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40.薔薇
薔薇
藍允漣是個天才。
她既可以在機械圖紙上精确到毫厘,也能和沉溺哲學和音樂教授們高談闊論,還對政治風向非常敏銳。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感受到了特權也感受到了壓力。她嘗試讓自己不為前輩的陰影所覆蓋,企圖找到屬于自己的小島。
她非常努力,可惜暫時沒有成果。
她是被束縛住的天才,因為她是一名女性。
可是。
藍允漣忍不住想。
憑什麽
藍千林教會她如何站上權利巅峰,也要求她滿足社會對于貴族小姐的期待。她可以設計出鋼牙號,也必須得穿着長裙溫斂微笑。
她望着藍千林的背影,覺得很空虛,還很無奈,她時常想哭,因為她正在被撕裂。在鋼牙號入水的那一刻,她感覺有種東西在她體內破殼而出,她不知道是什麽,有點疼,也很快樂。
也許離開米拉克,她才能找到她的島。她正在成長,她不要成為別人的附庸。用才華帶來新世,以真我突破束縛,她才能成為讓自己滿意的藍允漣。
薔薇胸針在日光下閃閃奪目,藍允漣的面龐猶如神女。可是她已經乘風破浪,不再只是鋼牙號上的一朵嬌花。
“我們失去了通訊和導航系統。”她放棄斷成幾截的操作臺,對屠淵說, “我已經讓人盡力恢複,但現在我們還沒有駛出白霧,暫時只能使用液體羅盤。”
旁邊有幾名士兵,他們對于羅盤的認知停留在中世紀海盜時期,問: “能行嗎”
“能行,”藍允漣沒有看他們,慢聲細語地說, “其實全球定位系統也是一種羅盤,只不過是電子的。”
保镖為她拿出液體羅盤,藍允漣俯臉檢查,确定磁針還浮動在礦物油中。然後她擡起身,對屠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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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有關鋼牙號的一切,我全權委托給藍小姐。”屠淵說。
“人員調度和作戰的具體細節,我并不懂,”藍允漣說, “就拜托屠淵殿下……和滄餘先生。”
經過和海怪的一場戰鬥,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屠藍攜手合作,也在兩相抗衡。屠淵說着全權委托,其實金帆一直站在舵輪旁邊,而藍家的保镖也絲毫沒有松懈,看住了船上的每個角落。
“所以,現在尤遠航已經徹底出局了”滄餘看了眼艙外,尤遠航躺在行軍床上,上半身全是血,仁心正在給他包紮。
“那就要看他能不能醒過來。”屠淵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條幹淨手帕,幫滄餘擦着臉上的血, “海軍損失了将近一半,剩下的士兵還在觀望。”
“一船廢物。”滄餘嫌棄地說, “那藍允漣的保镖呢”
屠淵深深地看着他,說: “很厲害。”
滄餘環顧四周,有些疑惑地皺起眉。他沉默許久,才慢慢地說: “我有點……分不清了。”
戰鬥後的大家看上去差不多,制服浸血扔掉了,露出的本質都是“人”這個字。護衛隊,藍家保镖和士兵們交錯穿梭在一片狼藉裏,相互救助,共同為犧牲的人禱告送行。他們看上去很團結,讓滄餘無法辨別他們的陣營。
“這就是人類的生命力嗎”小魚輕聲說, “人類……作為一個群體……”
他感到震撼。
“這裏,”他說, “和米拉克很不一樣。”
