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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巧合嗎?

紀冠城無法跑去再把那盒子裏的照片拿出來比對,僅憑記憶來看,照片裏那個人的五官輪廓确實和鏡子裏的自己如出一轍。特別是眼睛的部分——幾乎是同一雙眼睛。

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麽像的人嗎?

紀冠城并不打算往深一步去思考,那對于他而言是個尚未驗證且無法驗證的假說,沒有必要自作多情去搞精神內耗。

但人的大腦妙就妙在就算可以用理性思維控制,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可像潛意識這樣的真空環境裏一旦進了一粒沙,哪怕再怎麽微小,這個環境就都不再潔淨了。

栾彰從第一天見識紀冠城時就在滲透他,紀冠城的潛意識裏已經不是一粒沙這麽簡單了。無數沙塵彙聚成了沙堆,忽然就有了重量,壓在紀冠城的神經上。

沒人可以不去在意這麽具象的東西——這就是栾彰的計劃與想法。

以他自己的口味來說,阮嘉那種人是最符合他心意的。臉好看不說,能力出衆,矜持驕傲,好像峭壁裂縫裏長出來的花,能夠将其采摘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象征。當初栾彰着實費了很大的心力才将其馴服,在一起沒多久,玩也玩夠了,趁着白月光還沒變成米飯粒,栾彰很快将其脫手。

他沒覺得可惜,對于任何“戀情”的結束他都不覺得可惜——符合心意和口味并不等于愛情,愛對他而言是一種廉價的情緒。

阮嘉是貓,是那種可以抱在懷裏的貓。紀冠城只是長得貓,而且還是最大型的貓科動物,外表看上去野性難馴,實際上性格截然相反。

這不是栾彰的取向,他很難從自己過去所交往過的對象裏找到匹配的模型,所以憑空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人物出來,哪怕紀冠城嘴上說着無所謂不在乎,不會因為栾彰的性向而感到困擾,但是照片給出的信息其實很難讓人不去多想。

他會把紀冠城所有的退路都堵得嚴嚴實實,叫紀冠城直面風雨。

王攀把栾彰和劉樹叫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栾彰和劉樹在路上碰到,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對王攀接下來要找他們談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們在王攀的辦公室裏從不客氣,沙發上各自坐一邊,只有王攀靠在落地窗前。他的背後是澄澈明亮的月湖,而他的表情卻是少見的嚴肅。

“屠語風之前來跟我談融資意向。”王攀開門見山,“他給得多要得也多,我對這件事其實是存疑的。”說罷,他看向了栾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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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攀與栾彰此前産生過很大的策略分歧。栾彰在研發上的投入可以說是不計成本,觀雲也确實取得了非常奪目的成就——可是然後呢?王攀親眼見過栾彰為他展示的最新研究,他先是為栾彰的設計感到驚喜與震驚,緊接着竟然湧現了一股恐懼的情緒。

真正的觀雲并不是什麽普通的人工智能,以栾彰的設計思路來看,一旦他成功了,他将創造出來新的物種。

那個強大的“大腦”只需要一個芯片的連接,就可以把人變成機器,同樣也可以把機器變成人。

科技永遠是雙刃劍,王攀不由自主會想到壞的那一面,他不敢想象那時被沖擊的到底是科學界還是社會倫理。所以他遲疑了,以當下的商業能力為幌子跟栾彰拖延周旋,他想栾彰慢一點,至少要等大家都有所準備才行。

栾彰不以為意,為了将他的野望推行下去,他對算力的執着已經到了極限,縱然EVO的機房裏有海量的GPU在晝夜不停的工作,為了新分支的進度,他還會要求王攀繼續向上追加。

哪怕只有三百張。

哪怕為了這三百張可能要毀掉一個人的人生。

栾彰不在乎。

“為什麽?”栾彰問道,“現在不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嗎?觀雲3.0最快今年年底,慢則明年年初就要上線了,這是黎明前的最後一刻,我們只需要再堅持幾個月。”

