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坤澤

第8章 坤澤

禁軍回道:“回大人,正是都江候府三公子白清,年15,尚未二次分化。”

陳揚眉目高揚起來。

等級越高的乾元,對坤澤的信息素越敏銳。

都江候府的馬車尚在拐角時,陳揚便察覺到一股淡淡的氣息,胸腔中的煩躁之意也輕易被抹去。

陳揚是天級乾元,能對他産生影響,這意味着這名坤澤至少是天級以上。

但是在馬車越發靠近後,那股氣息卻忽然變得淡了。

陳揚皺起眉頭,盯了那輛馬車片刻,突然問道:“三公子路上可遇到什麽人?經過何可疑之地?”

都江候府的馬夫被他虎目盯着,戰戰兢兢的跪下回道:“回、回大人、小人一路跟着大人們,未曾碰到過他人。”

白清也在馬車內開口詢問:“我們是一路從侯府趕來,不知大人有何疑問?”

他一開口,周遭信息素的氣息越發明顯,很明顯,這是一名即将成熟的坤澤,氣息也與剛剛陳揚感覺到的十分相似了。

坤澤自七八歲完成第一次分化後就會被記錄在案,無論是王公大族亦或是重臣之子,毫無例外,決不可能出現遺漏的情況,更別提會突然出現一名幾近天級坤澤的氣息。

莫不是他剛剛感覺錯了?

陳揚揚起眉梢,拉起缰繩道:“既是如此,那便無事了。三公子舟車勞頓,便請在馬車內稍作休憩吧。回宮!”

高頭大馬發出嘶鳴聲,踢踏的向宮內前行。

*

都江候說得是簡陋的家宴,實則也算是傾盡府內上下之力,仆從的忙碌聲在偏遠的世子院都能聽見。

蓮心帶着太醫來時,宋嬷嬷正在院內整理內務,一邊絮叨着罵。

宋嬷嬷本就沒什麽好氣,見到蓮心等人,放下手裏的活計,陰陽怪氣的說:

“不知道蓮心姑娘這是何意,我們世子院子小,可養不下這麽多人。”

蓮心不動聲色,順從的說:“宋嬷嬷哪裏的話,小世子最近病了,需得好好養着,侯夫人怕府內侍從伺候不好,特意派了幾名心腹來呢。”

為首的小厮機靈的行禮:“小的興才,請嬷嬷安了。”

宋嬷嬷冷笑道:“老奴可受不起。”

她瞥眼看向宣王世子帶來的醫官,皺着眉問:“這位大人是?”

蓮心笑着道:“是宣王世子特意為咱們世子請來診脈的太醫,宋嬷嬷,今日世子的藥就由興才去看着罷,您帶着大人進去看着世子殿下。”

“宮裏的太醫?”

宋嬷嬷表情微變,她用粗糙的手搓了搓衣袍,踟蹰說道:“世子沒什麽大問題,怎用得着勞煩大人……”

“瞧您這話說的,”蓮心還以為她是借機發作,哄着聲說:“宣王世子一片心意,嬷嬷,別讓大人久等了。”

宋嬷嬷也找不出借口再推拒,只得眼睜睜看着蓮心去敲房門。

白岩聽見了院子裏的動靜,他裹着被子,慌亂的從床鋪上起身。

蓮心輕輕推開門,見到白岩這副模樣,疑惑的說道:“世子不必害怕,這位是楚宮的太醫大人,來給您請個平安脈。”

太醫也不多言,請安道:“宣王世子殿下派老臣來給小世子請安脈,還請小世子伸出左臂。”

白岩仍是驚懼的看着他,他脖子的傷口若叫人發現,定是又會被責罵一頓,沒人會相信他的說辭。

太醫似是察覺到他的緊張,語氣也溫和下來,道:“世子請放心,老臣定會依照殿下所托,為世子調理好身子。”

白岩緊緊盯着老者慈祥的臉,慢慢放松下來,他低着頭,從被子中伸出瘦弱的手臂。

宋嬷嬷卻陡然緊張起來,緊緊攥着手。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覺得奇怪,又叫白岩伸了另一只胳膊。

觀到白岩手腕上的傷口,也未多言一句。

宣王世子的人已叮囑他只開藥,莫多說,只是這脈象确實有些奇怪。

宋嬷嬷焦急的問:“可、可是有什麽問題?”

老者沒回答,沉吟問道:

“不知小世子平日喝些什麽藥?可否給老臣一觀?”

