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4.永生
永生
真正的潛游像極了飛行。
滄餘穿越時間的波瀾,把一切都抛在身後。他在福徹爾大陸上所經歷的一切,連同他對陸地和人類的所有複雜感情,都被海洋吞噬掉了。思緒越混亂,他前行的速度就越快,仿佛這樣就可以擺脫過去,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熱烈旖旎的夢。
他扯掉所有的衣服,扔下那雙匕首。他感受到胸前裏空前高漲的情緒,心髒的跳動讓他發疼,他終于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他就要到家了。
深海中沒有光亮,陽光消散在水下五百米,到處都流動着漆黑,海水變得如同固體。所以人類對這裏不斷探索,同時深感恐懼。
但是滄餘不怕,他是人魚。
他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自如視物,他能看見水底的浮游生物從上向下漂浮,仿佛一場無盡的海底大雪。他的肌肉也随着深潛而略微變化,人魚是環游海洋的生物,身體對氧的代謝功效顯著。
海底的泥沙進入視線,滄餘加快速度。他以腰發力,身體的線條漂亮極了。
他回到了人魚的國度。
無數海螢充作燈籠,和被點燃的珊瑚一起,照映出蔚藍的世界,穿過礁石迷宮,纏繞着海蛇大門雄巍伫立。游過去,撥開長藻,在暗流之後,巨大的城堡輪廓壯麗。
人魚一族階級劃分森嚴,滄餘是陌生面孔,卻憑着長發,眼瞳和魚尾的顏色,一路暢通無阻。巨大的珍珠母貝群漂蕩在水中,平民紛紛游出,對他圍觀。每條人魚都手持武器,連孩童也是。他們的眼裏沒有光彩,說不清是混沌還是無情。
滄餘記憶中的那個家,比這裏明亮,生動,充滿生命力。
九年的時間,足以将人心翻轉,也能讓文化變遷。長久以來的戰争消磨了王國的繁榮和人魚的善良,人魚族對于生命的信仰或許已經無存——在德賽爾島上看到深海審判場的時候,滄餘就隐約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無論這裏變成什麽樣子,仍然是他的家。
城堡前的守衛都背着珊瑚弓箭,他們是執行王旨的鐵腕,這一點倒沒有變。滄餘無需開口,他們已經認出了他。
Advertisement
右手放在心口,上身前傾,魚尾微曲,這是人魚行禮的方式。
“Marulian othaloma, Elfadil Perinco…。。”守衛久久不肯擡頭, “Elfadil Lulaire[1]。”
滄餘讓守衛起身,和守衛用只屬于他們的古老而親密的語言交談。
“我要去找哥哥,”滄餘兩只眼睛都在閃耀,他輕輕地說, “他現在是王了吧”
王在巡游,守衛帶着滄餘過去。城堡後面的海泥上有一只巨大的寄居蟹殼,滄餘看見了,情不自禁地露出笑。
那是他和哥哥小時候的玩具,哥哥喜歡讓他坐在裏面,然後順着波浪推出去。他在裏面唱歌,哥哥坐在外面聽。哥哥還給他采來很多彩色的軟藻,給他在殼裏鋪了個小床。
守衛側開身,滄餘在無垠的蔚藍中看到了金色的身影。
人魚王淺金色的長發和魚尾一起擺動,在海底開出熱烈的霸王花。人魚族将飾品視作身份的象征之一,滄遺此時頭戴繁重的金冠,身上到處都是貝殼,珊瑚,魚鱗和珍珠的裝飾。
滄餘說: “Ando[2]。”
滄遺轉過身,看到了滄餘。
他的面部線條并不鋒利,溫和而深沉,不像滄餘那樣引人注目。但他比滄餘更加高貴,更加強壯,更加威嚴。他握着金色的三叉戟,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滄餘。
他們擁有同樣顏色的眼睛,蔚藍而明亮。
人魚族王子們的雙眼,是海洋的鏡像。
滄餘被哥哥的目光逼停在原地,他有些發愣,輕聲說: “哥哥……”
兩條人魚緩緩靠近,金和銀激烈碰撞,很難說他們是彼此的對立還是倒影。分離的九年像是一條醜陋的疤,将他們狠狠隔開。但是往事洶湧而來,回憶終究流光溢彩。
“滄餘,”滄遺緩聲說, “我的弟弟。”
“哥哥!”滄餘和九年前一樣快樂而直接,他撲過去,張來雙臂,覺得滄遺會像之前那樣接住自己。
但是有人将滄餘推開了。
“你竟然想擁抱王”從滄遺身後蹿出的小人魚對滄餘瞪大眼睛,厲聲呵斥, “你絲毫沒有禮貌,你在冒犯王!”
