,說:“從來不會。”

“你要找的那條魚,”滄餘說,“也曾經這樣躺在你的腿上,和你一起眺望星空嗎?”

屠淵靜默了幾秒,似乎在回憶。

然後他搖了搖頭。

“那真是,”滄餘說,“太可惜了。”

“不可惜的,小魚。”屠淵輕觸在滄餘手背上的指腹有些發燙,“時間和眼淚一樣,無法倒流。過去的美好是已逝的流星,我已經學會把希望寄于現在和将來。”

有種不快誕生在心底,悶澀難受,但滄餘無法解釋這感覺到底是什麽。他壓制片刻,然後果斷放棄了。

“那條魚的面孔,”滄餘問,“有我的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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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上的星空,”屠淵問,“有大海上的美嗎?”

滄餘稍稍皺起眉,咬着唇洩露了疑惑。但屠淵率先笑起來,把那點神秘迷惘的氣氛驅散。

繁星閃耀地綴在天空中,像是穹頂下散落的珍珠。屠淵這樣俯首凝視着滄餘,眼睛裏閃動琥珀色的光芒,在星辰面前也毫不遜色。

“小魚,”屠淵緩緩開口,說,“快點長大。”

他的眼眶很紅,眼睑血色濃重,睫毛投下一片感傷的陰影。滄餘這樣看着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很難過。

仿佛被滄餘傷了心。

在這個瞬間,滄餘忽然覺得,也許在夢境或遠古記憶中,他曾面對過這般姿态的屠淵。他想要回憶,但回憶如流沙,已經逃之夭夭。

滄餘想不明白。

屠淵撫摸滄餘的臉頰,手腕上的小珍珠碰到了滄餘的肌膚。他用手掌覆蓋住滄餘的雙眼,擋住了那片美麗清澈的海洋,也擋住了滄餘眼神中的迷茫。

“閉上眼睛,小魚。”屠淵聲音微啞,慢慢地說,“現在,你身邊空氣純淨,花草濕潤,遠處的大海像是搖籃,你聽見浪濤的聲音,它在呼喚你……是時候了,我們就要到了。我會為你掃清所有障礙,讓你回家,不帶一絲恐懼,沒有任何仇恨……過去的已經放下,你可以潛游,你無比自由。”

滄餘在他掌心下呼吸綿長,睫毛也不再顫抖了。那飽滿紅潤的唇微微開啓,索吻似的。

“我害怕你頭也不回,”屠淵繼續說,“更怕你無法回家。”

他緩緩拿開手,繞着滄餘的長發,苦澀又幸福地勾起唇角。滄餘睡着了,而屠淵一動不動地凝望着滄餘沉睡的輪廓。

這靜谧美好的場景,和九年前一般模樣。

***

北方的海野蠻不馴,咆哮在無垠的夜。高聳的燈塔伫立在岩石邊沿,以冷靜不屈的姿态,任由洶湧翻滾的白浪不斷撞擊其上。泡沫飛灑空中,再落入漆黑的海,成為壯麗的水上花朵。

身着藍色囚衣的犯人沖上露臺,撞到了護欄。然而這裏沒有出路,除非他願意一躍而下,自由落體一百米,最後掉進波濤急湧的大海裏。

“別,別再過來了!”犯人扒着欄杆轉身,面朝昏暗的燈塔頂室,崩潰地喊叫,“不然我就跳下去!”

“請便。”追擊他的人緩緩走近了。

“不……”犯人腿腳發軟,“你們不能這樣……”

“假如你聽話一些,不妨礙我們的計劃,還有活下去的可能。”那人借着月色擦手槍,輕聲說,“都和你解釋過很多次了,乖乖地待上幾個月,我們就會放你走的。”

“你們,這是犯罪!”犯人驚恐地說,“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知道啊,犯罪嘛,你自己才說的。”拿槍的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犯人,說,“不然我們怎麽會在監獄裏?”

“沒錯,你們是罪犯,而我……”犯人扶着欄杆站直身體,“我才是監獄長!”

拿槍的人啧聲,說:“早就不是了,”他露出一點兒不耐煩,“還沒接受現實嗎?都一個星期了。”

“我要彙報,我要聯系元首,我要回到米拉克!”犯人慌不擇言,“你們這是動亂,你們才是罪犯,你們不能這樣……別以為給我穿上這身衣服,我就要聽你們的!你們敢綁架我……你們這是囚禁長官……”

“帆哥,還沒弄好?”又有人出來了,嚼着風幹肉條,對拿槍的這個說,“武哥讓我上來看看。”

拿槍的說:“這就回去。”

他向前一步,幹脆利落地舉起槍,崩掉了轉身想跑的犯人。犯人狠狠地倒下去,鮮血噴迸出後心的窟窿。

“啊?”吃零食的這個驚奇地說,“殺啦?”

“不然呢?”拿槍的說,“怎麽勸都不聽,下回還得跑。”

“哦,好的。”吃零食的走過去,踢了屍體兩腳,回頭問:“扔海裏?”