宋嬷嬷頓時僵住了,沒發話。

蓮心疑惑的擡眼看她,問道:“宋嬷嬷?太醫問您話呢。”

宋嬷嬷磕巴道:“只、只是一些慣常調理身體的藥……”

蓮心覺出些不對,她給興才使了個眼神,說:“巧了,世子的藥不是正煮着呢,興才,快去拿來些殘渣給大人瞧瞧。”

不等宋嬷嬷說話,興才利落的應了聲是,親自小廚房拿剩下的藥渣。

宋嬷嬷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出去,緊張得盤起手指。

興才很快就把隔壁剩下的藥渣拿來了,老先生攆着藥末,仔細觀察了片刻,最後又看看白岩微紅又沒有血色的臉,沉吟道:“好生妙絕的方子。”

他起身行禮道:

“世子身體沒什麽大礙,只是有些着涼,照常按這方子養着即可,世子體弱,雖現下微發病,可也要切忌大笑大鬧,也勿再涼着。”

屋子裏的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太醫又拿出一盒藥膏,補充道:“這補氣之道,需內外兼修,此藥膏是老臣親手所制,還望世子每日塗抹在不舒服之處,可以緩解痛癢,活人精神。”

白岩縮着手臂,怔怔的看着太醫手中的藥膏。

宋嬷嬷擔驚受怕一場,歡喜着接下藥膏,應道:“多謝大人了,老奴送您出去。”

蓮心湊過去,貼心的握住宋嬷嬷粗糙的手掌,笑着說:“就知道咱們世子吉人天相,必是沒有問題的,宋嬷嬷且照料着小世子吧,奴婢去送醫官就好。”

宋嬷嬷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冷笑了一聲,縮回手,也沒拒絕,只說:“那就辛苦蓮心姑娘了。”

蓮心絲毫不顯尴尬,福了福身,帶着醫官離開。

興才也是會看眼色的,等蓮心一走,不等宋嬷嬷指使他,便退出去說:“奴才在外邊侯着,就不打擾世子休息了,若世子有吩咐,喊小人一聲即可。”

宋嬷嬷盯着他帶人出了房門,才折身去給床上的白岩壓被角。

她一邊壓,一邊抹了抹眼角,低聲着說:“一群狗眼看人低的貨色!……世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如今宣王世子殿下護着您,看誰還敢給咱們眼色看。”

白岩垂目看着宋嬷嬷放在床頭的藥膏盒子,抿了抿唇角。

他抓着被角,低聲說道:“嬷嬷,我今日又做錯事了。”

宋嬷嬷一頓,随後氣勢十足的說道:“世子說得什麽話,世子從未做錯過什麽,錯的都是他們那群有眼無珠的東西罷了!”

“可是他們都不喜歡我。”

白岩說:“嬷嬷,我讀不好書,又總惹父親生氣,使他丢臉,父親母親、兄長,他們都不喜歡我,真的不是我的問題嗎。”

宋嬷嬷愣住,她看着小世子認真的臉,強撐着說:“世子……世子只是比別人學的慢一些,又有什麽錯,哪家孩子生來就會讀書的。”

她嘴笨,不知道怎麽說,只能低下頭,摸摸白岩的腦袋,說:

“世子現下只是病了,不要多想,老奴這就去給世子煎藥。”

如果他讀書好,他們就會喜歡他了嗎?

白岩張了張嘴,想叫住她,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裏,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沒有人能一直陪着他。

即便是宋嬷嬷,也有自己的親孫兒。

沒了兄長,他就真的只是一個人了。

白岩怔怔的垂下目光,他環住雙腿,把自己蜷縮起來,像是這樣就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如果真是自己的話,那或許還不如陰曹地府。

*

晌午時分,陽光火辣辣的照着皇宮地面,如同內心火急火燎的江國舊臣。

楚帝宣布了改江國原推舉制官僚制度為楚現行的科舉制度,首次會試于三月後舉辦,因是江郡第一次實行科舉制,各地學子皆可參考,由吏部侍郎鴻博與李維主司。

這一消息使得好不容易從昨日江國宮斬首中平靜下來的官員們再一次陷入不安中。

剛一下朝,李維身側就圍滿了前來打探的官員。

李維一一推拒了。

等到人都散了,向同生才壓低聲音問他:“抱工可知那位是何意?江國——江實行推舉制已多年,此次改科舉更是緊急,又放寬限制至此。”

簡直就像是——要直接換一批新鮮血液。

他都想到的事,那些精明得似妖怪的老臣當然也琢磨出其間的意思來。

縱使那些老臣在昨日大殿上吓得宛如鹌鹑,私底下卻都坐不住了。

待新的血液注入,這幫只有前朝“經驗”的老臣又有何下場?

向同生想到什麽,忽然大驚,道:“莫不是楚帝想……”

李維忽然停住腳,沉目看向他:“向兄,此話萬不可提起。”

向同生也反應過來自己剛說了什麽,連忙捂住嘴,狂點頭。

李維眉頭緊緊擰着,正要走,身後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穿着朝服的太河均叫住他,朝他拱手行了一禮,眉目淡泊的說:“李大人,陛下對您寄予厚望,千萬勿使陛下失望啊。”

李維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拱了拱手,甩着袖子大步離開。

向同生緊張的扶了扶帽子,朝太河均行了個禮,才趕緊追上他的步伐。

太河均淺笑着示意無礙。

他看着李維遠去的背影,緩緩松開手,挺直身體。

“太大人!您請留步!”

一名宮監小跑着朝他趕來。

太河均本也正要去藏書閣搜尋楚帝幻覺一事,聽見動靜,折身瞧見人,拱了下手問道:“小丁大人,可是陛下找下官有事?”

