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1)

“‘千機門’的雷槍?”海盜船上,闊臉虬髯的大副,腳下輕點飛爪的鋼索,施展輕功登上商船,一刀便劈了一名使用雷槍射下海盜的船員,緊接着對着他的手下喊道,“‘天雷教’教主重金懸賞千機門花九重與耿青夫婦的人頭!有人密報花九重夫婦将渡海躲避追緝,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艘船上的貨物俺們也不要了,能殺的都殺了,能燒的都燒光!找出花九重夫婦!”

被數名保镖包圍的程嵩,聽見這群海盜想燒他的貨,氣得大罵,“天雷教主是什麽東西,他有老子有錢嗎?這艘船上的貨是他十輩子也買不起的,沒見過世面的混帳!”程嵩舉起防身用的木檑往露出了空隙的海盜身上偷襲,狂毆了好幾下,又趕緊躲到保镖身後。木檑是一種棍身雕滿了尖錐的武器,就是個不懂武功的商人,卯起勁來給敵人一陣痛打,一下子也打得敵人頭破血流。

然而海盜們聽了指示,霎時間攻船的巨型飛爪紛紛從所有海盜船上射向商船,不分敵我,只要被飛爪砸中,立刻就血濺?命。緊接着更多的海盜攀住飛爪的繩索朝商船襲來,即便船上的人拚命想斬斷繩索,也要能同時應付先行攻上船的海盜緊咬不放的殺招才能得手。

眼看勉強靠千機門的武器帶來的優勢正漸漸消失,花九重在手刃了兩名偷襲他的海盜後,現身道:“花九重在此,既然你們要我的人頭,就放過這艘商船吧!為了天雷教主一點點賞金,卻得罪了龍謎島,值得嗎?”

黑髯大副一聽龍謎島這三個字,卻是笑咧了嘴,露出一口發黑的黃板牙,“你不說,老子都忘了──東方耀揚血洗了俺的船隊,砸了俺的老巢,竟然還設下重金通緝老子,今天真是一吐怨氣的好日子,你們說是不是啊?”他仰天大笑,“全部殺光!一個都不留!”

而另一邊,三名慣于偷雞摸狗的海盜,潛進船艙,發現了耿青母女。

耿青擋在女兒面前,這幾名海盜一見船艙裏竟然還有女人──那白皙的肌膚,婀娜的身段,就是穿上了男裝也不會被當成漢子。

因為龍謎島的通緝,這批海盜在海上流亡,都不知多久沒碰過女人了,當下這幾名海盜為這意外的驚喜樂得沖昏了頭,沒提防一介女流,一番争先恐後,早讓耿青有機可乘,動作較為敏銳的海盜感覺頰邊一道勁風掠過,靈巧地躲了開來,他的兩名同伴已經兩眼一翻,先後倒地。

他直覺地轉頭看向勁風來處,卻只看見一臉無辜恐懼的耿青母女……

當下這名海盜不疑有他。

到底是誰?這人如何讓他的同伴突然間倒了下來?當下他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地檢視同伴,終于看清他們脖子上插着一根閃着白光的銀針時,腰下已經感到一陣刺痛,接着整個下身迅速麻痹。

倒地前,那名海盜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耿青母女,卻見耿青擡起的掌心竟開着一朵金蓮花!原來耿青袖子裏藏着千機門的暗器,平時只是一根普通的銅管,射出暗器時,銅管的一端宛如蓮花綻放,暗器便是從銅蓮花的花心處射出的。

此時的耿青,面容平靜,哪裏有絲毫恐懼與無辜?

甲板上傳來的厮殺聲越演越烈,敵人到底有多少?耿青越想越擔心,卻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着稚女。

“不愧是江湖中人人聞名膽寒的千機門蛇蠍女。”一個身形高大如巨人,面容蒼白,雙眼倒吊的男人走進艙房。

這間艙房并不狹小,但這男人一走進來,竟是連呼吸都讓人感覺窒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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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和中了暗器倒地的那幾名海盜不同,他的步伐、姿态與吐納,都顯示這人擁有極深厚的內功與武學修為。

