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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席覺聽到席銘與席姜所言若有所思, 這是章洋的人來了。原本他是要借此人來利用席姜的,如今他動搖了。
席覺回到淌清苑,一頭紮進偏房兩個時辰都沒有出來。
淌清苑的偏房更準确的說是藥房, 馬鑫知道, 主上越是在裏面呆得長,就越不能進去打擾,那是他思考療心之所。
席覺在這兩個時辰裏,手上沒停過, 一直在搗藥撚藥。
他來席家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掏空席家,拿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本以為在席姜非宋戎不嫁, 席宋兩家聯姻已成定局時, 他希望落空, 要白忙一場, 卻不想峰回路轉。
如今,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所有事情都進行的很順利, 他卻在動搖。難道,這隐忍的十一年, 嘔心瀝血的十一年全都白捱了?還有,那些過往的背叛,要他如何原諒。
手中的長柄藥勺被他捏斷,掌心被紮破有血流出,這一幕與他被席姜所救時重合, 同樣是溫熱的鮮血糊在掌心。最終,她還是成了那個最大的變數。
席覺把斷勺一扔, 未對掌心做任務處理,他快步走出藥房、走出淌清苑, 一路朝着待香閣大步而去。
“姑娘,吓死人了,怎麽就中箭了呢,快讓我瞧瞧。”
福桃知道席姜回來,一早就紮進廚房忙活去了,她對自己的廚藝非常有信心,一直忙到現在,拿着幾層的大食盒回來。
席姜最近确實缺嘴了,她吃了好幾日清淡的了,滿足的飽餐一頓後,福桃就拉着她要看她的傷。
席姜回來剛換了衣服,松松垮垮地穿着舒适合身的居家服飾,被福桃上手正要脫衣,就聽外面響起席覺的聲音。
福桃趕緊住手,席姜随意地把腰上帶子重新紮上,轉頭去請席覺進來。
席覺的一鼓作氣被席姜一句:“福桃去上茶。”給打亂了節奏。
緊接着他注意到席姜此時的樣子,她的頭發大部分披散下來,兩邊散發只用一根玉簪攏去了後面,露出的素淨的臉,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少食所致,顯得更小了,一掌可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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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上去比在甲上輕松随意很多,全身散發懶散之意,與平常的利落精明大相徑庭,淡青色的敞袖寬袍被披在身上,一根細帶繞腰而纏,那腰也是盈盈一握。
她明明梳了頭,衣服穿得也得體,卻讓人直視不得,至少席覺的目光在黯了一下後,躲開了。
席姜攏袖露出手腕,偏着頭親手為席覺點茶、倒茶,然後做了個請的動作:“二哥找我何事?”
手腕,脖頸……席覺随着她的一套動作,目光依次落下。
他借端杯平緩心緒,可一想到這個杯子剛才被她握在手中,尚有餘溫,他的心随着茶水入口跟着顫了一下。
明明以前他也來過她屋中,她也親手侍過茶,那時怎無現在的感受,滿室香氛,心生旖旎。
他放下杯:“五妹妹救命之恩還未言謝,我是來道謝的。”
說着他起身,鄭重其事地給席姜行了一個君子大禮。
席姜也馬上起身:“二哥禮重了。”
席覺行完禮直接問道:“我還想問一下,你為什麽會那樣,那樣撲過來舍身相救?”
