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栾彰了解紀冠城的一切,然而對于紀冠城的父母,他所知甚少。畢竟那個年代的網絡系統沒有那麽發達,各項記錄都有殘缺,除了能知道姓甚名誰工作單位,栾彰能查到的信息并不多。
他感受到紀冠城細微的情緒變化,好奇心促使他不能放過紀冠城,于是追問道:“看來大家都這麽覺得?”
“也不是啦。”紀冠城笑了笑,轉頭向窗外放空一陣,再回過頭來反問栾彰:“你要聽嗎?”
“什麽?”
“為什麽我們不像。”紀冠城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理由。”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栾彰上前一步接近紀冠城,“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我……”紀冠城一番措辭,坦然說道,“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
栾彰有些驚訝,并不是驚訝于紀冠城的身世,而是驚訝于紀冠城竟如此直接地講了出來。他摸摸紀冠城的頭,無聲地等着紀冠城講下去。
“我親生媽媽生下我不過一周就因病去世了,我不知道我親爸爸是誰,他們也不知道。”紀冠城口中的“他們”指的是現在的父母,“我爸爸媽媽是我親媽媽是關系很要好的工友,她去世之後我沒有親人,他們見我可憐就收留了我,把我養大成人,供我讀書。”
紀冠城用短短幾句話概述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這當中有多少辛苦坎坷他提也沒提,只是用一種敘述視角告訴了栾彰。栾彰聽後心中産生諸多疑惑,問道:“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那時候你還是個嬰兒……”他不禁聯想到一些狗血劇情,比如年少的紀冠城忽然某天在一個意外場合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者以更令人無奈的方式走到那一步。
可紀冠城卻笑了笑,如實回答:“是他們告訴我的,在我很小的時候。”
“為什麽?”栾彰意外,這個答案并不符合常理,“你不會覺得難過嗎?”
“家長不都是會騙自己的孩子是撿來的嗎?我也以為是那樣。可後來才發現他們說的是真的。”紀冠城娓娓道來,“其實他們可以永遠不告訴我,這樣我們就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可是我媽媽跟我說,我既然作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要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來的。她說我親媽媽被男人始亂終棄未婚先孕,在那個年代這就是醜事,所以被趕出了家門,年紀輕輕吃了很多苦,抑郁成疾,最後拼盡性命換我出生。我可以理所應當天真無知的享受着幸福生活,但是這樣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她去世的時候年紀還沒有現在的我大,所以我一定要記得她是誰,她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有怎樣的人生……他們說不能打着‘為了我好’的名義欺騙我從而去抹殺她的存在。他們一直都是這麽教育我的,用一種很平和的方式。”
所以紀冠城也可以講得很平和,面帶溫暖笑意,像是回憶暖色時光一樣平和,最大限度地沖淡了所有悲情感和狗血感。栾彰凝望紀冠城,明明一直都是一個堅強勇敢的角色,可翻過背面來看竟然有如此不為人知的身世過往。
這本該是十分敏感脆弱的一面,可紀冠城卻把它彙聚成了永不結冰的湖水,永遠以平靜包容的姿态面對每一個無意闖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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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彰環抱住了紀冠城,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先于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緊接着,親密懷抱所傳遞的所愛之人的觸感與氣息在他的大腦裏形成了激烈的化學反應。他喜歡紀冠城,所以理所應當地會在喜歡的情緒上産生憐憫。
可他卻要親手把這樣一個可以讓他産生憐愛情緒的人推入深淵。
栾彰抱着紀冠城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
“沒有必要這樣吧?”紀冠城以為栾彰在同情他,輕松笑道,“只是很普通的經歷而已,比我過得複雜的還大有人在。除了這一點點額外故事背景,我跟別人沒有不同,甚至我已經擁有一個普通人可以擁有的幸福上限了,我很滿足。”
栾彰不語。
兩人這麽抱了一會兒,房門忽然被敲響,兩人吓了一跳,只聽紀母在外問他們要不要吃些水果。紀冠城眼神詢問栾彰,栾彰搖搖頭,紀冠城大聲回應,而後打開房門要出去幫忙幹些活兒。
紀母叫紀冠城陪着朋友,傍晚還要一起出發去爺爺奶奶家吃年夜飯。說着又對栾彰表示一大家子人吃飯亂得很,讓他不要見笑。栾彰自然是笑着客套一番,他本就樣貌出衆氣度不凡,又有意讨好紀冠城的父母,哪裏有拿不下的道理?
