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

二十七

時間來到半年之後。

梁韻怡畢業之後, 留在苗苗小學正式任職。

她接替一位退休教師的班級，雖然剛上任時遭到不少家長的質疑——畢竟班主任由一位資深老教師換成一名應屆畢業生，家長們自然會有微詞。所幸梁韻怡雖經驗不足, 但勤能補拙, 在矜矜業業了大半個學期後, 總算也獲得了大家的認可。

而董子辰和梁靜怡升入三年級之後, 依舊蒸蒸日上，眼下已經成了1班的兩位大隊長候選人, 即将參加最後的競選。

………………

“你等等, 我馬上就好……”梁韻怡一手調試電腦, 一手握着正與董晟視頻通話的手機, “子辰和靜怡剛進演播大廳, 還沒輪到呢……哦, 我調到直播頻道了, 能看見了！”

她把手機架在電腦屏幕前，見屏幕裏，兩個孩子正靜靜地在候場區坐着。

“靜怡看着有點兒緊張啊……”梁韻怡微微蹙眉, “她準備了整整一個星期，卻不肯讓我幫她看看稿子。她說要靠自己, 要和子辰公平競争。”

“子辰也是，”董晟道, “說要和靜怡公平競争。你覺得他倆誰能選上？”

“我是梁靜怡的姐姐, 我當然信她！”

“那我是董子辰的叔叔，我當然信他！”

兩人如是說着，竟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 便默契地笑了起來。

“啊呀，子辰上場了！”梁韻怡道, 見屏幕裏果然輪到董子辰上臺發言了。

今天的董子辰格外朝氣蓬勃。校服是昨晚剛熨燙過的，上衣挺括褲線筆直，頭發上還偷偷抹了點兒定型水，站姿挺拔如同一株朝陽下的小樹苗，剛站定就敬了個标準隊禮，朗朗道，

“大家好，我是三（1）班的董子辰……”

準備充分的他如行雲流水，侃侃而談，在羅列了自己的各項優勢之後，還不乏幽默地自我調侃了一句，

“在座的諸位老師，很多都是教過我的。想必你們也知道，一年級時我是班裏出了名的兩大調皮王之一。但是現在，我自信自己是三（1）班最優秀的學生，我自信任何一位老師或同學都會為我的進步而豎起大拇指。”

臺下的幾位老師紛紛笑了，笑得最歡的竟然是校長——董子辰的話喚醒了他的記憶：哎呦呦，眼前這位英姿勃勃的候選人，不就是當年在會議室裏玩捉迷藏，吓得校長他屁股開花的人嗎？校長大人倒也不記仇，反而好奇地問他，

“董子辰同學，能談談是什麽改變了你，讓你獲得了如此顯著的進步嗎？”

董子辰頓了頓——顯然沒料到會被校長提問的他，此刻正飛快地運轉着大腦。在短暫的停頓之間，他不由瞥了一眼臺下坐着的靜怡，見靜怡也正靜靜地仰頭看他，嘴角微微揚起，似是用唇語對他說了一句，

“加油。”

子辰不禁笑了，仿佛瞬間收到了一股能量。

他當然記得是什麽改變了他：那個溫柔得讓子辰想喊她‘嬸嬸’的梁老師，和梁老師那個似乎永遠能帶給他勇氣的妹妹。

當然，以上這些，皆是他不會說出口的秘密。待到校長用探尋的口氣又問了他一次，董子辰這才擡着下巴，激情昂揚道，

“是苗苗小學濃郁的學習氛圍，嚴謹的校風傳統，還有老師們對我孜孜不倦的鼓勵和教誨，讓我漸漸體會到力争上游的樂趣。我能夠站在今天的演講臺上，得感謝每一位曾經帶我進步的老師和同學……還有校長您！”

