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大侯夫人嗔怪道:“行了,都快回房歇息吧。”

白柒應了聲,又說:“阿年還病着吧,不如好了再罰。”

都江候瞥了一眼白岩,震了震袖,未說什麽。

大侯夫人随即便張羅着散開,她拉着白柒要說體己話,鴻博也在興奮中,連夜要寫信告知父母。

白袍和白興被吩咐了不能打擾大姐,人很快散了幹淨,只留下白岩傻兮兮的看着阿姊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大姐的笑容并不那麽真切。

“阿年。”

低沉的嗓音在身後忽然響起,白岩怔了一下,回身,他躲避開楚祈宣伸過來的手,局促的低下腦袋,往後縮了兩步。

楚祈宣沉目看着,他放下想要給少年披上外套的手,最後只道:“阿年,你身為侯府世子,本就該以身作則,此番都江候也只是為了給你一個教訓。”

可這分明不是教訓,是教他背上兩條鮮活的人命。

白岩沉默着,低聲說:“殿下說的對,我記下了。”

楚祈宣擰起眉,往前一步,道:“我早說過,你不必與我這般疏離。”

白岩又往後退了一步,他抿了抿嘴巴,這次直接擡手告別:“我還有病氣在身,過給了殿下便不好了,白岩先退下了。”

少年像是被追逐一樣,踉跄着跑開。

楚祈宣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下來。

*

天兒冷得凍腳,幾個新打發來做樣子的奴才打着酣睡,穿着一身長袍的宋嬷嬷則在偏殿院前急得來回跺腳。

乍一錯眼,瞥見遙遙的燈籠光,頓時一拍手,欣喜若狂的沖出去。

“世子!世子啊,您沒事兒吧?啊?”

宋嬷嬷翻來覆去的翻看少年身上有沒有傷口,送白岩來的小厮福了福身,告退離開。

白岩按住宋嬷嬷的手,搖搖頭,着急的問:“我沒事,嬷嬷,興才呢?他怎麽樣了。”

宋嬷嬷翻看了他一圈,的确沒發現什麽明傷,暫且放下心來,聽他這麽問,臉色一硬,随即又壓着聲音說:“世子關懷那細作作甚,總歸是大侯夫人的人,死了也便宜!”

她語氣雖然惡狠狠的,臉色卻有些蒼白,直到對上白岩的眼睛,才敗下陣來,搓了搓胳膊,道:“世子放心,那三十大板雖重,可那家夥命硬,還留着一息。”

白岩怔怔松下手:“那就好,院子裏還有些塗抹的藥膏是不是,嬷嬷替我找出來吧。”

宋嬷嬷這次沒有說什麽,沉沉應下,只是她臉色到底沒緩過來,還是難看的。

卻不是因為小世子心善,而是心寒。

諾大一個侯府,本該是尊榮萬分的小世子,結果卻被看得像個奴才一樣。

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都能發作成這樣。

她抹了抹眼角,發狠的說:“真是沒心肝的一群東西。”

她又看向白岩,安慰道:“小世子放心,宣王世子殿下還是惦記着您的,您瞧,有世子在,侯爺再如何也再發作不了您。”

白岩頓了一下,避開這個話題,只抿了下嘴巴,說:“嬷嬷快回去歇息吧,我去看看興才便回房。”

宋嬷嬷應了一聲,今日突發變故,好在白岩的臉色看起來比白日好了不少,高燒也退成了低燒。

她應着:“我再給世子多鋪一床被褥。”

白岩點了點頭。

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丢在腦後,抹了抹眼角,拿了藥膏小跑着去下人房。

興才是大侯夫人的人,自然待遇好些,在下人房裏也是獨占一間。

白岩到的時候,大侯夫人的貼身侍女淡彩正關門離去。

他望了兩眼,握緊手裏的藥瓶,上前敲了敲門。

裏間傳來興才略有些低沉的聲音:“誰。”

白岩愧疚的小聲說:“是我,我來看看你。”

興才明顯一頓,半晌後才開口:“世子是主子,主子看望奴才,真是折煞奴才了。”

白岩僵了一下。

他聽不太懂興才的意思,只能傻呆呆站在門前,踟躇的道歉:“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消失的。”

“世子莫不是聽混了奴才的意思。”

興才的聲音突兀的離近了。

白岩傻傻的擡頭。

房門被從內打開,興才低着頭,月色背照在他的頭頂上,隐匿在暗處的眸子失了白日的精明,看起來淡漠又無形。

白岩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同,只是很快,他就被青年身前道道紅色的痕跡吸引過去。

他瞳孔放大,聲音顫抖的說:“興才、你、你會死嗎?”

