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九

其實，董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事情，梁韻怡一早就察覺了。

那句“謝謝”如今回味起來，讓梁韻怡恨不得原地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直到回家後，她的雙頰依舊紅得似發燒，靜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額頭。

“姐，你不舒服嗎？怎麽感覺你暈乎乎的？”靜怡道。

“我沒事兒。”

“那董子辰叫你去咖啡館幹什麽？”

梁韻怡于是拿出那枚發夾。

靜怡的眼睛都亮了，“哇塞，好漂亮啊！”當即就擺上自己的腦袋比劃個不停。

梁韻怡笑了，“你喜歡？”

“喜歡！但這是董子辰送給你的教師節禮物，我可不能要。”靜怡比劃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把發夾還給姐姐，又說，“沒關系，我明天問問董子辰在哪裏買的。也許還有更好看的顏色，比如……粉紅色！如果是粉紅色的就更好看了！”

說到顏色，梁韻怡不禁回想起子辰的那番話來——

“叔叔還說，梁老師有一次穿了一條這個顏色的裙子，特別漂亮！”

于是哄妹妹上床睡覺之後，梁韻怡打開衣櫥，愣愣地看着那條棗紅色連衣裙發呆。開學第一天，她特意穿上這條新裙子，學着蘇蘇化了個淡妝，有些緊張地準備去苗苗小學報到，卻在路過相逢咖啡館時，鬼使神差地就推門走了進去……

而那之後，為了行動方便，她再也沒穿過裙子。沒想到這條僅登場一次的裙子，他竟然記住了。

‘撲通——撲通——撲通——’

靜谧的房間裏，梁韻怡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

靜怡果然問過了子辰，隔天周六時，她特意帶上零花錢，拉着姐姐去了休閑街上的精品店。

貨櫃上，這款發夾已經賣得所剩不多了，剩餘的顏色，無論黑色棕色還是米白色，都不太符合小學生的審美。

靜怡眼巴巴地問店員，“就沒有粉紅色嗎？”

店員說，“有粉紅色的，但是賣掉了。”

靜怡小嘴一癟，姐姐忙問，“粉紅色還t會補貨嗎？”

店員說，“這款是進口的，暫時不會補貨啦。粉紅色是今天上午剛賣掉的。”

另一位店員就打趣道，“對，我記得是個小男孩兒來買的吧，還很仔細地檢查了下有沒有掉鑽掉珍珠，檢查妥當了才去付款的，特別細心。”

“對對，怪可愛的小男孩兒。我記得紅色的那款也是他買走的。”

梁韻怡一聽，偷偷樂了。而靜怡卻沒在意店員們的閑聊，嘟着臉把白色黑色的舉在腦袋上比劃，但怎麽看怎麽不合适。

梁韻怡就拉了拉妹妹的小手，“別不開心啦，我估計，你很快就能戴上那枚粉紅色的了。”

“哎，為什麽？”靜怡愣愣的。

梁韻怡神秘地笑了笑，“姐姐等會兒和你解釋，但現在我們得一起選一份送男孩兒的禮物，當然，是用你的零花錢買。”

“哈？為什麽？”靜怡大叫着捂緊了自己的小錢包。

………………

周一上學時，董子辰猜剛坐下，梁靜怡就塞給他一個禮物盒子。

“裏面是拼搭恐龍模型，不便宜呢，我用零花錢買的，送給你！”靜怡道。

子辰一怔，臉上的喜悅還來不及舒展開來，靜怡粉白粉白的小手就徑直伸到了他的鼻尖下，圓乎乎的臉蛋滿是期待，“好了，你現在可以把粉紅色的發夾給我了。”

子辰大吃一驚，又面紅耳赤，“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

于是這個九月份格外生機勃勃，她與他之間，似乎正醞釀着某種微妙的變化。

有幾次，梁韻怡幫馮老師放學，在校門口的茫茫家長群中，不知為何，她總能與董晟四目相對。熙熙攘攘間，目光交錯的瞬間，彼此默契地笑起，但很快梁韻怡就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假意忙什麽地匆匆離開了。