他非常瘦,覆到後頸的灰發看上去很柔軟,白嫩的臉被一雙大眼睛占據了三分之一。滄餘曾經在陸地上看到過人魚布偶,和這位長得差不多。
“退後,”小人魚抓着滄遺的一只手腕,對滄餘說, “你沒有資格接近王,你會冒犯到王。”
滄餘舔了舔尖牙。
他快要發怒了。
“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對我講話,”滄餘身側集結波紋,他對小人魚說, “你冒犯到了我。”
這是屬于人魚王族的力量,小人魚被迫後退。而滄餘銀發藍眸,紅唇白齒,閃耀眼底的驕傲之色讓他的美麗臉孔愈加熠熠生輝。
但是滄遺攬住了小人魚的腰。
“這位是阿影,”他溫柔地看向小人魚,緩慢地對滄餘說, “他是我弟弟。”
然後滄遺俯下身,讓阿影親到了他的面頰。
滄餘覺得內髒很難受,他望着對面的兩條人魚,沒有說話。
“九年不見了,”滄遺說, “滄餘。”
他示意守衛離開,将滄餘從頭到尾看了一個遍。阿影繞着滄遺打轉,如果不是他臉上陰柔的笑容,這條小人魚就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阿影冒犯到你,是因為你是親王……那些低等人魚都是這麽叫你的,是不是”滄遺轉過臉,注視着滄餘清澈的眼睛。他身邊有海底燈籠,讓他一半身體陷在昏暗裏。
他看似在問滄餘話,卻顯然不想讓滄餘開口。
“你在大陸上活了九年,我們都以為你死了,我很悲傷……可是你回來了,就在今天,你回來了。”滄遺逐漸加快語速, “你胸口帶着人類的紋身,這是為什麽呢沒有人知道你經歷了什麽,可是你看上去很不錯,和小時候有些不一樣……但還是很美麗,大家都會喜歡你的。我也是……可是你見到我,沒有行禮。”
“哥哥,”滄餘蹙着好看的眉,說, “你是人魚之王,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是滄遺說: “我是人魚之王,你是我的弟弟。你離開了九年,你沒有經歷大海中人魚的苦難。你出現在這裏,只是因為你身體裏的王族血液。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可我是人魚之王。”
他說完了。
一種寒意咬緊了滄餘的後背,那張完美無瑕的美人面孔終于出現了破損的痕跡。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三叉戟仿佛一股狂風,穿透了滄餘的身體。
滄遺帶着滄餘急速下墜,揚塵轟然飛起,滄餘背部落地。
滄遺将滄餘釘在了海底。
“不要再離開了,弟弟。”滄遺旋身而上,和阿影一起俯視着滄餘,說, “用心感受深海的泥,天地間的每一個生靈都将葬在這無垠的柔軟裏。”
滄餘被留在了海底。
海底沒有光,他的四周都是荒蕪的,平整的,冰冷的,漆黑的海水。這是在夢裏才能看見的空虛本身,而滄餘被留在了這裏。
血漂浮着裹住了他,滄餘擡手摸到了三叉戟,但他沒有力氣把它拔出身體。他的唇角溢着血沫,每一次呼吸都和剖心剜肺一樣艱難。他陷在疼痛裏,感到了一種奇異的潮熱裏,其實水中沒有濕度,但他就是感受到了。
他摸一把,是血,撈一把,是無盡的眼淚。珍珠在他身邊堆積,滄餘閉上了眼。
很久過去了。
人魚的傷口久久不能愈合,等最後一滴血流幹淨,這條生命就會結束。
海裏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味道。滄餘模糊地想,他想要太陽,還要驚濤拍岸,還想要貓爪草和藍玫瑰的香。光明可以穿透黑暗,讓他閉着眼也感到瞳孔發痛。
一切都呼嘯而過,靈魂在海中飛行,朝着那束光亮。
也許它真實存在。
它就是真實存在的。
那束光來自潛水員的探燈,屠淵來到這裏,找到了他的小魚。一條銀白色的小魚,尾上流動星輝光澤,身下鋪滿珍珠。
這條人魚像是海底的月亮。