席姜理所當然地道:“因為我們是兄妹,你是家人啊。”
席覺複述道:“因為是家人啊。”
席姜:“當然是因為這個,二哥不也是連問都不問,就會為了我去殺人。”
席覺已沒了來時的沖動,他甚至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他想聽到什麽,還能聽到什麽?這不就是他早知道的答案。
席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席姜坐在原處沒動,一杯杯地倒茶給自己,一杯杯地品下。
她雖然曾為舍命救席覺後悔過,但論跡不論心,她終是無私地救了他一命。
茶的熱氣潤染了睫毛,眼前變得迷蒙起來,只有席覺剛拿過的淺口杯上有些許血跡。
他不知為何傷了手,她感受到席覺的異常,沒有過問。她還能感覺到席覺內心所受的震撼,不然他也不會莫名來這一趟。這也提醒了她,非常之時當用則用,挾恩圖報也不是不行,恩總不是假的吧。
宋戎強大,時局混亂,她需要更強的臂膀,更多的助力。近來,她常常以現在的眼界反觀以前,宋戎就算沒有得到席家的助力,他還是有很大可能成為天下之主的。
承認敵人的強大後,席姜不曾氣餒,但也在心裏正視了敵人的實力,她要做的事并不容易,只靠重生這點先天優勢是不行的。
所以,席覺這樣的能力者,他的忠誠與真心更顯彌貴,一場突發危機,倒是無形中幫了她,她一定要用好這個有利條件,不能枉她白白受那一箭。
席覺從待香閣出來,并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練武場。
這個時辰沒有人會來這裏,他把繁複腰帶取下,袖口崩緊,沒有拿劍,而是從武庫架上取了一把大刀。
足有四十斤的鋒口利刃,被他舞得罡風驟起,若是此時有人路過,恐會被他的刀風震得望而卻步。
額上出了汗,順流淌下,手臂出了汗,甩落在刀上,最後都歸于土中。
席覺不知自己耍了多久,一套又一套的刀法被他耍盡後,再重新來過。揮刀再揮刀,利砍再利砍,力氣似用不完無窮無盡。
但,是人就有力竭之時,他最後一個發力,大刀飛出紮在武場正中的草垛架上。缸碗粗的垛架竟被他削去一半,雖未倒,但也基本廢了。
他飛身過去把刀撥出,落地時以刀點地,支撐着身子單腿跪了下來。
一滴一滴的汗水砸到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着,席覺忽然把刀一丢,整個人仰面躺在地上。原來天都黑了,月亮替代了太陽,周圍布滿了星辰。
她應該很喜歡這些吧,要不然也不會在昏迷時也在念叨什麽星辰。
席覺猜對了一半,她呢喃的并不是天上的星辰,但席姜的确喜歡,要不然也不會給一雙兒女起這樣的名字。
“呵,”席覺用小臂遮住眼晴自嘲一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不過擡頭見星,他卻還能想到她。
席覺把自己練到筋疲力盡,帶着一身的塵土回到了淌清苑。馬鑫見此立時備下熱水,席覺從回來一句話沒說,洗過後就上了床。
那是一個春天,萬物複蘇,朝氣洋洋的季節。
他那時才剛六歲,一夜之間就有家不能回了,大哥抱着妹妹拉着他躲在一輛破爛的馬車裏。
他從來沒坐過這麽髒這麽破的車,但他明白,這不是他在家的時候了,他們在逃命。妹妹只有三歲,窩在大哥懷裏問他要爹爹與娘親。
大哥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紅了眼眶,只哄着小妹道:“睡吧,睡醒了就見着了。”
而他知道,他們再見不到父親與母親了。雖然大哥有告訴他別看,但來不及了,他眼晴睜得大大地,看見母親附在一動不動滿身是血的父親身上哭泣,看見她在怒斥與咒罵,看見她拿起父親的劍抹了脖子。
人身上的血原來有那麽多,一點都不像他磕破膝蓋時流血的樣子,娘親的血是流動的,與爹爹凝在地上的血痕彙合在一起,也不動了。
尊貴的公主,高貴的血脈又如何,不值錢,轉眼就流盡了。
“二郎,醒醒。”大哥緊張地叫他。
睜開眼的是席覺,不是六歲的二郎。是的,他一直都是二郎,陳家二郎。
