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番外二)

二十五(番外二)

時間又來到十九年後, 關于董子辰的那場求婚。

“……真,對不起。”

三個男生已經悄悄走了,臺上的燭光熄滅了幾盞, 玫瑰花孤零零地耷拉在桌邊, 服務生小心翼翼地上前, 詢問還需要上菜嗎。董子辰正遲疑, 但見梁靜怡默默地走過來,坐在他對面, 一開口便是一句,

“對不起。”

董子辰笑了笑, 轉頭對服務員說, “就正常上菜吧。”又對靜怡說, “別浪費, 陪我一起吃完吧。”

梁靜怡點了點頭, 揚眉道,“我也是真的餓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西餐一道又一道地上, 擺盤精致,但是味道着實一般。

“我覺得, 還是你叔叔做的飯菜最好吃。你叔叔的廚藝讓人念念難忘呢,我姐可真是好福氣。”梁靜怡吃着一道叫不上名字的黃油煎海魚, 腦子裏想的卻是董晟的拿手菜幹煎帶魚, 金燦燦酥脆脆的,好吃多了。

“那你常常過來吃啊。”董子辰道。

“我也想啊,但是不好意思常常來叨擾。”

“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是我小姨,我是你侄子, 我們是一家人。”

梁靜怡沉默片刻,徐徐放下刀叉,“那以後,你還當我是一家人嗎?”

董子辰一愣,“靜怡,其實你完全不必對我說‘對不起’。是莉莉拒絕了我的求婚,又不是你拒絕了我,你何錯之有。”

“我……”梁靜怡讷讷的,“你倆畢竟是因為我才認識的。況且,她有個青梅竹馬我是知道的,但是那個男人一直待在國外,我哪知道他說回來就回來啊!我要是知道她和他藕斷絲連的話,我斷斷不會……”

“我明白,靜怡,你斷斷不會坑我。從小到大,你從來就沒有坑過我。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你的錯……”董子辰苦笑一聲,目光逗留在那束沒能送出去的玫瑰花上,“……我叔叔曾經說過,我可能太心急了。我和莉莉才談了短短半年多,對彼此還不夠了解,竟然已經開始籌謀結婚……其實我也想過,為什麽我會想要結婚……可能錯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我。”

梁靜怡靜靜地聽着。

董子辰嘆氣,“……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原生家庭不完整的人,長大之後可能會出現兩種極端。一,是極度拒絕婚姻和家庭,游戲人間。二,是極度渴望婚姻和家庭,盲目地進入圍城。”

梁靜怡一愣,擡眼看他,“……喂喂,我可一點兒也看不出你是有童年創傷的人。”

“我自己也看不出。但……我說給你聽的話,你必須保密。”

“當然,你從小到大那點破事兒,我哪次洩露出去了?”

“但,每當我看着爸爸喝醉後總喊着我媽的名字,再看見叔叔和嬸嬸永遠恩恩愛愛的樣子。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忽然很有一股沖動……一股很想很想結婚的沖動……”他低語道,“我也想要像他們一樣,把某個人的名字裝進心裏面……”

似乎這麽做,他心底深處的某一處空缺,就能夠被填補上了。

“而那時的莉莉也忽然對我說,她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地漂泊不定了,她想要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這簡直和我不謀而合,我以為這是緣分,所以我才沖動地……”董子辰自嘲,“當然我現在知道了,她想要與之組成家庭的人,我并不是唯一的選項。”

想到今天的這一幕,他尤然覺得尴尬。他是奔着求婚來的,但莉莉剛一落座就率先開口道,“董子辰,我有話要對你說……”

梁靜怡低頭喝着紅酒,微甜又微醺的感覺真好。于是一杯就快見底了,她又為自己添了一杯,才道,“你沒挽留她嗎?你争取一把,興許也不是沒有勝算的。”

“我知道。她很迷茫,哭着問我該怎麽辦。也許我多回憶一些我們半年來的感情和美好,再斥責下她的男神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行為是多麽渣男。興許,我是有勝算的。”

“那你沒有争取嗎?”她又一飲而盡。

“沒有。”董子辰語氣淡淡,他舉杯也想飲,但想起自己還要開車就放下了,“我讓她自己做決定。”

“啊……”

“于是,她走了。”

“為什麽?”梁靜怡看着他。

“因為……”這理由,他一時說不出口,索性轉了個話題道,“菜吃完了,我開車送你回家吧。啊,這玫瑰花挺貴的,別浪費,要不你受累帶着走?”