而這天臨近放學時，梁韻怡意外地收到了董晟的來電。她有幾分錯愕，幾分緊張，自從上次的那句‘謝謝’後，她面對董晟總帶了些許微妙的羞澀。

“喂，董先生。”她接起電話前，還特意清了清嗓子。

董晟的聲音卻很急促，“不好意思梁老師，我這兒有個突發情況想和你商量下……”

…………

近來，董晟去了鄰市的咖啡博覽會，而哥哥董坤的生意告一段落，便由他負責照顧子辰。

董坤常年在生意場上摸打滾爬，年紀不大卻也一身毛病，還諱疾忌醫，總覺得小疼小痛忍忍就行。前陣子應酬多，他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便随意吃了幾頓胃藥。但這回始終不見效，疼痛越發肆意，直到這天下午，把正打算去小學接兒子的董坤直接疼得縮成一團，動彈不得。

“幸好當時我哥在咖啡館，孫玲玲被吓壞了，連忙叫了救護車送去醫院。”董晟在電話裏說，“所以暫時沒人能來接子辰，學校最晚能留孩子到幾點？”

梁韻怡忙道，“多晚都行，孩子可以在教室等着，如果老師們都下班了，也可以去門衛室，保安師傅是全天候在校的。”

“那就好。”董晟嘆氣，“我哥可能要住院，孫玲玲忙完了興許能過來接子辰，但也不知道幾點。我這兒已經買了最快的動車票，但趕回學校，怎麽也得晚上七八點。麻煩梁老師讓子辰在門衛室等吧。”

“晚上七八點，”梁韻怡想了想，“子辰肯定又累又餓的。不如這樣，等會兒我就下班了，讓子辰跟我回家吧。”

“這怎麽好意思！”

“別客氣，子辰好歹也叫我一聲‘梁老師’的。讓孫玲玲放心幫你哥辦住院吧，等你回來後，直接來我家接子辰就行。”

“好的，好的……”董晟頓了頓，語氣動容，“謝謝你。我這就往動車站趕了。”

“不客氣，我們晚上見。”

………………

知道今晚是跟着梁老師回家，吃過晚飯後還能和靜怡玩一會兒，寫作業也有梁老師輔導時，子辰頓時驚喜不已。可當他知道這一切是因為爸爸被送去醫院，興許還得住院時，子辰的小臉一僵，脫口而出道，

“梁老師，你可以送我去醫院嗎？”

又在看見梁韻怡為難的神色後，他懂事地垂下頭，背起書包道，“我知道，我是個小孩子，去醫院也是給大人們添麻煩。梁老師，我跟你回家，我們走吧。”

他臉上的落寞與擔憂是如此明顯，雖然他佯裝平靜，甚至在梁媽媽特意為他炸了好大一盤雞翅膀後，他還禮貌地笑道，

“謝謝梁媽媽，你做的炸雞翅真好吃！”

于是梁韻怡給他夾了一筷子又一筷子菜，靜怡也總說着班上的八卦逗他開心。

“哎呦這幾天徐曉慧回來了，腳上還帶着護具。她休息了好久，拖欠了好多好多作業，實在補不完，愁得她都快哭了。我看她實在可憐，就偷偷借給她抄了。”靜怡絮絮叨叨，“我知道她之前是故意穿走我校服的，但我們畢竟是同學，哎，我就大人有大量，幫她這一次吧……”

梁韻怡苦笑，彈了下妹妹的腦門兒，“抄作業算什麽幫忙？回頭，我得告訴你們蔣老師。”

“別啊，姐姐，別！”

可無論姐妹倆如何努力活躍氣氛，子辰始終郁郁寡歡，只勉強跟着笑一笑，随即又憂心忡忡地問，“梁老師，我爸爸那兒有什麽消息嗎？他是住院了嗎？是因為胃疼對嗎？”

梁韻怡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頂心道，“看來，你爸爸的胃疼是老毛病了吧。以前沒事兒，這次也會沒事兒的。”

“對，爸爸的胃疼是老毛病了……”子辰眨眨眼，霧氣彌漫。他吸了吸鼻子，“我總聽叔叔說，爸爸的胃病是喝酒喝出來的。可是不喝不行，因為爸爸的生意就是一杯杯酒喝出來的……以前，爸爸和叔叔都沒什麽錢，所以爸爸很努力地賺錢。我聽喝醉酒的爸爸說……說，他不想再讓叔叔邊上學邊打工，也不想再讓我沒錢上興趣班，所以他要喝很多酒……”

