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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啊?你說什麽?”王攀不知道是自己突然聽不懂中文了,還是栾彰發病在胡言亂語。總之,他的大腦在短時間內無法分析語義。

他只是來美國談生意的,為什麽一下子就攤上了人命關天的大事?難道是時差還沒倒過來,自己還在夢裏嗎?

“你、你快去!”這三個字用盡了栾彰最後的力氣。

“行,我現在訂票飛過去。”王攀在确認情況之後語态變得嚴肅起來。與SC的會議是明日的早上十點,他有充足的時間在紐約和芝加哥之間飛個來回——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去往機場的路上,王攀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與一同赴美同事交代明日會議細節,打電話給劉樹讓她去栾彰家裏的同時叫了救護車,仔細搜索了栾彰所給他地址的具體信息……他想怪栾彰又沒辦法只怪栾彰,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能說全無責任。要是他當初能再堅定一點地阻攔栾彰,也許就不會有無辜的人牽扯其中。

命運的悲劇降臨在一個又一個具體的人身上,最終彙集成巨大的洪流。王攀意識到自己并非在為栾彰處理什麽爛攤子,而是自己早已經身在其中息息相關。所以他現在必須找到紀冠城,去挽救這條時間線上正在崩壞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

正是沉思之際,王攀收到了航班延誤的通知。芝加哥的天氣不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起飛。王攀心叫不好,現在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正當他自暴自棄打算報警的時候,手機裏閃出了來自屠語風的消息。

“你在哪兒?我已經到了。”

王攀看着這一行字,心情比聽到不能起飛時再往下跌了好幾層。他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可唯獨忘了今天晚上和屠語風約了私人飯局。與利益相關者在正式會議之前有私下接觸的行為多少有點暧昧,說出去大家都不好聽。他好不容易才征得了屠語風的同意,可偏偏問題就出在了這個檔口,這叫王攀逐漸産生了焦慮的心情。

看着外面沉下去的天色,紐約的天是晴的,王攀的內心糟得跟芝加哥沒區別。他心知再這麽拖延下去只會讓一切惡化,于是他準備向屠語風說明實情請求屠語風的諒解,可就在手指敲出第一個字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改為直接給屠語風打電話。

“我知道接下來你聽到的事情會很扯淡,但是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你的私人飛機停在哪兒?現在能飛芝加哥嗎?就是現在立刻馬上。”王攀不給屠語風說話的機會,用最快的語速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人命關天,你要是能答應我,明天會上你提什麽要求我都能答應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回去就給你立長生碑。”

屠語風不說話,王攀聽着聽筒裏傳來的環境音心裏開始發毛。這人心思本就陰晴不定善惡不明,要不是走投無路,王攀斷然不會跟屠語風開這個口。

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等,最後,他聽到屠語風輕飄飄地開口問:“不怕我獅子大開口?哪怕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程度,EVO目前的估價也還是相當可觀的。”

“大哥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別談錢了?”王攀破防說道,“你能不能理解錢沒了可以再掙,事業沒了可以再來,哪怕宇宙毀滅了都能重啓。唯獨人死了就永遠不可能複生了啊?你們這些資本家還有沒有人性啊?”

屠語風冷聲說道:“王攀,你就是自以為太有人性了才總是輸。”語罷,他口風一轉,告訴王攀自己飛機所停靠的機場。王攀本來被屠語風氣得抓狂,聽到屠語風肯幫自己,立刻跑出去叫車趕往目的地,然後在屠語風的安排之下以最快的速度乘坐私人飛機踏上了飛往芝加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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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時芝加哥已經在下雪了,王攀看到了屠語風為他準備的車,不免想要酸兩句有錢确實可以為所欲為。

而屠語風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明天不要遲到。

一行文字,完全沒有囑咐提醒的意思,充滿的是壓迫感的警告和威脅。

劉樹和救護車幾乎同時抵達了栾彰家,看到痙攣的栾彰讓劉樹感到了巨大的恐懼和不安。跌跌撞撞地跟去醫院,茫然地坐在走廊裏等候冷卻,她才一點一點平靜了下來。

她有聽王攀說一些情況,現在消化着那些情節,回想着當初紀冠城進入旋轉門時的模樣,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空寂。原來那時她尚未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栾彰正直壯年,身體素質極好,也沒有任何基礎病,最後醫生解釋栾彰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心理原因引起的。劉樹聽後萬般無奈,她早該知道,在栾彰完美無瑕的外表下,那顆心早就病變爛透了。

曾經一度有機會修補拯救,可是栾彰自己不要。一旦觸及要害,崩塌就是一瞬間的事。

劉樹陪在栾彰床前,直至深夜栾彰才轉醒,睜眼見到劉樹後第一句話便問有沒有找到紀冠城。劉樹面露疑色,栾彰這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堪,說出來的話無法連成完整的句子。

他艱難地轉頭看向窗外,失神道:“天亮了。”

