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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可她沒有回頭,甚至連駐足都沒有,就這麽消失在了城牆上。
宋戎面色陰沉,薄唇緊抿,轉頭望向城牆上最顯眼的那抹高大身影。
席覺,明面上是席家老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席家的養子,與席家人并沒有血緣關系。
他不是她的親哥哥。他剛才碰了她。
這個心念一起,再也揮之不去。
席覺也在看着宋戎,從席姜拉他入夥出兵開始,他終可确定宋戎出局了,席家手中的人頭與銀錢都與良堤宋督主無緣了。
兩個對視之人,城牆上的淡淡盈笑,騎在馬上的滿面肅然。
“宋督主,你來得晚了點兒,四造已歸我潛北。”席銘等這一天等了很久,終于可以不用顧忌小妹,給這姓宋的來兩句了。
說完,想到宋戎曾那樣居高臨下地對他小妹,又覺自己言辭過于委婉,還是不夠狠。
正欲再說,就聽二哥道:“宋督主,四造內亂已平,城中諸事皆忙,無待客之力,見諒了。”
嘿,竟是比他還客道。不過席銘也清醒過來,不說宋戎與席姜那段是自己小妹上趕着,怪不得誰,如今拿正事來出氣未免落了下乘,自己心裏得意得意就好。
再者,良堤強大,宋戎不容小觑,還不能與之撕破臉。
搶在人前打了勝仗不能驕,不痛快。不用顧忌小妹也還要忍着宋戎,不痛快。
但席銘覺得這是應該的,打掃戰場時,數出潛北軍傷亡加在一起有二百餘人,雖比之敵方可以忽略不計,但其中有他院中人,那些人他未必個個叫得出名字,但模樣他都認得,怎能不惋惜心痛。
若是他給宋戎磕頭這些人就能活過來,他都是願意的,更不用說知隐擅忍顧全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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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銘朝席覺身後一站,不再擺出一副對峙的架勢,不再多言。比起沖在前面,他要多聽多看,他要學的地方還有很多,他也想象席姜那樣能想得遠思得深。
他聽到宋戎說:“該恭賀各位的,能一舉拿下四造,确實了不起。如君所說,戰後事忙不宜登門打擾,不過上次席五姑娘所贈金墨我還未致謝,加上今日喜事,我想當面恭喜她,能否請她一見。”
宋戎明知此時最體面的做法就是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但他就是不甘,若不見還好,經過剛才那一瞥,他對席姜近來所有的不滿與怨怼,頃刻之間爆發在這城門下。
他想見她,他今日要見到她,不能只是剛剛那一瞥。
席銘剛成熟起來的心态一下子穩不住了,就算席姜曾喜歡過他,哪有人當這麽多人的面提起未出閣姑娘,到了這時宋戎還在欺負他妹妹。
席銘往前一竄,被席覺跨步擋住:“宋督主客氣了,金墨是五妹閑時愛好,建之墨房出一方,耗時耗力,自然就做得多了些,我們每位兄長,甚至年長管事與奶嬷都得有此贈,宋督主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更不值親口道謝。至于今日之喜,你已經賀過了。”
席覺說着一頓:“況且她今日一戰,負了些皮肉小傷,去上藥休息了,也不宜見客。”
說着席覺還似有似無地用兩指在自己額前抹了一下,宋戎目光一鸷,雙拳緊握眯起了眼。
一時無人說話,場面十分安靜。
忽然,良堤軍中,有馬發出嘶鳴之聲,阿擡離得最近,制住了躁動的馬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一幕吸引,宋戎也是。
他看了阿擡一眼,然後轉回頭去對着城上的席覺道:“還請二郎轉告尊父,來日定當親自上門叨擾,親送賀禮。”
說着一拱手:“後會。”
阿擡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本以為這是一場輕松無比沒有懸念的直取之戰,是以軍師并沒有随軍,等候在良堤。
若軍師在,必會在督主失态之前制止他的,阿擡自知沒有軍師的分量,但還是戳了馬匹,打破了僵局。好在督主理智尚在,沒有再糾纏下去,做出了正确的選擇,帶領良堤軍離開了城下。
調轉方向的大隊帶起滾滾煙塵,席覺以長袖擋住口鼻,眯起眼眸,濃密的睫毛擋住了飄來的塵埃。
稍許,他甩開袖子,似要甩掉心中的那絲不滿,對自己的不滿。
他不明白為什麽要在宋戎面前做多餘動作,他行事一向目标明确,言之有物,方才所為實不像他。
“他那話什麽意思?陰陽怪氣,是要上門找事的吧。”席銘嚷嚷道。
席覺滿腹心事,只道:“快些把這裏的事做完,怎樣也要面對父親與大哥的不是。”