靜怡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緊緊握住了子辰的手，“董子辰，你別哭啊，你可是男生，是男子漢！”

“我知道……”子辰慌忙深吸一口氣，但已然阻止不了洶湧的眼淚，他哭得語無倫次，“爸爸和叔叔從小就教育我要堅強……我沒有媽媽，以前我每次想擁有一個媽媽時也會哭，但爸爸告訴我，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爸爸說，我雖然沒有媽媽，但我有兩個爸爸，是其他小朋友都羨慕不來的！”

“對啊，你爸爸說得沒錯！”梁韻怡也握住了他，“你叔叔正坐動車趕回來呢！你叔叔就是你的第二個爸爸。”

子辰點點頭，“小時候，我總會把叔叔叫成‘小爸爸’，叔叔也會很高興地回應我。但後來，爸爸就不讓我這麽叫了。”

“為什麽？”靜怡問。

“因為爸爸說，我總叫叔叔‘小爸爸’的話，別人可能會誤會的，就沒有人願意給叔叔做老婆了。我就沒有未來的嬸嬸了。”子辰抽抽噎噎，“但其實，我覺得沒有嬸嬸也挺好的。我沒有媽媽，所以爸爸全心全意地愛我。所以，如果叔叔有了嬸嬸的話，是不是就會不再愛我了？”

“當然不會。”梁韻怡脫口而出。

“可我聽爸爸說，他這輩子不打算再找老婆了，因為他有我就夠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叔叔也像爸爸一樣，有我就夠了，那就好了……叔叔……爸爸……我，我爸爸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眼見着子辰的小臉漲得通紅，又要嚎啕大哭，梁韻怡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倒是靜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董子辰，我覺得你的想法不對。”

子辰被這句話吸引，一時竟停了哭泣，直愣愣地看着她。

梁韻怡連忙鼓勵妹妹說下去。

靜怡就繼續道，“你生怕有了嬸嬸之後，董叔叔對你的愛就會減少了。那你幹脆找一個同樣也喜歡你，對你好的嬸嬸，不就行了嗎？這樣的話，叔叔和嬸嬸就會一起愛你，你能擁有雙倍的愛，多好啊！”

“可是……”子辰的思緒完全被帶偏了，完全忘了哭泣，“我上哪兒去找一個喜歡我，對我好的嬸嬸啊？她不僅要對我好，我叔叔還得喜歡她，這也太難了吧。”

靜怡于是思索了片刻，喃喃道，“的确難……但好像也不太難，世界這麽大，總能找到這樣的人……”她一扭頭，冷不丁地語出驚人，“對了！比如我姐姐啊，你看我姐姐對你多好，帶你回家還請你吃炸雞翅！”

梁韻怡目瞪口呆，完全折服于小孩子清奇的腦回路。她一時無語，而兩個孩子就繼續自由發揮，聊得不亦樂乎。

靜怡，“我姐姐還給你倒可樂了呢，她平時都不讓我多喝的，你看看她對你多好！”

子辰，“梁老師當然好啊！我最喜歡梁老師了。可是我叔叔會喜歡梁老師嗎？”

梁韻怡的臉‘嗖t——’地一下就紅了！

倆孩子的目光于是齊刷刷地看向梁韻怡，他們倒還知道議論人不能當人面，還人小鬼大地齊齊躲去角落裏，嘀咕着商量。

靜怡悄悄話道，“肯定喜歡啊，你仔細看我姐，多漂亮！”

子辰悄悄話道，“對，梁老師是整個苗苗小學最漂亮的老師！啊，我想起來了，叔叔也說過梁老師漂亮的！”

“哇塞，這不就找到了嗎？又喜歡你，你叔叔又喜歡的人！”

“簡直大獲全勝啊！”

“原來不用去全世界找，在這麽近的地方就能找到了。哎，有一句話就是形容這個意思的，是什麽來着？”

“遠……什麽，近……什麽……”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梁韻怡下意識道，卻立刻雙手叉腰道，“等等等等，你倆繼續胡說八道的話，就別怪我拿出《一課一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