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2.審判

審判

偵查小隊坐快艇上島,滄餘拒絕了大家讓他休息的提議,也在其中。他笑起來的樣子太生龍活虎,士兵們簡直要開始懷疑他之前也沒受傷,身上的血都是海怪的。

滄餘要去,屠淵就得跟着。上一次他沒有一起上直升機,結果滄餘被蝠鲼送回來,這件事已經成為屠淵心裏的刺。

他們在夜色中登上德賽爾島[1]。

這個地方的別名是“被詛咒的島嶼”,也有人叫它“被抛棄的孤島”,它也的确被福徹爾抛棄了。九年前白霧彌漫,這座島被劃分到海洋的那一邊。島上的人曾經向政府求助,但屠建濤毫不留情地放棄了他們。

島并不大,上面植被稀缺。他們沿着沙石路行走,經過矮小的房屋,布局像村莊,但是沒有近期居住的痕跡。

“這個島,”石棋打着手電, “從前就是以漁業為主的嗎”

“嗯,魚業,”滄餘回過頭來看他,說, “一點沒錯。”

石棋聽不出差別,困惑地問: “這裏的人呢”他俯身摸到腳邊密鋪的濕苔, “九年過去了,沒人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但這裏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走動了,簡直毫無生氣。”

“那你最好祈禱他們都死了,”滄餘冰冷地說, “否則我會親手殺光這裏的每一個人。”

士兵們悄悄側目。

他們最厲害的海底小戰士此時身穿鬥篷頭戴兜帽,看上去如同洋娃娃,說出的話仿佛小變\态。下午那朵在海中沉睡的花仿佛不是他本人,他就是這樣喜怒無常。

屠淵輕輕地笑了。

他的小魚和波塞冬很像[2]。

“為什麽”隊伍裏只有石棋不怕滄餘,問, “你和德賽爾島上的人有仇嗎”

滄餘認真地點點頭,說: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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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石棋抿了抿嘴,說, “你不要難過哦!”

滄餘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沒有難過,他只是無法忘記。

“冥王,藍刺,”走在最前的士兵低聲說, “這裏有人。”

他們幾乎已經翻越整座小島,來到了另一側岸邊的建築。那裏有燈光,院子裏人影晃動,大概是人在巡邏。風車沿着水壩整齊豎立,不停轉動着,噩夢似的暗影憧憧。

“他們竟然有電,”士兵說, “那我們可以叫大家上岸,還可以在這裏修複鋼牙號上的系統。”

然而滄餘轉過臉,用白俏的指尖抵住雙唇,說: “噓……”

“我會和藍刺,圓靈對建築進行查看。”屠淵幫助滄餘脫下鬥篷,說, “一旦和對方發生正面沖突,我會鳴槍。你們退回鋼牙號,讓藍小姐立即離開。”

圓靈是石棋的代號,他在夜間的視力尤為敏銳,引領滄餘和屠淵,順利靠近建築。他們利用陰影,來到拐角。

“牆壁很厚,大門是打開的,”石棋迅速看過去,輕聲彙報說, “門邊有字,但是我看不懂。”

滄餘從石棋肩膀上探出腦袋,他看清了那個名字,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小魚,”屠淵不會放過滄餘的任何情緒變化,他輕輕扳過滄餘的臉,說, “不喜歡就別看了。”

滄餘搖了搖頭,說: “我要……”他調整片刻, “知道這裏面有什麽。”

石棋問: “那行字寫的什麽”

滄餘看了看石棋,又看向屠淵。他沉默片刻,說: “Thalasire valinthome,深海審判場。”

“審判”石棋皺眉, “誰對誰的審判”

海風急切地刮過,滄餘稍微縮了下肩膀,第一次感覺到冷。下一秒屠淵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溫柔地摩挲了兩下。

