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發言了

她發言了

“啊？？？”周一早上五點半，龐近月還在刷着牙，就被前來拜訪、此刻正在她面前雙手合十的學生會副會長的話語驚得牙膏沫從下巴掉到地板上。

她一邊手忙腳亂擦地板，一邊問副會長：“高二學生代表怎麽着都得是會長來吧？為什麽要我發言？而且離升旗儀式只剩一個半小時了喂！”

“會長他昨晚太忙沒吃飯，胃潰瘍犯了，剛才已經緊急送去校醫務室了。”副會長付佳歆是個留着波波頭的嬌小姑娘，此刻仍然對着她雙手合十，一臉苦哈哈的表情，“按規矩我得頂上去，但你知道我上學期末語文只有七十分，一個半小時寫一篇演講稿不如直接殺了我，想來想去只有你最适合替我了，高二年級第一，作文賊六，演講不怯場，而且你學生會宣傳部部長的身份也合适，求你替一下我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塔！”

“意思對但是沒有塔。”揪語病是龐近月的被動技能，“會長的稿子你總能拿到吧？照着他演講稿念不就行了？”

“如果不是我寫的文章，我根本念不通順，一句話能讀錯三次磕巴五次。”付佳歆的表情變得更加苦澀，“你忘了我高一讀課文是什麽慘狀啦。”

“……我想起來了。”付佳歆這麽一說她記起來，這小姑娘朗讀能力幾乎為零，高一上學期文理還沒分科時她倆一個班，語文老師是位快六十歲的老先生，課上點付佳歆起來朗讀《雨巷》，付佳歆顫顫巍巍起身，結結巴巴開口：

“睜着油炸傘、啊不是撐着，獨自悠長，彷徨在寂寥、寂寥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捧着一個小叮當一樣接着仇恨的姑娘……她有叮當一樣的藍色噢噢丁香一樣的分房，丁香一樣的仇恨，在雨中哀怨，哀怨又房黃……”

最後的結果是老先生抖着手吞了兩粒速效救心丸，此後再也不點她。然而仇恨叮當分房記一度成為他們班的傳世佳話。

“行吧，我替你。把會長的稿子給我吧。”龐近月伸出手。

“太好了！月月我愛你！”付佳歆熱淚盈眶，有備而來，直接從包裏掏出一沓紙，重重拍到龐近月手中，“下次請你吃飯！”

“你倒不如昨晚請會長吃飯，這樣他就不會胃潰瘍了……”龐近月翻了翻打印好的白紙黑字，“我上臺直接照着念哈。懶得自己寫了。”

“嗯嗯嗯好的沒問題OKOK您想怎麽樣都可以。”付佳歆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以後會督促會長好好吃飯的！”

會長稿子寫得如假包換，意思是能看出來不是從網上抄的，因為很多措辭都頗具個人特色，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如果讓龐近月誇獎一下，那就是至少沒有語病。

看在他字裏行間情真意切的份上，為了傳達他的講話精神，龐近月決定全程站讀，絕對不是因為她懶。

這邊高一宿舍，新入學的少年少女們還習慣不了那麽早的起床時間，六點二十甚至六點半才睜開眼的時候，慘叫聲此起彼伏。

至于孟澄潭，昨晚提前定好六點整的鬧鐘，方才在床上稍微賴了五分鐘，此刻已經坐在食堂吃着早飯。

二中食堂一共三層，每層都設置六個懸挂式電視用于播放早間新聞午間新聞和晚間新聞。孟澄潭被主持人全是技巧毫無情感的播音腔念得昏昏欲睡，走出食堂的步伐都打着擺子。

昨天程志開給他們下達的通知是直接在廣場集合，文體委員負責把班旗從教室帶去廣場。與那位同是文體委員的姑娘商量後，孟澄潭攬下拿旗的活兒，姑娘則提前去廣場踩點确定班級站位。

說是這樣說，實際上孟澄潭需要比她更提前從宿舍出發，并且走更多的路。

來到教室時，他看見衛生委員之一正在把安排好的本周值日表謄抄在黑板左側。

跟他一樣大早上就要打工的可憐人。

他想起自己昨天畫的程志開半身素描，拿起黑板擦準備将其擦掉。

“等等等等等等！”黑板那邊寫字的小姑娘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連忙喊住他，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把程門神擦掉嗎”

“……門神？”孟澄潭問道。

“噢噢我們宿舍的人這麽喊那個畫，說是看着就又害怕又喜慶，能鎮宅驅邪。”名為張文窈的小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所以能先不擦嗎，如果上課妨礙到老師寫字，咱再擦掉……”

孟澄潭點頭同意，拿起旗子走出教室，然後想起什麽，轉頭問她：“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我馬上就寫完了去操場！”張文窈臉色微紅，連連擺手。

孟澄潭舉着旗子來到廣場，遠遠地在主席臺後面看到一個身影，穿着校服紮着高馬尾，正低頭來回翻動手裏幾頁紙。

……龐近月？

她怎麽站在那裏？一會兒要演講嗎？

二中盡管實行素質教育，卻也沒能擺脫經典國産式肥大醜校服，秋風吹拂下少女褲管抖來擺去，勾勒出纖細的腿部線條。

她整個人的身材都很纖細，但因為曲線玲珑，又不會給人瘦弱的感覺。

孟澄潭猶豫一下便直接走過去，到她身後時又開始猶豫，最後轉身想走。

龐近月心有所感地回頭，看到孟澄潭後眼睛亮起來：“小孟小孟！來得這麽早哇！”她定睛一看，又笑道：“文體委專屬扛大旗！”

