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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晚夏的午後依舊炎熱,月湖湖水被太陽曬過的味道叫風送了過來,風一動,雲影樹叢便也跟着動,那影子投在紀冠城的身上,好似紀冠城也動了似的。
紀冠城沒有動,他就那麽靜靜地垂眼站着,方才說話口吻中的悵然之情融進了空氣裏,好像原本走在林子間歡鬧的少年擡頭看天時忽然說出了一句“夏天就要結束了”似的。
現在還未到九月,還是最熱的時候,栾彰碰都未碰過紀冠城,結束什麽結束?
“你所謂的‘意義’重要嗎?”栾彰說道,“你說你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麽這麽做,實話實說,我也不能理解現在的你。人和人之間永遠無法互相理解,除非你自己能自圓其說,否則無論在哪兒都會陷入這樣的質疑。事情弄成這樣我也不想再多評價什麽了,我承認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那麽同樣的,你也應該承認你在工作流程中确實存在瞞報的情況。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難道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嗎?既然沒有人在這個過程中絕對清白,那就不要再提了。至于你說的合适不合适……這是你自己的感受,我會尊重你的感受與選擇,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幾件事。”
“什麽事?”
“當初是你信誓旦旦要在今年結束之前把那十萬塊錢連本帶利的還給我,那麽如果你辭職,最快多久可以找到新的工作,每個月的工資是否支撐你償還這筆債務,你可要都盤算明白,這個問題很現實。”
“……”
“再者,你答應夢鹿要和他一起打月湖的球賽,現在首場比賽開賽在即,你要以怎樣的立場去跟夢鹿說你不幹了,也要仔細想想。”栾彰忽然笑了笑,“員工離職很正常,只要我批準了,他是不會過問的,但你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
“你說你頓悟了,也許是真的在那一刻明白了某個宏觀的道理。但是那些微觀的具體的人情世故你顧全了嗎?”
紀冠城的頭垂得更低,看樣子是沒有細想,或者說壓根人沒把這些細枝末節當做影響因素。現在經栾彰提醒,這些本不重要的信息反倒是成了制約他的存在。
會不會被王攀記恨不重要,只是欠栾彰的錢……
“在EVO連三個月都沒有幹下去,這在外人看來代表着是你能力不行所以被EVO掃地出門,今後是很難在行業內立足的,除非你去層次低上好幾級的公司。”栾彰繼續刻意引導,“你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确定最後自己來承擔後果嗎?”
他邊說邊看紀冠城臉色變得逐漸僵硬,心知紀冠城一定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慷慨激昂的哲學思考是多麽的幼稚可笑。不過他并不想把紀冠城逼到角落裏以至于擡不起頭來,年輕人的自尊心是需要适當維護的。
于是他繼續說:“今天晚上要練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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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紀冠城沒想到栾彰的話鋒轉得如此之快。
“馬上要比賽了呀,還需要加練嗎?”栾彰學着上次的動作前後擺擺手腕,“至少把答應別人的事情先做完吧。”
紀冠城最終放棄了抵抗,只好說:“好吧。”
這段故事栾彰有跟劉樹分享,劉樹同樣驚訝于紀冠城的表現。她從栾彰的口吻中聽出幾分不屑,就笑稱栾彰其實是被人性的光芒閃瞎了眼。
陰溝裏的生物見不得太陽。
“我說了吧,你就是不相信人類一切美好品德。難道小紀真的把發條橙賣了,你就覺得合情合理嗎?劇情沒朝着你喜歡的方向發展你是不是特別難受?”
“我有說過嗎?”栾彰冷哼,“每個人走向黑暗的第一步所需要的阈值是不同的,也許這麽一個小小的情節還不足以讓他做出什麽人性的選擇。”
劉樹發問:“我怎麽覺得你現在的目标發生了偏離?我重新明确一下,我們打的賭可是讓一個直男愛上男人,而不是把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逼成神經病。”
“又沒說一個實驗樣本不可以論證兩件事。”栾彰似笑非笑地回答。
“你打住,你有這時間不如想想怎麽向我論證第一件事。”劉樹制止了栾彰,“你怎麽向我提交證據,我說過,我不想看那些辣眼睛的畫面。”
“這個嘛……”栾彰舒展地向椅背靠去,神秘兮兮地說,“神有辦法。”
月湖區籃球聯賽于本周五下午正式開賽,這讓本就熱鬧忙碌的月湖更加充滿了激情與熱血,到處都是宣傳物料和準備攻陷互聯網熱搜的記者和自媒體。
科技與運動素來是不可分割的話題,借着這股東風,參賽的大大小小數十家公司都拿出了自己與之相關的黑科技,最誇張的還是要數本次比賽的贊助商INT,他們将球場周圍都裝上了硬件設施,即便是白天都能呈現出宛如NBA現場一般鼎沸的虛拟觀衆看臺,甚至中場休息時還有他們家當紅虛拟偶像組成的啦啦隊在場中助威。
堪稱“裸眼幻術”,令人沉醉其中。
相比較之下,EVO拿出來的幾只負責搬運物品的電子狗實在是講不出什麽商業故事。
王攀坐在場邊似是要磨碎銀牙,栾彰看他那幼稚模樣只好無奈地說:“就不要攀比這些了吧?”