“多麽複雜的生物,”屠淵笑了,說, “總是在最黑暗時候發出最可貴的光芒。”
“你又在催眠我了,”滄餘下意識地握住胸口那只小魚石雕,說, “竟然讓我覺得人類也……”
他緊急抿住雙唇,擡眼就看到屠淵包含笑意的期待目光。小魚當即亮出尖牙,威脅地咬了屠淵一口。
“別得意,”他舔走血珠,說, “給我小心點。”
屠淵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說遵命。然後他看向在旁邊等了有一會兒的藍允漣,毫無歉意地說: “抱歉。”
“沒關系,”藍允漣微笑, “你們倆……很可愛。”
屠淵大方地說: “我同意。”他用目光詢問藍允漣什麽事。
藍允漣言簡意赅: “航行方向。”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
在裂縫計劃的文件中,遇到未知生物的預案只有簡單的幾行字,因為高層并不相信生物變異,所以在做風險評估時一筆帶過。現在人員,戰艦和資源都受到嚴重損耗,繼續前進的風險太大。暫時後退回到大崩海角,進行補給和重整,是最安全的辦法。
可是後退就意味着再次深入白霧,那些怪物還攔在身後,鋼牙號失去了電子導航,付不起迷路的代價,也沒有短期內再次戰鬥的能力。
何況,屠建濤會允許他們後退嗎
“你弄死了衛弘,把護衛隊換了人,已經斷了自己回去的路。”藍允漣平靜地說。
“我要弄清楚這些怪物是什麽,它們能在海水中産生異變,将來也有可能上岸。”屠淵望向窗外,金蛭川正在甲板上翻動海怪的屍體,一副要帶回去研究的架勢。
這人簡直瘋了,艾薩克沖出船艙,試圖阻止。
科學家和牧師又一次吵得不可開交,滄餘淡定地繞過他們,扛起一條蟹腿轉身就走。他經過船長室,還轉頭朝屠淵和藍允漣露出一個微笑。
屠淵用眼神示意石棋跟上滄餘。
“任由這些怪物活在這裏,人類和人魚都會受到威脅。”屠淵眼神暗沉, “我參與裂縫計劃,不是為了擁有畸形的大海和陸地。”
“那麽我們繼續前進,按照原本的航行計劃,一路向北。”藍允漣說, “先駛出白霧再說吧。”
“至于總部那邊,”藍允漣有些擔憂, “大概從昨天開始,總部就不再回複我的消息。我分別給姨媽和你父親發去了信息,也毫無音訊。我試圖調出新聞,但……”
她朝着廢墟一樣的電子操作臺攤了攤手。
屠淵警覺地問: “政府有事”
“沒有人知道,我們已經徹底和陸地斷了聯系。”藍允漣微微擡臉,望着白霧和陽光,說: “現在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了。”
***
米拉克城正在經歷一場變革。
往日的繁華擁擠已經消失,德維洛普大街空無一人,路面上停滿了裝甲吉普車和摩托。武裝人員帶着鐵鹿面具,手持槍支巡邏,整條街都變成了複鹿會的補給地點。而大街盡頭的中央宮殿沉默着,像一個影子,蕭瑟地伫立在黃昏之中。
楣檐雄偉,下面是已經亮不起來的電子燈籠,搖擺在風裏,像是一只只眨動着的盲眼。
複鹿會控制了米拉克城的幾個主要出入口,還給全城都斷了電。只需要一個瞬間,系統紛紛進入睡眠,街道上災禍頻出,光軌從半空沖下,千米高樓被攔腰斬斷。
城市中心巨大的電子屏幕閃爍幾下,電流不舍地漫游一陣,徹底歸于黑暗。
米拉克變成了一座寂靜之城。
屠建濤的政府一心發展科技和經濟,讓有錢人越來越富,将貧困的大多數不斷邊緣化。只有富人才買得起系統坐得上光軌,所以複鹿會反而得到了群衆的支持。
殺死那些有錢人!
殺死那些當權者!
建立平等的,公正的,幸福的新世界!