被稱作小丁大人的小太監拱手打了個千,憨厚笑着說:“太大人太擡舉奴才了,不過此次不是陛下傳召您,是坤澤宮梁大人讓奴才來給您傳個信。”

“梁成實……”

太河均聞言皺起眉正色道:“可是這批入宮的坤澤有異。”

“正是。”丁從喜遮住嘴,壓低聲音說:“此次入宮的坤澤,有兩位檢測出了是天級。”

太河均一怔,随後眉目松動下來,低聲問道:“大善!陛下可有看中之人?”

丁從喜垮下表情,發愁的說:“正是這點……陛下只見了那些坤澤一面,上揚秋大人家的小女兒竟當堂駭得哭起來,陛下便将人全發落了出來。”

太河均聞言皺起眉頭。

丁從喜道:“梁大人已将人都妥善在坤澤宮安置好了,只是不知那二位……”

太河均搖搖看了深宮的方向一眼,最後說道:“本官會找個合适的時間與陛下一提,請梁大人放心。至于那二位……便依照坤澤宮最高級別來照看。”

丁從喜聞言大喜,應道:“是,那奴才便不多打擾大人了。”

太河均朝他點了點頭,丁從喜躬身行了個禮告退。

整個楚宮都知道楚帝最厭惡無用之人,哪怕是珍貴無比的坤澤,在他們陛下眼中也不比普通奴才高貴多少。

原本宮裏出了兩個天級坤澤,宮人們還都以為有了指望,結果楚帝還未曾開口,便被吓得哭起來的坤澤攪黃了。

楚帝當場雖沒表示什麽,但是臉色十分冷沉,還是随侍左右的十八王爺插科打诨,才化解了這番危機。

這群坤澤惹怒了楚帝,去留便成了問題,思來想去,主管坤澤宮的梁程實還是把這個爛攤子扔到了太河均身上。

畢竟放眼天下,敢伸着脖子在他們陛下面前谏言的也只有太河均一人了。

“皇兄息怒,坤澤畢竟嬌貴,無法正面觸及皇兄的威嚴也是合理的。”

禦花園,一身風流倜傥的十八王爺楚然拱着手,像模像樣的調侃。

楚骥心情尚好,沒理會他的馬屁。

楚人重武,朝服亦是冷肅的玄色,猙獰的龍頭四爪襯得本就眉高目深的男人越發冷厲。

楚然在心裏同情的想,這可完全不怪那些可憐的坤澤,畢竟他在十來歲的時候看見他皇兄的冷臉都只會吓得在母妃懷裏掉金豆豆。

楚然清了清嗓子,正經起來。

他供了拱手,壓低聲音彙報:“皇兄,都城果有異狀。”

男人神色未變,抛掉手中的餌,淡聲問道:“如何。”

鱗片燦金的鯉魚迅速圈成了一團,池面蕩起波瀾。

楚然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十三哥罷黜了張大人之位,提拔蘭家入禮部,又暗中派人三訪了國師與楚大将軍府邸。”

“他還算聰明。”

男人沉聲笑了聲。

楚然打了個哆嗦,無聲的清清嗓子,頭壓得更低了。

他皇兄笑了,可不意味着什麽好事。

楚骥沒搭理縮在石桌一旁當鹌鹑的楚然,他喂光了魚餌,随意拍了拍掌心,而後束手看向遼闊的水岸,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漸散去了。

自那東西消失之後,楚骥體內的信息素一直處于極度興奮的狀态。甚至有幾次,他冷眼看着那群無能啰嗦的朝廷要員,重劍就在身側嗡鳴,幾乎控制不住殺意。

楚然很敏銳的察覺到他心情的變化,楚祈宣剛被罰,坤澤宮的坤澤們又都被遣返,他可不想在這時候觸到楚骥的黴頭,連忙躬身請辭:“皇兄,若無其他的事的話,臣弟便先告退了。”

楚骥冷聲道:“下去吧。”

“臣弟告退。”

楚然小心的退出亭外。

楚骥壓抑着躁動的情緒,冷聲對着空無一物的空氣道:“十一。”

水汀周圍的帷幔輕飄飄的飄動了一下,一名黑影動作利索的單膝點地,嗓音冷翳的道:“陛下。”

楚骥沒有看他,沉聲吩咐:“查查名錄。”

“是。”

黑影抱拳行禮,迅速消失在原地。

楚骥禦駕親征,十三王代為監國,他既能辦得到罷黜肱股之臣,頗超出楚骥的預料,這其中替他使力的,也遠遠不可能只十三侯夫人母族家的勢力。

這世上怕他的人有很多,想要他死的,亦是半點不少。

若是有人辦得到,楚骥倒要高看他一眼。

男人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他忽然皺起眉頭。

一股極其陌生的情緒從他心底——又或者是從腦海深處席卷而來,或許是“恐懼”,又像是柔弱不堪的、只有弱者才會有的“委屈”。

幾乎是瞬間,楚骥就意識到是什麽在作怪。

他大掌攥起,猛得看向水汀的一角,厲聲呵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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