“對,所以屠語風會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王攀繼續說,“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他盯上的東西無論用盡什麽方法都要弄到手,得不到就毀了,他沒有什麽怕的。”若與屠語風達成合作,對于EVO來說雖然會得到天文數字的資金,項目推進上如虎添翼,可是屠語風會一點一點蠶食EVO,事情到最後變得不可控制。

王攀猜想屠語風大概已經知曉了栾彰想搞什麽,屠語風的心中甚至可能是認同栾彰的想法的。有能力的瘋子若和有錢的瘋子在一起搞事情,這世界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王攀又沒有辦法直接拒絕屠語風。

“EVO”是王栾劉三人在國外讀書時組建工作室的名字,evolution譯為“進化”,同時E這個字母也很像反過來的3。

三人雖在同一所學校但專業有所不同,機緣巧合之下成了朋友,又因興趣相投有了共同的創業目标。劉樹是三人之中行動力最強的,同時也是最熟悉市場的,栾彰則是閃耀的學術明星,他們都比王攀更成熟穩重,但都因為怕麻煩不想應酬而哄騙王攀做CEO。

事實證明王攀的性格最适合擔任這樣的角色,他個人風格極強,有着不俗的煽動能力,能在各色各樣的人當中周旋,手段強硬果敢,會在互聯網上制造輿論新聞。他像明星一樣耀眼,卻總是帶着“草根”一般地任性和拼搏精神,是科技圈有名的“壞小子”。

當然這是後話。在EVO成立初期,找投資的全部壓力都抗在了王攀的身上。他碰過很多壁,吃過很多閉門羹,華爾街那麽長,沒有一扇門是為他打開的。

直到他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叫Ewan的投資圈新貴。

王攀發誓,如果他當時知道Ewan就是屠語風的話,那他一定不會選擇打開那扇門。

再見故人時已與記憶中的模樣大相徑庭,屠語風剪去了十幾歲時的一頭長發,他長高了,氣質比之原來更加冷冽迫人,眼睛裏滿是漠然,仿佛誰都無法近身。

王攀下意識地蹦出了他的中文名字,介紹人驚訝地問二位是否相識,屠語風冷冷地說不認識,王攀讪笑地收回了手。

屠語風的時間很緊,王攀長話短說。他在屠語風始終沒有表情的注視下宣講完畢,屠語風沉默了許久才說,你的口音又難聽又土,我聽不懂你的英語。

王攀小時候一直随父母輾轉,很長一段時間在英國生活,小學在伯明翰讀了一半,又在利物浦讀了一半,以至于口音七扭八歪。後來去美國讀高中,他一開口總是能惹來許多嘲笑,為此沒少和人打架。

見屠語風有意刁難自己,王攀也就不抱什麽希望了。誰成想數日之後,他就迎來了創業路上的第一桶金。

後來随着EVO從海外回歸國內市場,遭遇了無數坎坷和險境,在不斷的突破之下成為了當今人工智能領域最具實力的公司,種種榮耀都和屠語風以及背後的資本脫不開關系。

所以面對屠語風的要求,王攀很難有選擇空間,而他心中對屠語風的恐懼也從未消散過。

“融資的事情就算現在立刻馬上啓動,這麽大一筆資金的周轉也是需要漫長的時間的。”劉樹站出來說,“你和屠語風也只是初步的聊一聊,還上升不到什麽,具體下一步要怎麽走,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去商讨,現在不忙下定論。”

王攀道:“可是能滿足這種級別融資的集團屈指可數,屠語風跟過那麽久,這個時候把他踢出去,你猜他會怎麽做?”

“他還能殺了你不成?”劉樹笑着問。

“他真的敢。”王攀嚴肅回答,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嘆了口氣,先是望了一陣子窗外,忽然轉過身來問了栾彰一個問題。

“阿彰,你覺得你能控制自己麽?”