這是屠淵第一次見到人魚形态的滄餘。
可是滄餘快要死了。
明明是充滿生命力的個體,此時卻呈現出死者才有的完全靜止的美。
屠淵的心已經碎了。
屠淵游向滄餘,目不轉睛凝視着滄餘的眼睛。這一刻讓滄餘震撼,仿佛屠淵已經同樣凝視過他,就好像他們曾經相識,就好像……早已準備好了與他這樣相逢。
這個男人看上去好像很傷心,很傷心。
滄餘想。
屠淵戴着潛水裝備,沉默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柄金色的三叉戟。他将它拔出滄餘的腹部,霎那間彩光四濺,像花火,也像玻璃碎片。它們點亮了滄餘的眼,組成漫漫的時間長河。
屠淵逆流而上,跋涉而來。
他在名為遺忘的岸邊,俯身抱住了滄餘。
這個男人的肌膚依然慘白冰冷,但他的目光卻似兩道熔岩,帶着足以摧毀一切的熱度。他溫柔地把滄餘抱起來,向海面游去。似乎很久以前,他就這樣打碎過什麽,然後抱起滄餘,離開一個牢籠。
—— “別怕,我,我只是在找人魚……我會保護你。”
—— “小魚,快點長大。”
滄餘聽着屠淵艱難的呼吸聲,回憶像潮水般覆蓋。
——十五歲的時候,他被扔進了燈塔監獄。
—— “因為我弄丢了一條魚。”
—— “我的小魚。”
滄餘渾身顫抖,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震蕩。
海風掠過無法平靜的波瀾之心,往事如飛鳥一樣尖叫着沖向大腦。有位少年的面孔和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龐逐漸重合,成為唯一耀眼的光,貫穿了滄餘的未來,霎那間以極強的亮度照亮他的整個人生。
滄餘在屠淵胸口掉下珍珠。
“屠淵……”他朦胧着美麗的眼睛,說, “是你。”
屠淵抱着滄餘的手在顫抖,他們已經游進陽光下的海域,但屠淵逐漸閉上了雙眼。在徹底失去力氣之前,屠淵丢掉呼吸器,扶着滄餘的臉,吻到了滄餘的嘴唇。
已經空掉的氧氣瓶迅速下墜。
滄餘明白,屠淵知道人類設備的氧氣不夠,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根本沒有打算活着回去。他以人類易朽的身體來拯救他的小魚,他甚至不在乎滄餘會不會想起。
“屠淵,堅持住……求你了。”滄餘托住屠淵,不肯松手,他拼盡全力游向水中那個晃動的太陽。
“就一小會兒,我會救你……別死……”他哭着說, “求求你,我的太陽。”
他們沖破海面,滄餘勉強攀上浮冰,咬着屠淵,把屠淵托了上去。他按壓屠淵的胸腔,但是屠淵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男人好像睡着了,面部冷峻的棱角被海沖刷得倍顯溫柔。他的唇角微微向上,仿佛在微笑。
滄餘爬上冰面,他的傷還沒好,身下血液滴答。他用魚尾将屠淵拽向自己,他把屠淵抱在自己懷裏。
“我來救你,”滄餘說, “我的太陽。”
他把手伸向自己的心口。
“陸地上的人類吃下人魚肉,仍然無法獲得永生……我來告訴你為什麽。”滄餘輕輕地說, “因為,除非人魚自願奉獻,否則人魚肉只會穿腸而過。”
血滴進屠淵的唇,滄餘把屠淵緊緊地摟向自己。
曾經,屠淵用盡辦法,拼命想要從滄餘胸中攝取一種活生生的決心,可那時的滄餘只想回家。現在,滄餘剖開自己的心髒,讓屠淵吮噬其中溫暖流動的血和柔嫩的肉。
寒風吹散層雲,天空驀然染色,太陽出來了。
滄餘懷抱着屠淵,虔誠跪地。他仰起頭,喃喃地說。
“人魚血肉,自願獻出,從此我們聯合不分,我的愛人永生不死。”
——中卷·終——
————————
[1]: “歡迎回家,我的王子……”守衛久久不肯擡頭, “我的親王。”
[2]:哥哥。
感謝觀閱!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