一番話，說得校長更樂了，還輕輕鼓了幾下掌才喊了下一位上臺。

輪到梁靜怡上臺，亦是英姿飒爽的模樣。長長的頭發被梳成幹脆利落的高馬尾，額前的碎發都一一夾起，顯得整張臉龐越發飽滿，朝氣蓬勃，像朵喝飽了露珠的向日葵。

“大家好，我是三（1）班的梁靜怡……”她的聲音清脆，将自己的優勢娓娓道來，說到結尾處也跟着幽默了一把，

“其實，在座教過我的老師也知道，我就是剛才董子辰同學所說的——昔日1班兩大調皮王中的另一位。”

這下，校長笑得眼角起了一堆褶子，他也認出來了，當初讓他屁股開花的另一位‘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的梁靜怡。

“真沒想到啊，t梁靜怡同學，你的進步也這麽大。”校長于是問了同一個問題，“那是什麽改變了你呢？”

梁靜怡笑了，“起初，是不想讓支持自己的家人失望……”她想起弄丢獎牌時，姐姐是如何從容地讓她放心，一切都由姐姐來搞定，“後來，是不想讓自己要好的朋友失望……”她想起自己與子辰的約定，為了撮合姐姐和董叔叔，與他日日刷題奮鬥的日子，“後來，自然而然地，也不想讓看好我的老師和同學們失望了。啊當然，還有校長您。今天能獲得您的稱贊，是我今天最大的收獲。”

于是，校長笑得都快成一朵牡丹花兒了。

………………

梁韻怡關了電腦上的直播頻道，握着手機與董晟繼續視頻。

“真沒想到，兩個孩子的臨場反應都這麽厲害，”梁韻怡感嘆着，“時間過得真快啊，明明當初還只是兩個，遇到事兒只會哭鼻子的小屁孩兒罷了。”

“時間當然過得快，不知不覺，連我和你都在一起一年多了。”董晟道。

“啊呀……”梁韻怡羞道，“辦公室随時會有人進來的。”

“好吧，”董晟笑了，“那我們來聊聊正經事兒吧。”

“什麽正經事兒？”

“韻怡……”他頓了頓，“不如這次，我們再立個賭約？”

“哦？”

“老規矩。如果子辰選上了，就算我贏；如果靜怡選上了，就算你贏。贏的人提要求，輸的人則願賭服輸。”

梁韻怡一愣，斜睨着手機裏的他，“……我怎麽覺得，你又不安好心了？”

“怎麽，你怕了嗎？”

“我才不怕呢……”她剛說一句，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她忙不疊說了結束語，“我得去忙工作了，先不聊了，拜拜。”

而十多分鐘後，待到梁韻怡抱着一疊作業本回來，才發現手機上是董晟的留言，

“你沒反對，我就當默認了。我們的賭約成立，下周見分曉。”

………………

于是在未來的一周裏，各位候選人的簡介被一排排地張貼在走廊裏，迎接全校師生的注目禮。

投票和統計的工作持續了整整一周，終于在下個周一早晨的升旗儀式上，校長站在臺上，一手握着名單一手拿着話筒，宣布道，

“接下來宣布三年級的大隊長名單……經過全體三年級同學的投票，三（1）班的大隊長是——”

………………

很多很多年之後，董子辰依舊記得那個周一的早上。

他想起晨起吃早餐時的忐忑不安；想起一擡頭，發現連叔叔都緊張得拿着空杯子在喝水；他想起入校時遇到梁靜怡，兩人互道了一句‘早安’，靜怡還笑着說如果他贏了，一定得請她吃頓好吃的；他想起蔣老師一進教室就給了他倆一人一個大大的擁抱，說不管誰贏了，他倆都是1班最棒的好孩子；他還想起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站在四年級門口批作業的梁老師瞧見了他，送了他一個好燦爛的笑容。