自然哪裏都是好好好,對對對。
這是栾彰第一次參與到如此熱鬧的團圓飯中。
紀冠城家裏人很多,同輩之中他年紀最小,其餘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立業有了孩子,紀冠城每每要扮演那個陪孩子玩的角色。
今年多加了一個栾彰,自然會成為飯桌上被聊起的話題。據栾彰觀察,紀冠城的家人們算是标準意義上的和善,有着最質樸的熱情與關心,但不會提出冒犯的問題,也不會八卦過深。雖然時不時地還會抓着紀冠城問一問情感相關的打算,但多半兩句話之後就換成了別的話題,更多的還是關心紀冠城一個人在外地生活打拼會不會辛苦,要多注意健康問題。
人類對于“愛”的學習很大一部分源自于親人的教育與示範,紀冠城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确實很難長歪,就連兩個還在上幼兒園的屁大小孩兒都停留在頑皮的範疇,并不讨人厭。
栾彰沒有過這種體驗,他甚至對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場景概念都很模糊。他可以很好的應對這種高頻社交的場合,可他心底裏感到陌生。
陌生到有點抗拒。
好不容易挨到了對于小朋友來說過年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在大人飯後娛樂打牌的時間裏可以跑出去放炮。這個任務歷年都是紀冠城去執行,交給他是最令人放心的。
紀冠城帶着栾彰以及兩個小朋友出門找了一處空曠無人的地界,他點了仙女棒給大家玩,栾彰在黑夜之中看到紀冠城被火光照亮的臉在花火燃燒殆盡後暗了下去,自己也點燃了一支。
“你以前玩過嗎?”紀冠城問道。
“沒有。”栾彰說,“我對這個沒有需求。”
“好工作的口吻啊。”紀冠城把兩個小朋友帶到一邊,說要放煙花給大家看,叫他們不要亂動亂跑也不要接近,如果可以乖乖的話他會每人獎勵一套玩具。倆小孩用力點頭答應,紀冠城就拉着栾彰去了遠處,把打火機遞給栾彰:“需求是可以被創造的。炮竹聲中一歲除,這樣才叫過年,跨年那次我就答應過你下次要一起放煙花,你要不要試試?”
“那時候的事情你竟然還記得?”
“答應了你的事情我就一定會記得。”
這種小孩把戲對栾彰而言實在是沒有任何吸引力,可他還是接過了紀冠城手裏的打火機點燃了引信。
五彩絢爛的煙花炸開在他的頭頂,煙霧瞬間彌漫開來,他和紀冠城深處迷霧的最中心,所有的色彩都變成了模糊迷離的色塊映襯在紀冠城的眼中。栾彰好像根本不需要擡頭看天,他看紀冠城也是一樣的。
“當然,沒人不喜歡看煙花吧?”紀冠城扯着嗓子大聲回答,“喜歡一切美好事物是人類的天性。”然後他有一些遺憾地繼續說,“可惜煙花太貴了,只能買一點放,跟燒錢一樣。”
“下次你想看可以提早告訴我,我們可以放到天亮。”
“沒必要啦!”紀冠城說,“看過這一瞬間其實已經夠了。”
他擡頭看着花火絢麗的炸起又灰燼般湮滅,忽然,臉頰上感受到柔軟的觸碰,是栾彰在親他。他瞪大眼睛推開栾彰,看向遠處那兩個認真看煙花的小朋友,隔着煙霧,模糊不清。他有些緊張地對栾彰說:“被人看到怎麽辦?”
“那你害怕嗎?”
“我……”這是個嚴肅認真的問題,紀冠城無法草率地給栾彰答案,他擡眼看向栾彰希望栾彰給自己一些時間,栾彰意會,便說:“沒關系,我可以理解。”
春節的假期對于紀冠城這樣的人來說是忙碌的,他有親戚要走訪,有同學聚會要參加,有朋友團體要活動,每一個場合都得帶着栾彰,好像小城市所有人裏一夜之間都知道有栾彰這麽一號人物莅臨考察。紀冠城并不會特別介紹栾彰到底是什麽背景什麽身份,本來就是一個相當遠離凡塵的人,說了只會更加格格不入。
到親戚家玩時,大人們聊天,電視上播着戀愛電視劇當背景音,劇情進入男女主角親密戲份時,家長免不了會對小孩子有所幹涉。小孩子會照葫蘆畫瓢,也會刨根問底,便問為什麽要親親。紀冠城解釋說為了表達喜歡的情感,然後其中一個用他那天真大嗓門問紀冠城:“小叔,栾叔叔親你也是因為喜歡嗎?男生可以喜歡男生嗎?”
這一瞬間連電視好像都被按了暫停一樣,世界什麽聲音都沒有,安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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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