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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席姜也聞到了湯藥,對她來說是熟悉的味道,有那麽一段時間,宋戎天天給她灌的東西就是這個味道。
宋戎對阿擡道:“太子沒了以後,她睡不着吃不下,甚至陷入癫狂,出現了幻覺與幻聽,有時會把英辰當成太子。那段時間太醫丞就是開的這個藥,她不肯吃藥,只有朕能上手制住她,強行給她喂下去。這個味道朕太熟悉了。”
宋戎說的這段往事,席姜那時雖渾渾噩噩卻記得很清楚。他說得是實情,他天天來給她灌藥,也不知是藥效起了作用,還是他的行為刺激到她,反正最後是對宋戎的怨恨與憤怒點醒了她。
清醒過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連碗帶藥整個扣在了宋戎的頭上。
此刻,席姜看向宋戎,他從來不願喚那孩子的名字,她自然不會認為他是因為心虛與愧疚,他只是出于厭惡,厭惡與席家有關的一切,還因為他早在心裏安排好了星傑的結局,早晚要死掉的孩子,何必去産生關聯。
宋戎的心痛之症并未消失,他清晰地感受着心髒處傳來的這份疼痛。不像早上喚來太醫,這次他改了主意,他任這份暗痛留了下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抵住越來越深的心慌。
于是他把手從心髒那裏放了下來,并對阿擡說:“朕無事,朕身體好得好。”
可外面的申承望卻是很不好了,連哼哼聲都發不出來了。
阿擡跪下求情,宋戎道:“五十大板,打夠了數就扔出去吧。”
阿擡有些詫異,皇上這意思是打完無論死活,這人都不能再回養怡殿了。
申承望這個人,侍候陛下一直盡心盡力,了解陛下的一切所需,陛下用着也很趁手,否則他也不會穩坐大總管的位子這麽多年。
記憶裏,陛下從來沒罰過他,沒想到申承望第一次挨罰不僅去了半條性命,連差事也丢了。
阿擡記憶裏的陛下對下人從沒如此苛刻過,他有些不解。阿擡不解的事申承望後知後覺地領悟了,他确實把差事辦砸了。
今日若他拿給皇上的不是這味藥,而是其它任何東西,哪怕被他欺君說成是皇後娘娘送來給皇上的,皇上都不會這樣生氣。罪不在他欺君,而是他騙得不高明,讓皇上實在無法自欺,甚至不僅不能自欺,還敲開了他癔症的一角。
奄奄一息的申承望知道自己已算幸運,撿回來半條命,只是他在養怡殿的差事肯定是丢了,只能盼着從高處跌下後,可以在宮中平安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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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出禍來的那碗藥自然被拿了出去,只是屋中還殘留些許味道。
宋戎走到案前,開始伏案批折。剛寫了一會兒,需要換新墨,申承望不在,接手的宮人一時沒有完全的适應,也可能是被申大總管的下場吓到,手一松,新墨塊掉到了地上,裂了。
宮奴吓得腿軟慢了一步,宋戎不耐煩,自己低身去撿。可他的手剛碰到墨塊,人就楞住了。
裂開的斷墨裏泛着點點金光,宋戎抖着手把斷墨捧了起來,這下看得更清楚了,裂斷的地方是半截家徽。
心髒更疼了,一圈一圈地蔓延開來,宋戎呼吸急促起來,顫着手捧起了這方斷墨。慢慢地他改為雙手捧着,蜷起整個身子,人一下子就佝偻了起來。
席姜此時正好邁步進來,她剛才去看熱鬧了,她好奇申承望死了沒有,确切地說,她想看看若有新的死魂,那個通往陰間的大門是否還會出現。
可一進來,就見到宋戎奇怪的樣子,他好像很難受,在艱難地忍着什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一般。
宮奴終于發現了皇上的異樣,開始驚呼起來,因為宋戎掃落了桌上的物品,捧着雙手把什麽東西放在了桌上,他額上沁滿了汗。
席姜與跑出去叫人的宮人擦肩而過,她慢慢踱到宋戎的面前。
她可真愛看這一幕啊,看他身染不适,看他痛苦扭曲,她會幻想,他會是個怎樣的死法,這樣一個薄情寡義,不擇手段之人,會不會有死不瞑目的一天。
走近宋戎,他好像真的生了急病要死了一樣,阿擡去叫太醫丞了,申承望被擡走了,屋裏剩餘的宮奴皆在皇帝“滾開”的厲聲中,不敢靠前。
此刻,只有他看不見的席姜站在他面前,低頭俯視着佝偻着身軀的他。
宋戎喘息着松了手,桌上赫然所見是那方斷墨。席姜也看到了,她同樣楞了一下,這個東西竟然還有。
剛才看到宋戎不好的快意一下子就消了大半,這方墨證明着她曾經的愚蠢。
這是她親手所制,她席家有的不止是兵,還有錢。少時喜歡一個人掏心掏肺,知他好舞文弄墨,特意帶上點金,挽了袖子一頭紮進墨坊,花了七天的時間制成了十二塊帶着宋戎家标的特制金墨。
席姜以為,這東西早在入宮前就該是用完了的,沒想到宮中十年,竟還能見到。不過剛剛摔斷了,是方殘墨了。
席姜扭頭就走,快步到了殿外,雖她已不用吸呼,但她還是覺得喘不過氣來,為她曾經的幼稚與愚蠢。
她站在臺階上,看到快步跑來的阿擡與轎人,轎停,鐘醫丞走出來。
他們急急地進到殿內,皇上卻不肯就診。宋戎看着趕來的醫丞,厲聲道:“出去!”