這人耿青自是認得的,也因此在那當下,她不由得冒出了冷汗,甚至有一瞬間感到絕望。

在耿青背後的女兒也惴惴不安地伸手抓住了母親的袖子,耿青并沒有想太多。

耿青并不知道她身後的小女兒那驚人的異能正在覺醒,小丫頭數數兒才剛學會數到九十九,她知道,來襲的海盜船,有三艘,正好九十九名海盜。

但小女孩漏算了這一人,不是因為她還沒學會怎麽往上數,而是直到這人進到艙房裏,她才驚覺這人的存在,她終于像個平凡的孩子那般感到害怕,于是揪緊了母親的衣袖。

“躲進去,別出來。”耿青低聲警告道。

這人原來是天雷教的右護法,天雷教對花九重夫婦發下了天羅地網的追殺令,如今在上天無路,遁地無門的大海上遇上了天雷教右護法,獵物撞上了獵人,無異是甕中捉鼈。

況且,這名獵人,可是殺手界榜上有名的頂尖高手。

“我從不認為取了你們夫婦倆的命對取得玄元圖有任何幫助。”右護法微笑地道,同時他名震江湖的“斷鐵手”卻運足十成功力襲向耿青。

論內力,耿青絕不是他的對手,但眼前耿青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孩子,她的悍然回擊竟也短暫地牽制住右護法。

但耿青很快就發現,右護法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耿青直覺地護在女兒身前,而右護法招招都是攻向她身後。

“桓桓,跑。”眼下這艘船上,就是甲板都比這裏安全!

小女孩卻動也不動,只是縮進了床角。

斷鐵手,削鐵如泥,迅如雷擊,頃刻艙房的壁面已經被打成了蜂窩,更不用說耿青身上不知斷了幾根骨頭,衣襟都被她自己的血給染紅了。

但她一步也不肯退,“她只是個孩子,跟玄元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是這天底下,只有她,能逼你們夫妻交出玄元圖。”右護法嘿嘿笑,對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已經感到不耐煩,一掌擊飛耿青。

耿青當下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毫無招架之力地飛撞向船艙壁面。

桓桓并不是不敢逃。她知道她若逃了,母親必死無疑。

當然,她若不逃,母女倆也一樣難逃一死。

她只是在那當下害怕和母親分開,害怕就此再也見不到母親。

“娘──”

右護法撲向床角的桓桓。

尖銳的惡意,像鋒利的刀刃蠻橫地刺進小女孩的知覺裏,驚醒了因為安逸而沉睡的本能。

小女孩含着淚的驚懼大眼,空靈地,瞪着男人細長的眼……

“桓桓!”耿青勉力爬向女兒,唯恐遲了一步就要承受心膽俱裂的悲痛,可她心知根本來不及,除非天降神力讓她能立刻護住女兒。

那一瞬間她幾乎已經絕望!

右護法單手掐住桓桓的身子,突然頓住。

汗與血從耿青眉頭滑落,模糊了雙眼,她甚至顧不得擡手抹去它們,心髒像要撞破胸腔般猛烈跳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她以為天地間的一切都停了下來,又或者時光在她的恐懼之下,被拉長了。

怎麽回事?耿青終于聽見了,艙房外的殺戳仍未停止,海潮猶然自顧自地起落和怒吼。

右護法終于有了動作,耿青想沖上前護住女兒,卻見右護法退了開來,眼裏充滿了恐慌。

耿青不敢有別的動作,她只能看着右護法突然以絕頂輕功,自船艙的窗口翻身跳了出去。

“桓桓!”天塌下來,也不如女兒的安危重要,?管根本不明白發生什麽事,耿青仍然上前抱住女兒,但小女孩只是木然地睜着眼,動也不動。耿青檢視着女兒的身子,只道她心脈一切正常,正擔心桓桓是否驚吓過度的同時,甲板上傳來海盜們的咒罵與驚叫聲。

“羅本,你搞什麽?利用我們找到了花九重夫婦後,就想過河拆橋嗎?混帳東西!”