屠淵指向另一側的窗口,裏面的人沒有拉上那裏的窗簾。三個人就從這裏窺視進去,然後滄餘和石棋一動不動,屠淵一手一個,把他們都按了下來。

不過石棋得自己蹲身,滄餘已經進了屠淵的懷抱。

“小魚,”屠淵的額發有些擋眼,但是他目光明亮溫柔,對滄餘低聲說, “小魚,看着我。”

滄餘怔怔地望向他。

“這裏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把它想成一種懲罰,就會好受的。”屠淵聲音低沉,他俯身和滄餘額頭相觸,說: “不要那樣想,小魚,我不要你那樣想。”

滄餘呼吸急促,他陷在漩渦裏,大海般的眼睛裏風暴不停。更糟糕是的,一聲刺人耳膜的尖叫從建築裏傳出,令人生怵,帶着極致的痛苦,聽上去足以撕裂喊叫者的聲帶,窗上的菱形玻璃都在一并癫狂地顫動。滄餘猛地低下頭,屠淵立刻捂住了他的耳朵。

但是沉睡的意識已經被喚醒了,滄餘猛地推開屠淵,趴身幹嘔起來。

窗戶那邊是一間實驗室。

人魚的實驗室。

在強力的白熾燈下,人類實驗品仿佛沉淪在海中的顆粒,根本無力掙紮。他們身上連接着數根管線,各種複雜的儀器閃動亮光,滴聲作響。滄餘看過去的時候,有人被堵住了嘴,正躺在鐵臺上。兩條化出雙腿,赤\\裸着上半身的人魚正拿刀割開他肋骨處的肌肉。

人魚取下他腹部一整片完成的皮膚,小心而滿足地鋪在一旁。

“可以獻給王,”其中一條人魚說, “當作王新的畫布。”

而角落裏蜷縮着一對年紀不大的人類男女,在幾名人魚的命令下哭泣着開始性\\行\\為。然後人魚們在他們面前脫光了衣服,舒展開雙腿,對他們分別施\\暴。

這裏是刀俎實驗室和狂夢歡場的結合,科學的殘忍和原始的野蠻同時上演,只不過被囚\禁和虐\待的對象換成了人類。德賽爾島正上演着深海對于人類的審判,判處極刑,沒有轉寰的餘地。

裏面的人類在尖叫,滄餘聽到了,他想起醫療椅上尖叫的自己。他伸手去撓心口,那裏的刀疤和紋身都在發癢。

但是屠淵吻住了他,也穩住了他。滄餘逐漸只能聽見屠淵的呼吸,以及他們唇間的水聲,屠淵強勢地介入他的痛苦,高調地對滄餘的過去宣布——這條小魚現在是我的。

這個男人很厲害。

滄餘松開揪着屠淵肩章的手,從回憶的浪潮裏爬出來,渾身是汗。他倉促地喘着息,說: “走吧……回去再……”

“我明白。”屠淵說。

他們的眼睛裏倒映着彼此,滄餘看着屠淵瞳中的自己,鎮定了很多。

“我會弄清楚,”滄餘低聲說, “這個世界不會一直這樣的。”

他們悄聲離開,在外圍的石堆裏找到了關押人類的山洞,屠淵給出手勢,石棋果斷出擊,抓出了最靠近洞口的一個人。

這人已經不年輕了,手腳上都铐着鐵鏈,只穿着一條短褲,瘦得皮包骨。他大概是以為是人魚來抓人,根本不敢掙紮,嘴裏念着求饒的話。

然而他看到陌生的面孔,張嘴要喊。

“安靜,”石棋直接把手槍堵進他嘴裏,說, “否則殺了你。”

“我們是人類,”屠淵說, “回答問題,我們救你出去。”

這人忙不疊地點頭,說自己是島民,但要求他們先帶他離開這個基地,才肯吐露更多。他緊緊抓着石棋,眼珠無力地轉動。滄餘蹲在一邊,裹着屠淵的外套,一直沒有露出臉,也沒有說話。