人們主動戴上鐵鹿面具,虔誠地跪在阿角面前,立下永遠忠誠,建立新序的誓言。他們親吻阿角的腳尖和戒指,哭泣着表示自己的決心。
複鹿會圍住了中央宮殿,阿角說到做到,他要把那些手握權利和金錢的人,困死在那座象牙塔裏。
現在這片區域已經徹底失守,沒有了通訊系統,宮殿裏的政要們聯系不上軍隊,從神壇猛跌而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人,和其實所有生命一樣脆弱。恐慌日益劇增,食物和水根本不夠。
圍牆外都是黑袍戰士,比護衛隊人數多出幾倍不止,突破的可能性太渺小了。但是複鹿會也攻不進來,宮殿裏還有武器和彈藥,受過訓練的守衛不曾松懈。
阿角坐在吉普車頂,仰頭望着宮殿的塔頂。
巨鐘沉鳴,又是一個午夜。
“已經十九天了,”布雷特妮摘下面具,擡頭對阿角說, “他們仍在負隅頑抗。”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做多一周,宮殿裏的那些人就會因為饑渴而開門投降。
阿角還能保持鎮定,雖然他也不喜歡這樣拉鋸。他輕輕地說: “打開廣播。”
數不清的喇叭同時開啓,是阿角親自錄制的感化願詞。
“讓舊世隕落于火,讓新序誕生于血。”陰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說, “加入我們,死亡并不可怕。擁抱真理,從混沌中覺醒。跟随我們,淨化世間的一切。在人類之間,必須有所犧牲……”
月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依舊柔和地照着這些瘋狂的鹿,也照着坐在窗邊的藍千林。
她正在用餐。
鋒利的刀利落地劃開帶着血絲的嫩肉,盤子裏醬汁濃郁,辣椒很多,聞上去很香。
秘書聽着藍部長的咀嚼聲,冷汗順着背往下滑。
叉子将切好的肉送到她嘴邊,秘書吓得後退兩步。藍千林動作不變,問: “要嗎”
“不,不用……謝謝您。”秘書顫聲說, “我在廚房,吃……吃過了。”
藍千林把肉送入自己口中,問: “快一個星期了,還沒習慣嗎”
秘書說不出話。
藍千林問: “守衛們都吃飽了嗎”
秘書說: “吃飽了。”
“你也應該吃飽。你還年輕,雖然不幸被困在這裏,但餓死也太不值得了。”藍千林微笑,垂眼看着盤中烤肉,問, “這是誰”
“是,”秘書閉着眼說, “是國防……前任國防部部長。”
藍千林挑眉,問: “他怎麽死的”
秘書說: “自殺。”
藍千林沒有問起自殺的原因,可以是恐懼,或者饑餓,又或者是受不了外面那些小醜對他們的羞辱,看不到希望,所以選擇自我斷。原因不重要,在藍千林眼裏,他們都是懦夫。
藍千林望進夜色,輕聲說: “這次我們失敗了。”
秘書流下了眼淚,點了點頭。
“我不會投降。”藍千林在指尖轉動着她的薔薇花。
“我明白,我和您一起,”秘書說, “我也不會。”
“我下令這麽做,”藍千林推開盤子, “是因為我不想讓那些愚民那麽快就得逞。”
“您是個偉大的人,您的名字會被未來的孩子們傳頌!”秘書忽然忍不住哽咽, “元首無法帶領我們,是您挺身而出……不,您一直都是福徹爾真正的領導者!守衛們聽您的管理,官員們也是。複鹿會想用一星期的時間把我們殺死,就是因為有您,我們才撐了這麽長時間。無論您用了什麽方法,您都是個英雄!”
“您就是我們的英雄!”
藍千林輕輕地,真正地笑了。她的雙眼在燈下閃爍光芒。在這個瞬間,她似乎還是個小姑娘。
“為什麽……”秘書跪倒在地,握住她的手, “為什麽您不是我們的元首為什麽您不是……”
藍千林側過臉,緩緩地說: “我不知道。”
秘書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也許,”藍千林把薔薇花擋在臉前,說, “我做錯了。”
***
滄餘吃完了蟹肉。
他唇邊還帶着血,沒立刻擦。他擡起頭,對一直徘徊在旁邊,不知道怎麽走過來的艾薩克招了招手。
“尊敬的牧師,”吃飽了的小魚心情很好,主動問, “找我有事”
“啊,我,我……”艾薩克終于靠近了,說: “我來是想說,謝謝您,滄餘先生。”
他向滄餘鞠躬。
“之前在混戰的時候,您救了我。謝謝!”艾薩克虔誠地說, “我會永遠感激您,時刻為您祈禱!無論發生,我都會向您提供我最真摯的幫助。”
“不客氣。”滄餘擦掉臉上的血,聽見了另一側甲板上螺旋槳的聲音。
“啊,”滄餘笑起來,說, “我要起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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