“帶到下面燒了吧,”拿槍的說,“正好這幾天在降溫。”

吃零食的往嘴裏塞肉鋪,腮幫鼓鼓的,一邊嗯一邊點頭。

“我說平時武哥怎麽教你的,怎麽還是一點兒規矩也沒有。”拿槍的彈了下他腦門,說,“算算時間,過兩天殿下就到了。”

“殿下知道我什麽樣啊。”吃零食的很委屈,小聲說,“大家都說多吃點才能長高,還說等出去之後給我弄餅幹呢。”

“要吃也別就着屍體吃吧,”拿槍的無奈地說,“平時別老跟那幫亂哄哄的人玩兒,暴力狂,髒垃圾,都給你帶壞了。”

吃零食的點點頭。

拿槍的在強風裏伸了個懶腰,聽了會兒海浪聲,然後探身從吃零食的那兒抽了條肉幹,往嘴裏一叼,說:“走了。”

***

光軌行駛了三天四夜,穿過綿延的丘陵和浩瀚的草原,迅速向福徹爾大陸的東北角靠近。窗外青綠漸少,廣闊的灰白占據主調,土地上覆着的從草葉變成了冷雪,連玻璃上都開始凝固霜花。

這幾天滄餘幾乎與屠淵形影相吊,除了每日例會滄餘不參加以外,他們幾乎共度分秒,連住宿的車廂都要共享。這樣的關系很快成為光軌上衆人的談資,并且多對滄餘的身份有所猜測。畢竟年輕人頂着“海洋戰士”的頭銜,看上去卻更像是屠淵的脔\\寵。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活生生把裂縫計劃變成了權貴的情\\愛游戲。

滄餘不知道自己已經是話題中心,因為他根本不懂八卦的力量。他只是沉迷欣賞陸地上的景色,或者在公共休息室裏打發時間。

這次和他們一起從米拉克出發的還有一名牧師,是位名叫艾薩克的高加索人,負責出海期間的宗教儀式、道德指導,以及提供精神支持和鼓舞士氣。艾薩克對自己的信仰堅定不移,還支持環保,所以幾乎每天都要和金蛭川進行辯論。

“科學無法解釋靈魂,也無法解釋愛情,”艾薩克嚴肅地說,“科學非常具有局限性。”

“早就有人研究過靈魂了,不然你以為21克理論是怎麽來的[1]?”金蛭川一邊說,一邊調整着他那永遠擺不正的眼鏡,“至于愛情,那就是荷爾蒙和大腦神經在驅動!”

“強詞奪理。”艾薩克說,“那個實驗早就遭到了抨擊,你們科學界自己都不認同。”

這話還真對,滄餘和仁心對視一眼。他們兩個已經形成了默契,每天一起窩在旁邊的沙發裏看戲,樂此不疲。

金蛭川的确被反擊到了,他其實不善舌辯,粗喘了幾下,眼鏡又歪了。他問:“既然如此,那你能讓上帝或者誰的靈魂幫你發射火箭嗎?”

“請你不要再這樣不尊敬地說話。”艾薩克握緊了胸前的十字架挂墜,莊重地說,“火箭不重要,重要的是宇宙宏大,你的實驗室根本到不了那麽遠的地方。但是信仰可以,思想可以,它們對人類精神世界的貢獻,是科學永遠無法達到的高度。”

“科學就是我的思想!我的信仰!你這個迷信的蠢貨!”金蛭川非常激動,揮舞着他手中的筆記本,就像是揮舞着科學的旗幟。他說:“科學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宗教信仰和環保主義不過是科學發展的阻礙!歷史上有無數戰争都是因為宗教沖突而起,但從沒有人因為科學打架!”

“那是因為科學家貢獻了慘無人道的武器,直接地、真正地造成了殺戮。”艾薩克堅定地說,“而宗教教導我們尋求內心的平和,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看看你,就知道第二條不可能了!”金蛭川鳥窩一樣的頭發此時似乎炸得更開了,“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人,這顆星球上的資源才會被浪費!”

“浪費?”艾薩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表示不敢相信,“你知道有多少生命因為人類每天死去嗎?每一片樹葉都是有生命的。”

“你永遠不會明白的!”金蛭川跺了跺腳。

艾薩克乘勝追擊:“就在昨天,我親眼看到,當你的光屏出現問題時,你先是祈禱沒有文件丢失,然後才嘗試重啓。”

“那、那是因為……”金蛭川抓着頭發,那架勢就跟要把自己的頭蓋骨掀開似的。

這場辯論似乎即将分出勝負,仁心伸出五根手指,準備開始倒數。

“但我的文件還是丢了!”金蛭川損人不利己,“所以事實證明,祈禱沒用!”

滄餘托着臉笑出聲。

金蛭川繼續反問:“人類走到今天,科學是主要基調。祈禱是能阻止隕石撞地球,還是能讓你在水裏呼吸?”

“我想看。”滄餘忍不住插嘴,“要不然,等咱們到海邊之後,你們倆都下水試一試?”

沒人理他,滄餘覺得有點尴尬,鼓着腮幫,可憐巴巴地看了眼仁心。

“咳咳……”仁心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放下熱可可,說,“那麽我建議先在浴缸裏開始練習,安全第一。”

艾薩克和金蛭川同時轉過頭,第一次統一戰線,對狗腿的仁心表示了憤慨。

他們還要繼續,穿戴整齊的屠淵走了進來。他氣質太冷,休息室裏頓時噤聲,這回牧師和科學家都不吵了,和仁心一起迅速離開了房間,還貼心地拉上了門。

滄餘撇撇嘴,說:“我還在等他們兩個打起來。”

“下一次,”屠淵笑了,向滄餘伸出手,說,“現在我得帶你去換衣服了。”

他們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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