“啊啊啊……”天雷教右護法羅本,只是狂亂地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嘶吼,任唾沫自嘴角流淌,眼珠詭異地向兩旁急遽地轉動,同時他的斷鐵手已經插進一名海盜的胸口。

他就像突然失控了的殺人野獸,轉瞬已經殺了二十幾名海盜。羅本的武功原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如有神助,仿佛多出了三頭六臂與上千只眼睛,每當有人從意想不到的角落偷襲,下一刻那偷襲者便已死在他的斷鐵手之下。

但,他沒有攻擊任何商船的船員與程嵩的保镖,因此商船的人都愣住了。

“趁現在!把繩索全斬斷!”程嵩到底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商人的本能,就是無論如何,保住貨物和性命要緊,就算敵人突然中邪了,也絕不是眼前他最該關心的。

以羅本為首,商船開始反擊,将剩下的海盜逼退。這情況雖然荒謬,但一時間?人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只是逼退他們沒用,我必須潛入他們船上破壞火炮,只要我解決了火炮,你立刻讓他們起帆全速逃離這裏。”花九重道。這場災禍畢竟是他引來的。“阿青和桓桓母女倆就拜?你了。”

程嵩一陣無語。他家裏的女人已經夠多了!“等等……”

不給程嵩拒絕的機會,花九重已經施展輕功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在花九重之後,想不到羅本也跟着跳回海盜船上。花九重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數一數二,要甩開羅本根本不是問題,卻不料這回羅本竟是從商船上奮力一躍,他的身子像箭一般往天空飛沖,接着直接跳到了海盜船上。

簡直前所未見!是以當下不管花九重也好,商船上的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海盜,全都驚呆了。

而羅本這一跳,也把海盜船的甲板跳出了個窟窿,連商船在內的四艘船也因此劇烈地晃蕩,幸而花九重身手不弱,否則這回可要從繩索上掉到海裏了。

“羅本,你做什麽?”海盜們以土話驚問。

但羅本仍是那副中邪的模樣,開始攻擊船上的海盜,更驚人的是他對所有攻擊毫無反應,持續地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神速與力量擊斃海盜。

商船上的程嵩見了這幕,立刻喊道:“誰上去幫花九重破壞火炮,回程我重重有賞!剩下的人掩護他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管連夜與海盜們的戰鬥已令?人精疲力盡,羅本的怪異行徑卻讓這群水手相信這一切是海神庇佑,既然有了神助,又何愁打不贏這場仗?于是當下不少人都順着剩下的繩索來個反登艦攻擊。

羅本幾乎是護着花九重一路破壞火炮,百思不解的花九重原想道謝──不說他們夫妻倆與天雷教的恩怨,羅本生性殘酷嗜殺,他眼也不眨地将同船的海盜斬殺盡絕不奇怪,但他明顯幫着他可就離奇了。

更甚者,花九重覺得自己竟想對一個惡名昭彰的殺人魔道謝,感到荒謬至極!

花九重随即發覺羅本的模樣十分詭異──所有對他的攻擊并非完全無效,他身上仍是受了很重的傷,但仿佛有什麽操控着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這些行為。花九重心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眼前沒有他分心思量的餘地,他必須抓緊時機毀壞所有的火炮,毀不了的就必須炸掉,他給了所有随他反登艦的夥伴一個暗號,令他們盡數撤退,讓商船揚帆離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他要留下來點燃炸藥。

瘋狂的羅本,宛如浴血的修羅,海盜們光是應付他便已疲于奔命。任何想阻止羅本殺戳的人都會膽寒,因為無論自那個角落攻擊,羅本都能瞬間予以反擊!更何況是他那些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殺招──當他一拳擊斃五六名海盜的同時,也毀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瘋了!海盜們陷入混亂。

但花九重是慶幸的,慶幸妻女因此能逃過此劫。他藏身在安置火炮與火藥的甲板下,手裏握着引信和火折子,他無法再看她們最後一眼,但他并不後悔,只要到了龍謎島,他的妻女就能夠平安。那些對他妻女伸出援手的恩人,他只能來世再報恩了。

花九重點燃引信,距離一切煙消雲散的剎那,短暫到只剩一呼一吸之間的距離,渾身是血的巨人羅本卻在這時一腳踩碎了甲板,降落在他身前,在花九重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同時,羅本以他沒廢的那只手舉起他,随着一聲嘶吼,将他丢了出去……

轟──

爆炸的熱流同時将他轟得老遠,他落入了海裏,不算毫?無傷,但确實奇?似地撿回了一條命。當他浮出海面看着火光沖天、正在崩解沉沒的海盜船時,對方才短暫發生的那一切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

羅本救了他?以殺人為樂的羅本犧牲自己救了他?而且是以令人驚懼的怪力,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救了他?他是不是作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