完全醒過來的席覺緩慢地眨了眨眼,他有好幾年不再做這個夢了。
他的母親,大衛的公主,他連她的樣子都記不得了,可悲的是,父親與大哥也同樣記不得了。
淼淼那孩子長得像席亞,他有時望着他想念些什麽,卻什麽都念不起來,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
厲家的天下亡了,陳家亡于皇權的刀下,但最後皇族一個不落的也死在了別人的刀下。席覺最大的仇人死了,他連報複的機會都沒有。
而席家,哪有什麽席家,他本該姓陳。不過改回來也好,席兆駿不配。
席覺坐起來下了地,推開了窗,變天了,暗沉的黑夜再見不到月亮與星辰。明日太陽會照常升起,一切都不會變。
翌日,席銘跑來告訴席姜,他打算與都城通商約個時間,約在閱山閣,潛北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樓來相談。
席姜告訴他,換時間換地點,席家的當務之急是換城于四造。
席銘問,好不容易來一個你不怕他跑了,席姜則說,上趕着不是買賣,跑了就是不合适,換下一個,手中有錢有兵不怕沒有人來投。
武修涵到達潛北的時候,席家人出兵在打甲上。他等了兩日,等來了席家家主席兆駿歸來的消息。
于是他來到席家,出來接待他的是席銘,可算是老熟人了,這位不知為何與他緣分頗深。兜兜轉轉,他上一世見到的最後一個席家人是他,這一世第一個見的也是他。
此刻,席銘對他可比上一世客氣多了。上一世他之所以拖到那麽晚才等來大尊皇帝的封賞聖旨,都是因為他在作梗。
他記恨他在大閏一朝對席家的打擊與陷害,殊不知背後最大的推手是皇帝,沒有宋戎的授意,誰又能拿他席家這個大功臣如何。
席銘還說他逼死皇後,這個,他不想認。
雖他本意并沒有要逼死席姜,他只是想她退位,但事實如此,她在後宮殺人時已存了必死之心,雖最終被一箭穿心,但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戕。
他還記得,他在陳知徹底掌控皇宮前,趁亂埋下的眼線告訴他,席侍官因他的事惹得皇上發了怒,嚴厲呵斥他僭越忘了家奴的本分。
後來,果然封賞下來了,但他也莫名地回到了現在。
武修涵忽然發現,當時被他忽略掉的細節成為了現在的疑點,為什麽是家奴?陳家與席家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前世種種,非過眼雲煙,還在決定着今生走向,武修涵打起精神,像是剛認識席銘一樣與他言談,因知他性格特點,幾句話下來,就得了席銘的好感,一切進行的很順利。
只是說來說去,他并不能做主,告訴他剩下的事要等他妹妹回來再說。
武修涵內心震動,他妹妹不就是亡國皇後席姜。他從不知席姜少時在席家有如此分量,通商這麽大的事都要與她商議。
她這時還未嫁給宋戎吧,武修涵對大閏帝後之事,只知宮中那十年,至于他們打天下時的過往,他就不清楚了。
又說了一會話,席兆駿沒有見他的意思,武修涵只得等席姜回來。
終于等到席姜從甲上歸來,席銘差人來告訴他一聲,要再等等,他們現在急着搬城呢。
武修涵一時不知,是這個時期的席姜年歲太小,把正事當成了兒戲,還是整個席家就沒把錢財放在眼裏。
武修涵不在乎他們上不上心,他在乎的是此事對于陳知的意義,他第一次亮相,不能把事辦砸了。
于是又耐心等待了五日,待搬城之事落定,席銘來消息,約他後日在四造縣城見面。
武修涵做了充足的準備,于約好的時間被請進了四造縣城最好位置的一座大宅裏,擡頭看牌匾,嶄新光亮,一看就是剛挂上去的。
亭臺樓閣雕梁畫柱,可比他去的潛北宋府奢華不少。
武修涵忍不住想,這可能就是火中取栗,亂世為枭的樂趣吧,有風險同時也有巨大獲益,人都是往高處走的,哪能像他剛路過的水幕景,朝低處流呢。
席銘在外堂迎着他:“武兄這邊請,舍妹就在裏面,等你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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