“好呀。”她笑了,還打趣道,“其實那枚鑽戒也不便宜吧,我也可以受累帶着走喲。”

董子辰也跟着笑,“好呀。”

反倒讓梁靜怡一怔,半晌才道,“傻小子,小姨逗你玩兒呢。走吧走吧。”

……………………

夜風微涼,捧着99朵玫瑰還有點兒微醺的梁靜怡連路都看不清,差點兒摔一跤。

好在董子辰一把挽住她,“靜怡,你還不到三十歲,不至于已經骨質疏松了吧。”

“哼,知道心疼小姨的話,就買點鈣片給我補補盡孝心,而不是說我的風涼話!”她瞪他一眼,“高跟鞋松了,等我。”

說罷,她便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調整鞋子,“啊呀呀,好疼,原來腳後跟磨出水泡了。”

“那你等着,我給你買個創口貼。”

“不用了,再走幾步路就到停車場了。”

“車又不能直接開到你卧室裏,你總得走路的。等着我。”

說罷,他一溜煙兒地跑進便利店,很快就出來了,蹲下身脫去她的高跟鞋,細心地握着她的腳,在水泡上貼創可貼。

“怎麽樣?”他仰頭問她。

她起身踉跄幾步,“舒服多了。看不出你小子這麽細心啊。”

兩人繼續并肩而行。董子辰刻意走得慢一些,倒是梁靜怡也不知是不是紅酒上頭,越發生龍活虎,腳下生風,幾個箭步竟走在了前頭,又轉身朝他盈盈地笑,

“董子辰,你怎麽變成一只小蝸牛了啊?”

“……我這不是擔心你腳疼嘛。”他又追上她,“再說了,我也不趕時間。難不成是你着急回家和男朋友煲電話粥?”

“額,別提他了……”

“哦?”董子辰瞄着她的側臉,“為什麽?”

梁靜怡讪讪地吐了吐舌頭,“……其實,在我拒絕他第二次求婚後,我倆基本就斷聯了。現在應該已經可能好像似乎……已經默認分手了吧。”

“是嘛!”

“等等,不許告訴我姐姐啊!我還想再清淨幾天,不想這麽快被丢入相親的旋渦中,被攪得不得安生。”她呲牙道。

兩人坐上董子辰的車,梁靜怡眯眼四下張望一番,“這車不錯啊。”

董子辰發動車子,“哦對,你還沒坐過我的車。”

他的車買來一年多了,但梁靜怡還是第一次坐。

小學和初中時他倆的确很親密,畢竟又是同桌又是‘親戚’。但之後,他們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有了不同的生活和朋友圈子,也就不可避免地疏遠了。再之後,他倆上的大學甚至不在同一座城市,于是除了逢年過節的聚餐之外,就鮮有碰頭了。

只偶爾碰一次面,他還意外認識了莉莉,莉莉對董子辰很有好感,第一次見面時就主動出擊。而梁靜怡見狀,則像避嫌一般,與他越發疏遠了,直到最近來幫忙他的求婚。

“莉莉今天很坦誠,在她做出決定,準備去找她的男神時,她告訴我……”董子辰握着方向盤,心平氣和道,“她并非不喜歡我,只是學生時代的初戀對她而言實在太沉重了,是一把一輩子束縛她的枷鎖。如果以這樣的狀态嫁給我,對我來說也是很不公平的……她還很坦誠地告訴我,她第一次見我,就問我要了聯系方式,還主動約會我,并非是對我一見鐘情……而是聽說X大學附近的兩家咖啡館都是我家開的。”

梁靜怡的拳頭握緊了,一開口就是一股酒氣,“這個莉莉,我都看不出她心裏是這樣的想法!”

董子辰苦笑,“我倒也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她不想和我拖泥帶水,不惜把自己的形象一再貶低。她要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愛情了,所以要和我斷得幹幹淨t淨。”

“怎麽你把她形容得,還有點兒偉大?”梁靜怡不滿地瞪他。

“我的确覺得,她有點兒偉大。我祝她成功。”

“董子辰,我竟從來沒發現,你是這麽一個爛好人!”梁靜怡恨鐵不成鋼地直視着他,“罷了罷了……你,你盡快把這件事兒給忘了吧,以後找個靠譜的姑娘再重新開始。”

“嗯……”董子辰聞言,也不知被牽動了什麽愁思,表情瞬間凝了凝。

他的異樣卻讓她有些急了。她雙頰酡紅,眉頭緊皺,“喂喂董子辰,你……你該不會真的深受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吧?你別吓唬我啊,你要是從此絕了女色做了和尚,你叔叔和我姐姐都不會放過我的……”

“我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梁靜怡将信将疑,因為董子辰的神色着實古怪,讓她看不清他的真意。她沉默許久,扭頭望着窗外飛快切換的街景發愣。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珠子啪啦啪啦打在窗玻璃上,是一種讓人心慌意亂的節奏感。

梁靜怡的呼吸也跟着快了——天吶,那杯紅酒到底是什麽牌子的,竟如此令人上頭。

于是她拼命組織語言想寬慰他,“董子辰,你要知道,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過去的。沒有任何一道坎會永遠攔在你面前。就好比你爸吧,你媽離開這麽多年,他還不是照樣好好的?”