火光讓鄰近海域亮如白晝,?存的海盜們紛紛棄船逃命。

程嵩命令全員搜尋海面上的生還者有沒有自己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船員死傷慘重,能否平安到達龍謎島仍是個未知數。

“有船接近!”受了重傷,仍堅守在了望臺上的船員大喊。

遠處,黑色海龍戰旗獵獵飄揚,數艘戰船出現在漸露曙光的灰色海平面上,那正是威震湛藍國度的龍謎島海軍,劫後餘生的人們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一個個喜極而泣。

貪婪所引來的血腥風暴終于過去了。

花九重讓商船的水手救起後,便直奔艙房尋找妻女,卻見到受傷的耿青憂心忡忡地抱緊自海盜船爆炸後就昏厥的女兒。

龍謎島的戰船順着火光而來,除了逮捕海盜殘黨,海軍将領自是認得程嵩這名貴客,因此包括程嵩、花九重夫婦以及桓桓,得以先行乘上最快的戰船回龍謎島,船上的船醫則替所有人作了診治與包紮。

至于昏睡的花雨桓,船醫僅能診斷出她并無大礙,猜想小丫頭也許是吓得暈了過去。

天才剛亮,一行人便抵達龍謎島的港口。

然而,桓桓卻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天來,花氏夫婦僅能不斷以蜜水和羊奶喂食她,當第五天,花雨桓一邊喊餓,一邊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時,為此焦心不已、衣不解帶的花氏夫婦才終于真正脫離了這場夢魇。

為了養傷,花九重夫婦帶着依然活蹦亂跳的桓桓拜會龍謎島領主、衡堡堡主東方耀揚時,已是一個月之後。

龍謎島可不是個彈丸之地,要前往衡堡所在的明珠城,他們夫妻倆帶着個小丫頭,就是搭上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也得花上三天才能抵達。

大人的事兒,小丫頭可沒心思理會。

這個島好漂亮啊!還有好大好壯觀的城堡哦!

小不點兒一個的花雨桓,圓滾滾粉嫩嫩的臉蛋,像能掐出水來似的,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笑起來時,彎成小月亮,梨渦甜甜地招搖,再用她綿軟如蜜的嗓音有模有樣地向人問好,真是走到哪,大人就疼愛到哪;清早行經一座農村,一個老婦人給了她一串葫蘆果,正午來到一家客棧,客棧老?笑咪咪地買了小鈴鼓逗她玩兒,到了傍晚住進了衡堡,堡主夫人見了她,也喜愛得不得了,直說要把這小不點兒留下來當兒媳婦。

因為一些緣由,花氏夫婦暫時在衡堡住下。

對小丫頭來說,就是換個探險的地方,她可開心哩。

身為堡主的貴客,衡堡又只有六位少主,難得冒出這樣一個小嬌客,整座衡堡還真是任她暢行無阻。小丫頭也鬼靈精得很,她總是能在爹娘急着找她時,立刻從某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

畢竟,她知道,若是讓大人找不着,下回她可就不能再亂跑啰!

這一天,趁着爹娘又不知忙什麽去了,小丫頭在城堡裏繼續她未完的探險。

耿青向來只給女兒穿粗布衣裳,實在是她很明白這小鬼靈精,表面上安分乖巧,但每次她回來時,白衣裳一定變黑衣裳,都不知這丫頭怎麽能把自己搞得像小泥球似的。

此刻,小丫頭正趴在某座花園的某一處花圃裏,手肘撐在泥地上,小臉早已沾滿了泥巴。

這兩天,她發現了這座神秘的花園!

為什麽神秘呢?

她在衡堡裏,不管走到哪兒,仆役或東方家上下,只會笑咪咪地說:“要當心,別受傷了喔!”

但每當她接近這座花園,總會有仆役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小祖宗,這裏不可以進去。”

東方家的哥哥們則會對她說:“這裏有人在養病,換地方玩耍去吧。”

身為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她當然知道,生病是很不舒服的,生病當然要好好照顧身子,看病養病,所以好孩子知道有人在養病,絕對不能去打擾!

可是……

好難過……好悶……

看!又來了!她一直聽到有人在求救!就在這座花園的深處,從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裏發出來的!