席銘一聽去尋席姜了,打了勝仗的興奮勁一過,想到父兄,他可不想被家法收拾,只能指着席姜這個護身符了。
三日裏,席姜讓席銘把所有降軍打散編入潛北軍中,至于四造城內的土地肥田,百姓的毫無變化,太平年間如何如今還如何。
幾大豪紳士族的房屋田産全部封存,金銀珠寶錢財等記檔後要全部帶回潛北,這時就顯出席姜帶上老管事關寧的好處了。
編軍入隊席銘還行,但讓他記賬他頭疼,直對席姜道:“多虧你有先見帶了關管事來,這下不用頭疼了。”
在四造的最後一天,席姜找到席覺:“這是四哥記下的人冊,二哥覺得要如何分配去留,可否幫我看看。”
席覺擡頭看她,她額上沒有敷藥,傷口只餘一條紅痕,但是比剛受傷時還要紅、還要顯眼。
他忍不住問:“為什麽不處理一下,四造繁錦,名醫不少,落下疤就不好了。”
沒什麽不好的,這是席姜的心裏話,她上一世自知容顏美麗,是以很是自戀與愛護,但現在這對她來說是最不重要的無用之物。
當然她還是會愛惜自己,只是沒必要為個小傷口費心費神,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要考慮要忙的事太多了。
就比如現在,明明人員分配于她不是個問題,不用問席覺她也能辦好,甚至可以像之前那樣帶着教着四哥來做。之所以多此一舉,是席姜在行平衡之術。
從戰前布陣開始,席姜的關注點就全在席銘身上,出發時把人帶在身邊,戰場上戰場下都在教他,全程護着生怕他受一點傷,但剖心自問,她可是一點都沒顧過席覺。
到今日,明天就要回去了,席姜才想起這次跟出來的還有二哥。她這才注意到,她之所以想不起二哥來,也有二哥一到這種時候就悄然離開的原因。
席姜猛地想起宋戎打天下時的馭下之術,以及登基後的帝王之術。
無論從上一世的結果,還是這一世她所看到的,席覺都是難得的大将之才,她不能讓這樣的人在席家找不到歸屬感,覺得自己被冷落,她要克制自己的偏心。
所以最後這一天席姜來了,拿着人冊,表面請教實則講情拉攏。
她用手抿了下頭發,道:“不會留疤的,就算留下了,這麽小不打緊。”
席覺微詫,她一個年輕姑娘,竟如此不在意美麗容顏,好像從一開始就只有他更在意。
他是在意,席覺起身,拿出一個小瓶遞到席姜手上:“這才一場仗就落了痕跡,若是日後打上十場八場,你難道次次都不在乎嗎。”
語氣有些嚴肅,席姜不知自己哪裏惹到他。不過無傷大雅的一件小事,順了他的意就好,席姜順從地接過小瓶,正要答應下來回去就抹,見席覺黑沉的眼直直盯着她,她只得打開來,當着他的面塗抹。
第一下沒抹對地方,席覺拉着她的手找到正确的位置,還沒等她不自在就松了手。
席姜眨眨眼,她總是不能以平常心對待二哥,略顯生分,若是四哥,她可能直接讓四哥給她塗了。
席姜在心裏告誡自己,她這樣是不對的,二哥遵禮守規并無越界,只是出于對家人的愛護與幫助,她要把他當親哥哥一樣看待。
她把人冊往前一遞,說回了正事。
席覺焉能不知她的目的,在她引導席鳴編冊的時候,就已有意無意地表達出哪些該留哪些要帶走的判定标準,只是席鳴沒有敏智,凡事不點明他聽不懂看不出。
席覺就看着席姜跟他耍小聰明不點明,她剛才難得聽話,順從了他,他也會配合她一次。
于是接過人冊,認真地與她演起來,最後的結果當然是雙方都滿意的,大事上他們的看法與想法出奇的一致。
席姜接回人冊,心下感慨,她是因為重活一次才有了這樣的心智,而席覺年紀輕輕,不過一個孤兒,卻是席家裏最強的。
忽然想到,當初他在席家鼎盛之時毅然離開,抛棄所獲得的一切,應該是預判到了席家的結果,做出了斷尾求生的選擇。
席姜擡頭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筆墨的席覺,一個念頭瞬間閃過,此人,絕不可以放出去,若不能為席家所用,當殺之。
席姜被吓了一跳,她這是怎麽了,才打了一場仗,就想到那麽遠,甚至到了胡思的地步。不是剛說二哥是家人,要把他當親哥哥看嗎,怎麽一下子就起了莫名殺意。
宋戎害人不淺,跟他學真是好壞并收,一定是宋戎的擅疑狠絕,自殺涼薄的行事與性格影響到了她,席姜把原因歸到了宋戎身上。
理好東西的席覺道:“這個你也拿去。”
席姜見他又拿出個瓷瓶出來,問:“這是什麽?”
席覺:“你忙了兩日了,睡得晚起得早,事情多且雜,不像我這麽閑,有時間逛遍四造城內各大醫廬,找來了醒腦安神的好藥,每日睡前一丸再忙也可護住心神。”
席姜拿着瓷瓶還沒來及說話,席覺又說:“傷口再小、勞累哪怕不過兩三日,家人看在眼裏也會心疼的。記得按時吃,不要讓我和你四哥擔心。”
席姜接過瓷瓶,把兩個瓶子當着席覺的面放好,謝謝的話沒有像往常不走心地脫口而去,反倒是從心中劃過,留下了什麽。
不過一點兒好話一點關心,她的眼神就變了,他賭得沒錯,她的弱點是家人,是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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