他這問題聽上去很無厘頭,栾彰要是不能自控,那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有自制力的人了。但栾彰能聽出來王攀問的其實并不是這麽淺顯的事情,他在問自己,自己是否能控制住不去打開潘多拉的魔盒從而把人類社會攪得天翻地覆。

他不能,因為他始終相信人類存在局限性,而有局限性的事物一定會被取代。

“你沒辦法去阻止一個人對于科學和真理的探索。”栾彰回答得很委婉。

“好吧,我知道了。”王攀苦笑,頓了頓,又說,“你之前跟我提要把第五實驗室拆分一個實驗組出來,現在月湖沒有空缺的場地了,我叫人重新找了地方,只不過離這裏有些遠,可以嗎?”

栾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紀冠城每天都和栾彰生活在一起,特別現在還知道了栾彰所謂的“秘密”,兩個人的關系進入了相當微妙的階段。雖然栾彰整天泡在實驗室裏,可兩個人還在同一棟樓中,算得上同進同出。

栾彰見紀冠城研究得正是起勁,為了讓紀冠城的能力得以充分發揮創造價值,同時也為了自己最後一個步驟做準備,他需要把紀冠城丢去實驗室,并且這個組不應該在月湖。

王攀不知道栾彰這些彎彎繞繞,但意外地執行很到位,栾彰很是滿意。這樣一來,紀冠城的工作地點跟栾彰不在一個地方,兩個人每天只有晚上才能見面,而且這個調動是在那件事之後,很難不讓紀冠城聯想到一些“避嫌”的詞彙。

他不會去惡意地揣測栾彰,而且進實驗室對他而言是更好的機會和挑戰,他幾乎用最快的速度就進入了別人需要很久才能觸及的核心領域,每天都像海綿一樣充分地吸收着知識,這叫他下班之後會更加樂此不疲地和栾彰進行分享。

栾彰總是撐着下把認真聽他說話,笑得還是那般溫柔,卻總是帶着幾分意味不明。

一開始紀冠城沒有注意這些細節,後來有一次他在栾彰的書房睡着了,栾彰試圖把他抱起來弄回房間時不小心弄醒了他。他睜眼一瞬間,模糊的視線裏是栾彰放大的臉,對方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

他下意識地掙動一下,栾彰稀松平常地說,既然醒了,那就自己回去睡覺吧。

順手摸了摸他的頭。

紀冠城頭暈腦脹地跑回了房間,想把那些不該有的想法驅逐出大腦。

他以為他做到了,他還是心無旁骛的他。傍晚他趴在島臺前一邊研究吃什麽一邊問栾彰時,感覺栾彰回答得有些慢,轉過頭去看栾彰,碰巧對上了栾彰正在看自己的視線。

明明還是那雙眼睛慣有的神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紀冠城有被什麽東西黏住的錯覺。從腳尖到指尖,每一寸都不放過,酥酥麻麻的,仿佛有微弱的電流。

紀冠城認識到那天晚上信誓旦旦的自己實在是天真得可笑。栾彰對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溫柔,所有的耐心仿佛都有了明确的指向性。

紀冠城不想主觀鑒定栾彰,就挑了個吃飯的時間随口問栾彰喜歡什麽類型的人,打算獲取一些準确的信息。

“問這個幹嗎?”栾彰有點意外。

“有些好奇。”紀冠城道,“可以告訴我嗎?”

“類型的話,你不是見過照片嗎?那個人可真是從頭到尾都長在了我的興趣點上,而且性格很好,很會照顧人。不過……沒有人會不喜歡這種類型吧?”

“說得也是,可是為什麽分手了呢?”紀冠城猶豫,“……這是可以問嗎?”

“因為他已經不在了。”栾彰是的是實話,這個人根本就沒存在過,在紀冠城聽來會理解成不在人世的意思。

真是一對不被上天成全的戀人。

紀冠城悶頭吃飯,盤算着如何再往前走一步,只聽栾彰說:“但是命運真的很奇怪,我最近遇到了一個跟他很像的人,時常會讓我感覺他好像回到我身邊一樣。”

紀冠城驚訝地擡頭,看到栾彰正望着自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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