桓桓湯圓似的粉嫩臉蛋,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像個成熟的大人那般雙手交握,搭在下巴,認真地思考着。

身為一個好孩子,發現有人在求救,怎麽可以見死不救呢!

于是她開始匍匐前進,目标是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藉由花圃的掩護,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她今天穿了成套粉櫻色的衣裳,柔軟的頭?在雙耳上方各紮了顆小包子,當她來到大房子的窗臺下,爬出花圃時,粉櫻色已經變成了泥灰色,包子插滿了樹葉,小圓臉也灰撲撲的。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她拯救屋內的人于水深火熱的決心。

屋裏平日有兩名仆役──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從未自覺這些感知已經超越常人,但她的父母已經察覺了,尤其是在經歷海上那一役之後。慶幸的是花氏夫婦心裏早有準備,他們知道作為桓桓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引導她控制并隐藏這樣的能力。

一名仆役離開去抓藥,另一名則在耳房偷偷打着盹兒。于是花雨桓爬出了花圃後,便小心翼翼地爬上臺階,然後推門而入。

可不是她要這般鬼鬼祟祟,而是不想吵別人睡午覺罷了。小不點兒蹑手蹑腳地進到求救聲的主人所在的卧房。

衡堡什麽都大,大概是因為龍謎島的男人個個高頭大馬的關系。那床鋪對個頭本就特別嬌小的花雨桓來說,還得踮起了腳尖才能看清床上那人的睡?。

她只知道求救者是個男孩子,想不到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美人呢!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四柱大床上,看起來好可憐好寂寞啊!

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倒也是挺懂欣賞美人的,當下露出一個垂涎的笑,稚嫩的小臉雖不顯猥瑣,紅紅的臉蛋,笑咧了微濕的嘴角,亮晶晶的大眼滿是向往和毫不掩飾的喜愛。

好熱……

病榻中昏沉沉的小美人擰緊了眉,虛弱到無法開口,但那些未出口的呓語,花雨桓卻聽得一清二楚。

熱?桓桓站在床邊的腳踏上,往房裏四下張望,接着便看見床邊架上的銅盆盛着清水,晾着手巾。

銅盆放置的位置有點高,花雨桓理所當然地爬到床上去擰手巾。

花雨桓小小的手,很難把手巾擰幹,而且她黑黑的小手印都抹在雪白的手巾上了,連水面上飄浮的薄荷葉也沾在手巾上。可是小丫頭哪注意得了那麽多?她把微濕的手巾往小美人臉上一蓋,還認真地将它在小美人臉上拍平。

嗚……救命!

被蒙住臉的小美人胸脯上下起伏,艱難地喘着氣。

花雨桓眉頭一擰,跪坐在小美人枕邊,抱胸沉吟,然後終于想起她生病時,母親都拿濕涼的手巾貼在她額頭上──只貼額頭,而不是貼臉!那對她而言可是極稀少的記憶,實在怪不了她胡來。

花雨桓這才趕忙将小美人臉上的手巾拿下來,折疊好貼在小美人額頭上。

小美人看來舒坦許多。

花雨桓忍不住趴在小美人枕畔,手肘撐在床畔,雙手支頰地欣賞起熟睡中的小美人。

其實桓桓也說不出為何覺得他好看,成年人對面相與五官美醜的判定她完全不懂,只是本能地打心底覺得床上的人生得真是賞心悅目。白嫩得好像豆腐腦似的肌膚,看得她口水直流;眼睫毛好長,好像扇子一樣啊。

而且,在小美人身邊感覺很舒服,即便他身上明明有很濃的藥味。

這種感覺并不是五感所捕捉來的,年紀小小的花雨桓也說不清楚。

從花雨桓有記憶起,她的感知就比尋常人多了一感,除了看,聽,?,嗅,觸以外的另一感,什麽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這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是一種直透心靈的感知。

花雨桓喜歡龍謎島,因為這裏的人總是給她像太陽和海風一樣的感覺,活力,豪爽,直接;羅本就讓她害怕。世人常用蛇蠍來形容惡毒之人,對花雨桓來說,蛇蠍一點都不可怕,它們有的只是本性,羅本那一類人才是既邪惡又扭曲。