沒人敢忤逆皇帝,鐘醫丞退到偏殿候着,聖體情況不明,他不敢走。
緊接着其他宮奴也被皇上趕了出來,只有大監還留在裏面。
阿擡語氣擔心地輕聲喚道:“陛下,”
宋戎重新把斷墨攥在手裏,道:“扶朕過去。”
阿擡扶他倚在窗前,宋戎的痛苦好似輕了一些,他把手伸開,阿擡這才看到是什麽。
這東西他也認識,是很多很多年前,還是席姑娘的皇後娘娘送給還是督主的皇上的,這承載着少女心意的特制的禮物竟然還在。
阿擡沉默,他知道陛下開始睜開眼看現實,他在一點點地清醒過來,否則他看到有關皇後娘娘的舊物不會是這個樣子。
“朕記得,這東西還是你拿給朕的。”
“是,是奴婢從,從福桃姑娘手中接過來的。”
阿擡記得那是一個浮雕鑲翠的盒子,福桃當時還背着馬車上的席姑娘,悄聲跟他語:“你可拿好了,這盒子比裏面的東西都貴。”說完又馬上補上一句,“不對,這世上再貴的東西,也沒有這裏面,我們姑娘親手做的貴重。”
當時阿擡還以為是什麽吃的,最後才知是金墨。
“福桃?真是好遙遠的名字,難得你還記得,對,好像她身邊那個丫環是叫這個名字。”宋戎說着拿出一方巾帕,把斷墨放在其中包好,然後揣入胸口。
做完這一切他好像很累,輕飄飄道:“剛才是誰打碎了這方墨,拉下去斬了。”
阿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自皇上接受前朝降表入主皇宮以來,養怡殿還沒見過血,從來沒發生過打殺奴婢的事,他們的君主并不殘暴,是位公認的名仁之君。
可這麽一會兒,已打殘一個,又要再殺一個。
“怎麽?你也想像申承望一樣?”宋戎的聲音不怒自威。
阿擡:“奴婢遵命,這就去辦。”
席姜看着阿擡讓人拖走一直求饒的宮奴,原來是因為打碎的金墨。
她轉頭朝殿內望去,呵,宋戎以前還會假仁假義地裝一裝,現在是不準備裝了嗎。
鐘醫丞守了快兩個時辰,一直候到了皇上用完了午膳,他都沒等到皇上的召見,來告訴他可以回去的大監說,皇上已無礙,飯也照常吃了,不需要診視。
鐘醫丞都邁開步了,還是回身問向大監:“大人,勞您給下官透個底,陛下真不需要診治嗎?”
阿擡:“如何診治,鐘大人可是有治心病的藥?”
鐘醫丞:“下官明白了,下官告退。”
晚間,武府內,全身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在向武修涵禀報。
武修涵聽後揮手讓人退下,今日依然沒有打聽到安插的內應的消息,倒是得了一個更離奇的事情。
侍候了皇上十年的申承望被皇上打了,剩下半條命已被趕出了養怡殿。
事出反常必有因,這宮中一定是出了什麽事,這時,武修涵可顧不得要驚動到武貴妃了。他叫來府上的李嬷嬷,讓她明天去宮裏一趟,求見貴妃娘娘。
轉日,嬷嬷去了回來說,她才到西門就見到了太後身邊的吳典侍,說是太後娘娘新下了宮令,以後每月只有五日外戚女眷可以入宮觐見,還要提前遞請牌,批準了方可入宮。
武修涵不由得皺起了眉,他問:“你确定是太後下的令?不是皇後?”
李嬷嬷:“奴婢确定,奴婢怎麽可能不認識吳典侍,是她親口所說。”
武修涵緩緩點頭,是太後還好,她目前還是站在貴妃身後的力量。今日朝堂上,他更仔細地觀察了皇帝,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一切如常。可暗地裏的不尋常都在說明,宮中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他一定要搞清楚。
宮中,自從申總管廢了,養怡殿斬殺了一名宮奴開始,養怡殿的氣氛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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