月色之下,青年緩緩皺起眉頭,絲毫不明白少年怎麽會突兀轉到“他會不會死”的問題上。

他順着小世子的目光看下去,瞧見胸前的紗布已經被背後的血痕滲透,才恍然大悟。

小世子明顯吓傻了,淚珠在眼睛裏搖搖欲墜,還強裝着鎮定的說:“這藥很厲害的,你、你先上藥。”

早聽聞府內的世子愚鈍,可莫成想竟真被關成了傻的。

興才低着頭,語氣平靜的說:“世子,奴才賤命一條,您不必如此鋪張浪費,且大侯夫人已派了人送來了藥。”

“是,是的。”

白岩聽他這麽說,怔怔的回道,他握緊手中的藥瓶,少年人長得小,手也只是小小一個,緊攥着藥瓶,好像一個無措的孩童。

他擡起頭,認真看着青年,啞着嗓子又問道:“那你不會死了,對嗎?”

興才眉頭微動。

區區皮肉之傷,他當然不會死。

只是他低頭看着眼巴巴等他回複的少年,最後張口說道:“奴才死不了,多謝世子挂心。”

少年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

他擦了擦眼角,又攤開手。

五顏六色的精致小瓶子展開在青年眼前,興才目光未變,平靜的看向少年:“世子這又是何意。”

白岩雖然放松了一點,可一個人差點因為他喪命的事實還是讓他緊繃着。

“這些都給你,這瓶紫色的,是止痛的。”

他一股腦将藥瓶放到青年手中,認真的講解。

管事那裏白岩也叫人送了一份。

即便不是因為他故意的,可兩個人平白因為他被打罰,白岩沒辦法忽視。

這與他們是誰的人沒有關系,是要一碼論一碼的。

而且被打就會很痛,這是府內常來的醫官悄悄給他配的藥,白岩用過很多次,很好使。

親眼看着青年收下藥瓶,白岩才松了一口氣。

他愧疚的耷拉着杏眼,毛茸茸的墨發上蓋上了點雪花,像只毛躁的雪貓兒。

賞了別人恩惠,也不會多說些什麽。

“那這樣的話……我就先走了。”

少年低着腦袋,很小聲的說。

興才虛虛握着手中的瓶瓶罐罐,擡眼看着踩着積雪的少年。

他忽而開口:“世子殿下,路滑,小心積雪。”

白岩停下腳步,茫然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只是普通的一句話,但是白岩卻慢慢的高興起來。

他點點頭,認真道:“我知道的,你好好休息,我那裏不太需要你照顧。”

不需要嗎?

大侯夫人的針對,都江候的厭惡,兄弟的排擠,甚至宣王世子的“好意”,一切對于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來說,都是致命的。

興才扯起嘴角,又變得和白日一樣市儈精明了:“世子說得哪裏話,奴才跟在世子身邊也不過是站着,費不了多少力氣。明日必定在殿下門前侍候。”

白岩張了張嘴巴,想着應是大夫人的命令,他若是拒絕,興才或許又要被罰,于是又閉上嘴巴,嗯了一聲。

他裹了裹套上的白軟的錦繡棉服,像顆雪球一樣搖搖晃晃的離開院子。

明明是個世子,卻過得比奴才還不如。

可他還能笑得出來。

興才望了一會兒,颠了颠手中的藥瓶,才折身阖上房門。

興才沒有什麽大事,陳管事卻是廢了一把老骨頭,趴在床上,時時刻刻哎哎叫着,被伺候的不順心了便一腳踹過去,見着送藥的宋嬷嬷更是沒好氣的一頓陰陽怪氣。

宋嬷嬷臉色臭極了,只想這殺千刀的不如被打死!但回來見到小小的世子,又勉強心平氣和下來。

若叫她們世子為這麽個人賠上一輩子心裏過意不去,那還不如讓他賴活着!

她已經把被褥烘得暖暖的,又看着白岩喝了一碗藥,摸摸他的額頭,最後才念叨着“世子福大命大”離開。

屋子裏沒留人,只亮着一只小小的蠟燭。

小的時候白岩便是一個人睡,屋裏又黑又暗,小白岩只敢把自己縮進被子裏,只露出鼻孔呼吸。

自他重生以後,對夜晚越發恐懼,白岩忍住沒叫宋嬷嬷陪自己,只點了根蠟燭。

守夜很操勞,宋嬷嬷年紀大了,白岩不想煩勞她。

少年盤上床,很快的把自己藏匿起來,彎着身體,連白白的腳趾也蜷縮起來,欲蓋彌彰的緊閉着眼睛。

好在今日雖一頓亂糟糟,最後大家都沒有事。

只是這次他閉上眼睛,想到的不是一片鮮紅的血色和那雙恐怖的眼睛,而是男人深沉的雙目。

白岩半睜開眼睛,張開手指,又趕緊合上。

他還記得……男人的胸膛是溫熱的。

地府的大人,也是有溫度的嗎?

他還給了他策論。這樣的話,是不是他也沒有那麽厭惡自己?

嗯……而且他要變成小舅舅了。

小孩子,會是軟軟的嗎?是不是會跟在他身後叫小舅舅?到時候他該怎麽做呢?把小孩托起來嗎?

白岩逐漸發起困來,他眨眨眼睛,抓着被子的小手一點點的松開。

雖然好多事情和前世都不太一樣,可似乎,好像是還可以接受的。

如果——

如果他能再“讀一讀”策論,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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