她也喜歡衡堡裏的人。但現在她知道,原來這世間有這樣的人,?管他沉睡着,但待在他身邊卻是這麽愉悅舒服。

當她看見小美人擰起眉,模糊破碎的呓語連連,花雨桓知道小美人肯定是作惡夢了。她立刻像母親總是安撫她那般貼近他,然後一手在他胸前輕拍。

床很舒服,在他身邊也很舒服,她拍啊拍的,最後自己也睡着了。

當衡堡的女主人鐵?兒,也就是床上病着的東方旋冰的母親來探望兒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也不知花雨桓怎麽辦到的,東方旋冰在她的安撫下安穩地酣睡着,還主動偎向花雨桓,兩個小家夥臉蛋對臉蛋,小手貼小手,好似一起在夢境裏玩耍一般,東方旋冰久病陰郁的小臉竟是前所未見的放?,嘴角甚至勾起淡淡的笑意呢。

負責照顧少主的仆役吓得跪了一地──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小丫頭何時跑進少主房裏啊!

但鐵?兒只是沖着所有人,食指抵唇,美眸嚴厲地警告他們不得有任何驚擾的動作,再看向床上睡得打起呼嚕的兩只小豬仔時,卻忍不住?住嘴,有些忍俊不住,又難掩慈愛。

瞧他們睡得多甜啊!可愛的模樣讓她的心都融化了……雖然有只小豬仔顯然在泥巴裏打滾過,但出身古老部落裏的鐵?兒可不在意這些。

孩子就是該放任他在泥巴裏打滾才會長得好!

她從近身侍女重新換來的水盆裏擰了手巾,把桓桓的手臉輕輕擦幹淨,替她蓋上棉被,然後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邊機伶的侍女在耳房候着。

冰兒一直以來因為養病,總沒有玩伴,他一定很寂寞吧?鐵?兒撫着兒子難得放?的睡?,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也許那一刻她就有了私心,希望花雨桓留下來陪伴兒子的私心。

鐵?兒忍不住又看着兩個孩子那撫慰人心的甜蜜睡?好半晌,才滿臉笑意地離開。

東方旋冰作了個奇怪又無語的夢。

該怎麽形容這個……其實讓他很煩,但他還是有點開心的夢呢?畢竟從來沒有人這樣“煩”他!

跟花雨桓同樣是五歲的東方旋冰,常常作惡夢,他五歲的生命裏對歡笑的記憶是貧乏的,快樂太少,痛苦太多,他無從擁有能抵抗黑暗夢境的力量。

因為父母當年的小意外,東方旋冰太早來到世上,每個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場生死拚搏,更何況是因意外而早産。而東方耀揚在兩個只能選一個的當下,堅持只留母親,大夫原本真是打算放棄他的。

強悍的鐵?兒卻不肯放棄自己的孩子。總之一番折騰,東方旋冰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卻因早産而體弱多病,龍謎島沒有不強壯的孩子,這是民族天性使然,越羸弱就越要讓他接受磨練,但東方耀揚和鐵?兒卻因為愧疚而舍不得讓他吃苦,只能把病弱的他小心翼翼地養在城堡的深處,用最昂貴的藥材治他的病。

夢境的最初,又是那無止境的,壓迫得他喘不過氣的黑暗,他只能妄想逃到一個安全的角落瑟瑟發抖,等待誰将他自夢中喚醒。

但喚醒了又如何?他得喝那些讨厭的藥,得面對磨人的病痛,每當他對窗外的微風與暖陽有任何期待,他破敗的身體就會提醒他,他只屬于陰郁的角落。

醒着時,希望自己快睡着;睡着時,又希望自己快點醒……也許他其實期待着無夢的永眠。

黑暗在他的夢境裏,有各種駭人的形象,有時是擁有好多頭顱的野獸,有時是有着血盆大口和尖牙的巨人,也有時只是一團噬人的渾沌,它們會追逐他,獵捕他,然後将他一片片撕裂……

他痛恨自己的軟弱,痛恨得只能放聲大哭。

然而,這一回,他正要抱頭哭泣時,猛地發現身旁蹲了顆大湯圓……

喔,是一個綁着湯圓頭,臉蛋像湯圓般白白嫩嫩、好似能掐得出水來的小丫頭。

黑暗中冒出一顆長着五官的湯圓……照理來說很可怕,但這大湯圓渾身散發出一股柔和的、粉色的光芒,而且正沖着他甜甜地、癡癡地傻笑。

她有顆牙不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笑就笑,嘴巴咧得那麽開,很蠢!還有……她嘴角那是口水嗎?好髒啊!