孟澄潭腳步頓住，立刻轉身，向她點點頭：“學姐，早上好。你一會兒要演講嗎？”

“害，高二的學生代表本來是學生會長的，結果他今早犯胃病進醫務室了，我一個宣傳部部長救一下場，念念稿子就完事了。”她甩甩手中的打印稿，“高一的區域在那邊，都用紅線分隔好了，你是幾班的啊？”

“高一2班。”

“噢，程缺德的班！”龐近月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連連擺手：“這不是我給他起的外號哈，是之前畢業的學長學姐這麽叫他，他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典中典樂子人，他的老學生都開玩笑叫他缺德，聽說這兩年他還收斂了，早些年更過分。”

“他每一屆都從高一2班帶起，文理分科後高一2班就是文科實驗班之一，送走一屆2班他再回高一帶新一屆2班。”龐近月繼續說，“他人雖然很損，教學水平沒得說，我其實還挺想讓他教我語文的，這學期你在他課上好好聽，語文肯定能進步。”她豎起大拇指。

“嗯，我會的，謝謝學姐。”孟澄潭溫和地笑着向她點點頭。

“高一2班在那邊的區域，”龐近月伸手一指，“快去吧，舉旗的文體委員可是一整個班的活地标，全班同學的希望之光，去晚了這個班的前路可就一片迷茫了。”

“好，學姐再見。”孟澄潭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着龐近月對他高高地揮着手。

六點五十分左右，領導老師與同學們逐漸各就其位，七點鐘開學典禮準時開始。

先是升旗，随後校長、領導、教師代表依次講話。

郝校長氣質十分正經，讓人很難想象是他拍板決定實行那麽多親民的改革舉措。

“希望新學期每位同學在二中都能得到全面發展，也祝願各位新生在這裏度過三年快樂、充實且富有意義的時光。”郝校長在發言最後誠摯地說道，暴露慈愛本色。

教師代表之後便是高二學生代表講話。

在主席臺後方候場的龐近月登臺的步伐非常穩，理直氣壯，好像她就是那個學生會長。

“尊敬的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學生會宣傳部部長，高二21班的龐近月。很榮幸今天作為高二年級學生代表向大家發言。”然後開場白便自爆身份。

“燦陽如火，點燃青春學子拼搏的驕傲；秋風飒爽，吹響二中後浪奮鬥的號角……”龐近月把稿子背在身後，目視全校師生，聲情并茂又不過分誇張。

“我的天！她居然直接把稿子背過了！”場下了解內情的付佳歆絕望感嘆。

“她好可愛啊”“真的，雖然二中本來就美女多，但她實在太好看了”“她是宣傳部部長，要是加入宣傳部，不就總能見到她了”

站在隊伍最前的孟澄潭聽聞周圍人壓低音量的議論聲，抿住嘴唇。

這是他為了不讓自己嘴角勾起來的習慣性動作。聽見龐近月被人誇獎，他心裏是十分喜悅的。在他眼裏，她值得所有人喜愛。

他抿嘴唇不一定是想笑，但要控制笑容的時候就會這麽做。

把會長頗具個人特色的措辭原封不動地展示給大家後，龐近月繼續負手而立：“以上就是原定的高二年級學生代表，學生會長戴斌陽同學的發言稿內容，我在此替他轉達完畢。戴斌陽同學在就任會長後工作認真負責，踏實勤勉，也因此身體抱恙，很遺憾未能出席今天的開學典禮。因而在此，我從個人角度對全體榕河二中學子，尤其是方入學的高一新生發出一條倡議——”

有不少人仰頭屏住呼吸，想聽她會說些什麽。

“——珍惜榕河二中的食堂，一日三頓按時進餐，不要等畢業了再獨守糟糠、夜夜追憶、感嘆珍馐只得夢中有。更不要待失去健康、病痛不斷、三顧學校醫務室時，才追悔莫及。”龐近月緩緩搖頭，“二中不僅師資能夠武裝你們的頭腦精神，其飯食也可充沛諸位的五髒四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好好學習，按時吃飯。我的發言結束，感謝各位聆聽。”

龐近月在全校的掌聲中穩步走下主席臺，有種今天也守護了大家的健康呢的榮譽感。

“她把我說餓了。”孟澄潭聽見站在身後的女文體委喃喃着自言自語。

随後高三、高一學生代表發言結束，開學典禮便落下帷幕。

剛回到教室，孟澄潭就接到他的主線任務。

“黑板報，主題是新學期新氣象，随便畫什麽都行，相信你的水平，文字從網上抄，沒網就來辦公室找我。”程志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周五之前畫好就行，周五學生會文體部來驗收。噢對，要把班幹部名單寫上去。”

“好。”孟澄潭點點頭。程志開這是擺明了對二中的智能手機持有率心知肚明。

該畫什麽……他坐回座位上，手指點着桌面思考。

龐近月說了會來看。

那就，畫點她會喜歡的。

反正他競選這個職位，本來就是動機不純、以權謀私。

孟澄潭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