“你竟然能容忍他們貼臉開大?”王攀掏出手機,“熱搜都爆了!”
“這種風頭沒什麽意思。”
“那也不是你就給我幾只死狗的理由!”
“怎麽了?很好用啊。”栾彰攤手,“紀冠城還專門優化了幾個木塊,換了四肢的材料。現在就算你騎在上面,他都能帶着你跑。”
“是的。”蹲在一旁跟機械狗玩拍手游戲來調節靈敏度的紀冠城接話,“六只拼在一起的話幾乎可以平移任何東西。”
“……是方便我在場上被人打到暴斃然後讓它給我拉去埋了麽?”王攀無語,“再說了我為什麽要騎狗啊!騎狗爛褲裆!”
面對王攀的脫線發言,大家都選擇當做沒聽見,只心中祈禱王攀不要通過在媒體面前爆發表演型人格的方式搶占熱搜。
個人風格太突出的CEO有時也是個麻煩的存在。
簡單的開幕儀式之後進入比賽環節。組委會把參賽隊伍進行了編組,小組賽為單循環賽制,組內前二便可晉級,從此往後進入淘汰賽階段。以往比賽要持續三到四周,然而今年的活動有些多,只給籃球賽兩周的排期,然而報名公司只增不減,每日下午到晚上的比賽排得滿滿當當。
強度對社畜來說不是一般的大。
同樣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作祟,栾彰替王攀去分組抽簽時直接抽到了和INT同組,王攀得知消息後仰天長嘯“栾彰害我”,差點嘔出幾口老血。衆人紛紛安慰王攀,若是想拿冠軍,早遇到還是晚遇到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小組賽中一場比賽的輸贏并不影響什麽。
一旁的紀冠城卻說,這當中的心理影響是不同的。贏了自然一切好說,輸了的話,後面會很難。
所以第一戰一定要贏,并且一定會贏。
王攀不由自主地看向紀冠城,在他的印象中,紀冠城在團隊中總是扮演着萬金油的角色,哪裏有空缺他補哪裏,努力做好從內線到外線的連接器。訓練認真刻苦,從不指點別人如何打球,不搶奪別人的高光時刻,會主動分擔責任,隊友失誤時會安慰對方沒關系。
這麽一個低調謙遜的人其實很容易被打發去做髒活累活,最終淪為場上的鑲邊,然而大家會莫名其妙地聽從紀冠城的指揮,并且沒人想過這個事到底對不對。
連一貫桀骜不馴的王攀在多次1on1輸給紀冠城之後都完全沒了脾氣,堂堂一個老板最終成了球場藍領。
所以當王攀聽到紀冠城那嚴肅又自信的主将式發言時并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甚至隐隐被他注入了一些信心,開始期待起了首場比賽。
各隊選手在場邊熱身,INT的那些當紅偶像在場上蹦蹦跳跳,引得各路娛樂記者甚至代拍和粉絲出沒,把王攀弄得十分煩悶。紀冠城一邊活動關節一邊興致勃勃地看着場上的節目,栾彰用胳膊碰碰他:“你也喜歡這些嗎?”
“我只是覺得這技術很厲害,能夠支撐這麽龐大的數據在同一時間處理和輸出而且幾乎看不到瑕疵。”紀冠城贊美道,“真的是傑出的作品。”
栾彰皮笑肉不笑地說:“你難道不認為這是一種算力浪費嗎?”
“存在即合理吧,而且喜歡的人很多。”紀冠城的目光轉過到栾彰身上,笑着說,“不過如果是觀雲來處理的話,呈現的效果一定比人類還像人類吧?那可是這個星球上最聰明的大腦,沒有之一。”
栾彰心想,算你小子聰明,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不過也還是有很多問題尚沒有好的解決方案。”栾彰故作謙虛。
“什麽啊?”紀冠城眨着眼睛問栾彰。
栾彰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點了點紀冠城的額頭,示意紀冠城問題的關鍵詞,但沒有直接給出答案。這時候,只聽場邊一陣歡呼驚叫,紀冠城立刻被這個聲音吸引扭頭看過去,把栾彰的手指落在原地。
遠處INT的休息區出現了一個身着隊服的高個男人,那頭标志性的淺灰色短發配上那張略帶壞笑的臉着實吸睛,舉手投足潇灑飄逸,如此池面總是引得異性議論紛紛。
“這個劉恩卓,遲到就遲到,搞什麽噱頭!”王攀怒罵。
紀冠城一直看着劉恩卓,然後擺手示意王攀不要生氣,準備上場列隊了。
十個人面對面握手以示友好,紀冠城和劉恩卓都站在了一號位上,劉恩卓要比紀冠城高出半個頭,對位優勢顯而易見。
紀冠城伸出手,劉恩卓笑着握住了他:“好幾不見啊,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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