“……我爸直到現在都忘不掉我媽,當然,只有喝醉後他才會承認。”

“額……”梁靜怡吃癟,又口不擇言道,“那前幾年你叔叔和我姐姐吵架,他倆鬧得不可開交,後來還不照樣如膠似漆?”

“……那次,是有個咖啡館的常客總對叔叔暗送秋波,嬸嬸吃醋了。但是叔叔從來沒搭理過那女人,之後更是為了躲清淨,直接把咖啡館交給玲玲阿姨打理了一個多月,他陪着放暑假的嬸嬸去國外旅游了,回來後還把他倆旅拍的照片貼滿整間咖啡館,那女人見了,臉都綠了,這才認清現實地慘淡退場……所以叔叔什麽錯也沒有,嬸嬸當然不會記仇。他們之間哪有什麽‘坎兒’,成天膩歪還差不多。”

“額……那,那……”自己接連舉例失敗,梁靜怡急了,在酒精上腦的作用下,她竟脫口而出道,“再比如我吧,我小學時還喜歡過你呢,可後來不也一點點地就忘掉了?”

此言一出,連空氣都為之一滞。

董子辰握着方向盤的手霎時抓得更緊了,整個人僵硬得,宛如被定格在時光河流的夾縫中。

梁靜怡還以為自己終于舉例成功了,“所以我就說嘛,沒有什麽是忘不掉的,你肯定也能忘掉一切,重新開始的!”

“可是……”好半天,董子辰才好似重新拾起說話的功能,“如果你真的忘了,那為什麽現在還能說出口呢?”

“啊……”梁靜怡一愣,她是醉了,不是傻了。她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說出了多麽不合時宜的話!

車子開到梁家附近,因梁靜怡明顯的醉态和腳上的水泡,董子辰便親自撐傘,扶着她回家。夜風微涼,吹得梁靜怡的頭腦更冷靜了幾分,她為自己剛才的發言尴尬不已,甚至不敢擡眼看董子辰的臉,只得渾身僵硬地縮在傘下。

風雨中,只聽董子辰靜靜地開口,“其實,我小學時也喜歡過你。”

“是,是嗎……”靜怡讪讪一笑,“看來,我倆小學時代都挺傻的。”

“的确很傻,”董子辰感懷地笑了,“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和你突然就成了侄子和小姨,我心裏很難過,覺得長大後就不能和你結婚了。當時我偷偷郁悶了很久,甚至幻想過長大之後,如果和叔叔斷絕關系的話,還能不能和你結婚。”

“真的?”這話實在太逗,惹得靜怡一時忘了尴尬,哈哈大笑起來,“天呢,這對于小學生而言,可真是了不起的好主意啊!”

“你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董子辰停了腳步,靜靜地凝視着她。梁靜怡的眼眸沾了些許醉意,但依舊澄澈得宛如當年她自告奮勇幫他下樓看媽媽,以及她握着他的手說自己退出競選時的模樣。

于是梁靜怡整個人都清醒了,因為此刻的董子辰實在太不一樣了。

他們明明已經疏遠了好多年,興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輩分關系,興許是因為求學路上的相隔異地,興許……更因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與膽怯……

還以為在時光的河流中漸漸消散了的某些東西,原來,原來,原來一直都在。

梁靜怡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慌裏慌張地想要跑進大樓。但是腳下一疼,又被董子辰一把扶住。

“我扶你上樓吧。”他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你看,我能走的。”她答。

“那好吧,拜拜。”

“嗯,拜拜……”

“對了……”

“什,什麽?”梁靜怡的一顆心,‘砰砰——’直跳。

而董子辰則平靜地笑了笑,“我好像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你。”

“什麽?我問了什麽?”

“在餐廳時,你問我,為什麽當莉莉迷茫着不知該選誰時,我并沒有努力争取。”

“為什麽?”

“因為……”他凝視着她的臉龐,“當她告訴我,她終于發現自己的心裏還藏着別人時,我覺得我好像并不是很難過,更談不上妒忌,甚至……我忽然覺得,感同身受……而當她做出決定,去圓自己初戀的夢時,我發現我是真心實意為她的勇氣鼓掌的。”

“董子辰,你……”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拜拜。”

“拜拜……”

董子辰默默地回到車上,看着那束被遺忘在車上的玫瑰花出神。車外依舊是涼涼的風雨,但他的心卻熱辣辣的,久久難以平複。他似乎終于找到了那塊缺失的拼圖——

那塊可以用來填補他心底空缺的拼圖,原來一直都在。

他可真傻呀,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想要的,始終沒變。

…………………………

那天晚上,梁靜怡回家之後,久久難眠。

手機上傳來董子辰的微信,“那束玫瑰花,你忘了拿走。”

梁靜怡握着手機,咬着嘴唇,不知該如何回複。

然而董子辰很快就傳來了下一條,“沒關系。我會再送的。”

哦,天呢……

對梁靜怡而言,這注定是一個難免的夜晚了。

………………

此番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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