***

鋼牙號上燈光全熄,只剩石棋在船長室舉着一個小電筒。那個島民還在狼吞虎咽,腮幫子鼓得看上去要炸了。

“我說,你已經吃了一碗燕麥粥,兩只雞,四條面包了。”金帆實在忍不住了,說, “人的确只有一張嘴,但是請你在進食的同時,告訴我們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嗎”

“請你有一些同情心,”艾薩克說, “他已經餓壞了。”

“你看,永遠是這樣,”金蛭川不忘諷刺, “這個牧師還以為自己是聖母瑪麗亞呢!”

島民噎得直打嗝,藍允漣遞了水給他,他脖子一伸一伸的,把最後一口吞下去了。

他還沒開口,渾濁的淚先掉了下來。

“德賽爾島是個詛咒,”他哭着說, “我們咎由自取。”

半個世紀之前,福徹爾大陸的元首姓鹿。鹿家作風溫和,信仰藝術,将大量資金投入教育,缺乏對經濟,科學以及軍事的關注。他們沒有強硬的手段,很快被屠藍兩家推翻。

自從屠建濤成為元首,科技發展的速度就以指數增加。政府并不在乎是不是人人都适應信息時代,導致部分民衆不僅沒有從各種新科技中獲利,反而被迫在社會邊緣生活。

“我家就是這樣,和很多其他人一起,縮在陰溝裏,被新時代遺忘。”島民說, “但是上天派了神使來拯救我們。”

貧民眼中的神使名叫竺然,是一位哲學家。他反對過度開發,也反對海洋污染,但是沒有人在乎他的聲音。于是他帶領被邊緣化的人們離開大陸,乘船出海,來到了德賽爾。

“那個時候,這裏沒有任何人,我們如同迷失的羔羊,逃離了大陸的塵嚣,急迫地想要尋找一個純淨的避風港。我們嘗試自給自足,回歸簡樸,但是徹底沒有了科技,日子也不好過。我們遇到了很多困難,然後……是人魚幫助了我們。”

電筒的光束照出飄蕩空出的塵埃,島民盯着它,仿佛能看到曾經的燦爛時光。

“第一次見到他們,人的身體和魚的尾巴,我們的震驚難以言表。可其實人魚……曾經的人魚,是古老而美好的生靈,擁有令人驚嘆的文明和智慧。他們等級森嚴,但擁有遠超人類的音樂和思想。”他似乎面帶笑意,說, “他們成為了我們的導師,教我們漁獵,種植,和海洋共生。”

“可是,我們親手把那樣的美好毀掉了。”

“這世界建立在貪欲之上,我們……對,就是我們,不再滿足于島上的生活。我們遙望大陸,心生嫉妒,我們擺不脫物質欲望,我們想要,我們很想要發財。我們忘不掉米拉克裏那些有錢人,誰不希望紙醉金迷呢……”

島民自嘲地笑。

“我們盯上了人魚。”

陸地上“吃下人魚肉可獲得永生”的傳說一直存在,于是德賽爾島上的人開始捕捉人魚。他們用魚叉把一條人魚捉上岸,竺然試圖阻攔,卻被意外推入海中。

“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竺然自己就是人魚。”島民笑着哭泣, “我們殺死的第一條人魚,就是當初帶我們上島的竺然。”

這個拯救了無數人類的生靈,成為了人類貪欲的第一個犧牲品。

————————

[1]:這篇文裏所有的這種從英文音譯過來的地點名(比如德賽爾,福徹爾等等)都是一些有含義的英文單詞的音譯。大家願意的話,可以留心一下OvO

[2]:希臘神話裏的波塞冬就很喜怒無常,脾氣壞,易發怒。他高興的時候很好合作,但心情不好時,他就變得極其破壞性,用他的三叉戟引發地震,洪水和海嘯,這些災難會導致大量的船只失事和溺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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