“天不是黑的嗎?”劉樹想了一下,才明白栾彰指的是大洋彼岸的時間。從王攀給她打電話到現在過去了十幾個小時,情況要真如栾彰此前描述的那般危急,現在恐怕……就在此時,劉樹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人是王攀,劉樹想要出去接,栾彰讓她在這裏開免提。劉樹見栾彰異常堅定,只得答應下來。

電話接通,傳來王攀的聲音。

“小樹,你跟阿彰在一起嗎?”王攀低聲說,“他還好嗎?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我跟你說吧,我……我來晚了,然後……”

聽到這個消息,劉樹第一個反應是看向栾彰。栾彰動也沒動,表現得平靜至極,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見王攀的話。然而連在他身上的監測儀器在數秒之後數據急攀,只聽劉樹大叫一聲,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溫熱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耳朵裏流出來順臉淌,被他一摸,沾滿了臉頰和手掌。他只是低頭看着掌心,話也沒說,然後一把扯掉了所有連接線。

“你幹什麽!”劉樹用力按住了栾彰,呼鈴找人幫忙。遠隔重洋的王攀聽到病房裏亂成一團的動靜,這才趕忙說:“我是說我來得比預計時間太多的意思!而且我手機沒電了!紀冠城沒事!活着呢!”

劉樹大罵:“王攀你是不是傻逼?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她打算一會兒去查個心電圖,一天到晚大起大落跟坐過山車一樣,她快要受不了了,平複好心情後問道:“然後呢,現在是什麽情況。”

“呃……”

這是芝加哥的一棟私人公寓,二層樓的結構,位置極其隐蔽偏僻。王攀抵達時周遭連個人影都沒有,他懷疑栾彰是不是搞錯的位置,可是來都來了,只能去碰碰運氣。接連厄運之後好不容易有了轉機,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金發女孩,在得知他要找一個叫紀冠城的年輕人時,女孩把他迎了進去。

王攀跟随女孩到了二樓卧室,空氣裏彌漫着類似醫院才有的味道,他感覺不太好,推開房門,看到在床上熟睡的紀冠城。

他一年多未見紀冠城,那個印象中健康開朗充滿太陽一般耀眼能量的年輕人此時面色青白地凹陷在床鋪上,頭發長了許多,有些淩亂,嘴唇幹澀,面頰消瘦,脖子間纏着一圈白色紗布。

曾經那麽鮮活的生命,怎麽如花草一般淋過秋雨就一夜敗了呢?饒是王攀自認有幾分人生閱歷也從未經歷過這些。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栾彰,無法預設自己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個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唯一确定的是紀冠城沒有事,王攀打算等紀冠城醒來,讓紀冠城自己決定要怎麽走。

天慢慢亮了。

“阿彰。”王攀坐在紀冠城床邊,“你……要跟他說幾句嗎?”他沒有得到栾彰的回應,紀冠城伸手過來,王攀把電話交給他,然後自己走到了窗邊背對着紀冠城。

紀冠城并未說話,但他可以聽到電話那頭栾彰用極低地音量問道:“……為什麽?”好像栾彰天然知道,信號的那頭已經換了一個人。

紀冠城只是帶着溫柔笑意說:“栾老師,你還好嗎?”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他并非在嘲諷栾彰,更像是故友偶遇時第一句生疏卻不失禮貌的問候。

“你希望嗎?”栾彰反問,“你希望我好,還是不好?”他不等紀冠城回答,繼續說道:“現在這個結果……是你滿意的嗎?”

紀冠城垂下眼睛,沉默片刻,然後擡起頭看向窗外覆蓋的白雪有些出神,答非所問地跟栾彰說:“芝加哥在下雪,你那裏下雪了嗎?去年冬天雪好像很大,唔……還是前年冬天來着?我記不太清楚了,感覺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栾彰屏住呼吸聽着紀冠城說出來的每一個字。

“說起來真的好巧啊,每次下雪都是和你在一起的。”紀冠城淡淡說道,“不知道芝加哥的雪可以存留多久。”他停了一陣,沒等到栾彰的回話,他便也不再閑聊下去,跟栾彰道了句“再見”,然後徑自挂斷交還給王攀。

“你現在……”王攀打量紀冠城,“需不需要我……”

“不用,我很好。”紀冠城展露出熟悉的笑容打斷了王攀,“你來美國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吧?我有在新聞裏看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攀忍不住說:“那如果我現在問你觀雲的事情到底該怎麽解決,你會告訴我嗎?”

紀冠城把頭偏向一邊。

王攀無言以對,只能拍拍紀冠城的肩膀。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他給紀冠城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讓紀冠城有事情找自己。紀冠城點點頭,看着王攀匆匆離去的背影發了會兒呆,而後伸手到自己的後頸,又不敢摸。

他跟王攀說自己沒事只是安慰王攀,事實上并沒有太好,到現在都還很疼,疼得好像要死掉一樣,要很努力才能裝作沒事。

果然,還是……太為難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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