“你在玩什麽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湯圓笑得很巴結,還自來熟地貼過來,抓住他的手臂。

東方旋冰并不習慣有人對他這麽親昵,但他一直以來也很渴望有玩伴,當下臉上只是流露?扭神色,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口水擦一擦!髒死了。”

口水?在哪裏?花雨桓抹了抹嘴角,然後,又扯住東方旋冰衣袖,後者雙眼瞪得又圓又大,他很确定她相當順手地将手往他身上抹!

“髒鬼!不許拿我的衣裳擦手!”他想抽回衣袖,但終究忍住了。

好不容易,有年齡相近的孩子要陪他玩呢。

他上頭五個哥哥,都非常疼他,他們每天輪流來陪他,教他下棋,念書給他聽,說些外頭的趣事。以前哥哥們還會背着他出門看煙火,但某一晚之後他得了風寒,大病一場,哥哥們自責不已,從此他們再不曾帶他出門。

不是哥哥們的錯,他從來不怪他們,可是當他們不再肯冒險帶他出門,東方旋冰卻又忍不住生起哥哥們的氣,最近只要哥哥來看他,不管哪一個,他總是給他們臉色看。

為什麽哥哥們都是那麽硬朗的身子,可以上山下海,做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冒險──他不敢奢望下海泅水,只希望有一天能夠赤腳踩在沙灘上……只要那樣就好,為什麽仍是那麽艱難?明明同個娘胎生的,他卻病弱得連自己都覺得他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痛苦讓人的靈魂衰老,病痛則讓東方旋冰稚嫩的身軀被迫裝載憤慨的成熟。

湯圓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他的衣裳,“那我要擦在哪裏?”她繼續抓他的袖子……哎呀!他的衣裳摸起來真舒服,好滑哦!她摸摸摸……

根本故意的吧!東方旋冰臉頰顫了顫,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這是他的夢吧?是嗎?突然間他也有些不确定了,他究竟是醒着,或作夢呢?

小美人問她的名字耶!花雨桓笑得更讨好更巴結了。“我叫桓桓,我的生辰是端月初九,我屬小豬哦。”

丸丸?芄芄?什麽怪名字?

而且,誰問她生辰來着?

但東方旋冰有些訝異。他也屬豬,更巧的是他剛好比她晚一天出生。

“你……你在這裏做什麽?”他真的在作夢嗎?他從未作過這樣的夢,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小女孩。他身邊幾乎沒有同年的玩伴。

她在這裏做什麽?桓桓也很想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回神,就看見了小美人;一看見小美人,她就喜孜孜地跑向他了。

“我也不知道耶。”花雨桓身子左右晃了晃,臉蛋紅撲撲地,有些腼腆。“這裏也是你家嗎?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這丫頭壓根不在意這是什麽鬼地方,只在乎他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東方旋冰有些無語,但化作三頭魔獸的夢魇發出震天咆哮時,他又刷白了臉色。

這究竟是不是他的夢境?又或者是更可怕的──過往的夢魇跨越了幻夢與現實,成為切切實實的存在!

那顆湯圓也被咆哮聲吓得轉過頭,原以為她會跟他一樣害怕得手足無措,沒想到她只是好奇地眨着大眼,然後一臉崇拜地問道:“那是你養的狗狗嗎?”好大只、好威風哦!

“……”那魔物哪一點像“狗狗”?“不是。”他努力表現出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身子卻不由得瑟瑟發抖。

他真的很沒用!東方旋冰為自己的軟弱氣紅了眼眶。

“那是你們家的馬嗎?”她好奇地朝三頭魔犬走近。

東方旋冰想開口阻止她,卻因為顫抖而僵住。

馬跟狗她就算是分不清楚,起碼也該知道有三顆頭的根本是怪物吧!

“好厲害哦!它有三顆頭,那它不就可以邊睡覺,邊背數數兒,邊和自個兒說笑解悶了嗎?”湯圓竟是一臉羨慕。

“……”他一點也不認為這很值得羨慕!

想不到一晃眼兒,湯圓已經騎到三頭魔犬背上,駕着三頭魔犬奔馳在這一片詭暗虛無的夢境之中。

不知錯覺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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