當然，他記得最清晰的一幕還是在校長宣布大隊長名單時。

那一瞬間，他似是耳鳴了片刻，那聲名字顯得那麽遙遠和不真實。但是周圍歡呼着向他湧來的同學們卻是真真切切的，他們拉着他的手又蹦又跳，激動地喊着他的名字。

但是，他充耳不聞。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定定地追尋向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目光的終點，是梁靜怡靜靜地站在那兒，嘴角上揚微微而笑，還用唇語對他說了一句話……

………………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電話那頭的董晟樂得連聲音都在發抖。梁韻怡哭笑不得，想起他們之間的賭約，不禁心有不安地喃喃道，“喂喂，你……”

但是此刻的董晟，腦海裏的只有一個念頭，“等會兒放學我來接子辰，我要帶他好好地慶祝一下！”

“哦對了，”梁韻怡想起來了，忙說，“子辰剛剛跑來找我，讓我轉告你：今天放學後你不用來接他了，他還有事兒，辦完了他自己能打車回咖啡館。”

“啊，他能有什麽事兒？”董晟一愣。

“他還說，雖然不用你來接他放學了，但你能不能把他存壓歲錢的小包送過來？”

“哈？”

因為在升旗儀式上，隔着歡呼雀躍的同學們，梁靜怡靜靜地朝子辰微笑，用唇語說的那句話是——

“董大隊長，我要吃披薩。”

………………

而随着董子辰榮升為1班大隊長，梁韻怡也無奈地前來面對自己賭約的失敗。

這天晚上，當梁韻怡踏入相逢咖啡館，才發現四下無人。

“你是我今晚唯一招待的客人。”董晟迎了出來。

梁韻怡施施然地坐下，仰頭看着他，“所以，你提出的要求是什麽？”

“你猜。”周遭特意調得燈光昏暗，董晟還在角落放了星星點點的燭火，斑駁的光影投在牆上，天花板上，是一種甚為浪漫的氛圍。仿佛預示着今晚一定會發生些什麽。

“嗯……上次，我做了幾道口味奇怪的菜給你。今天，你莫非要回敬我幾杯古古怪怪的特調咖啡？”她努力地猜。

“上次吃完你做的菜，我胃疼了整整一個晚上。所以今天，我可不忍心傷害你的胃。”

“喂喂，上次我已經讓你別吃了。”

“可我也不能讓你輸給蘇蘇啊。”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梁韻怡不禁低頭莞爾，轉眼間卻見董晟端出幾個飯盒來，一溜兒擺在桌上。

她湊上前，好奇地問，“這些是什麽呀？”

董晟一一打開，自信滿滿地展示，“顯而易見。這幾盤是——魚香茄子，麻婆豆腐，和番茄炒蛋。”

她難以置信地拿起筷子，每樣都嘗了幾口，随即面露驚喜之色，“哇塞，味道很不錯啊。”

“還有這一盤，五分鐘前剛剛出鍋，還熱乎着。”他又端出一盤幹煎帶魚，一臉驕傲道，“這可是我半年來勤學廚藝的巅峰菜色，随意品鑒。”

梁韻怡吃了一塊，酥香可口，的确無可挑剔。她邊吃邊問，“你這半年來一直在學習廚藝？你沒告訴我呀，為什麽？”

“沒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而勤學廚藝是因為，不想日後被你‘毒死’。”

“哪兒有這麽誇張啊。”

“沒辦法，既然你不擅長，那就只能由我來擅長了。”董晟道，目光定格在她秀麗的臉龐上，意味深長。

梁韻怡羞澀地咬了咬嘴唇，埋頭又吃一口，“所以，你提出的要求是什麽？是讓我吃光光這些菜嗎？雖然味道很不錯，但是……好吧好吧，我勉強可以做到。哎，蘇蘇和彭飛就快要結婚了，我還想減減肥好穿伴娘裙呢。”

“那你可能不用減了。”他篤定道。

“嗯？”

“因為，你應該做不了他們的伴娘了。”

“啊？”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才不會讓你輸給蘇蘇。在任何方面都是。”他說着，忽而從口袋裏取出一只戒指盒，靜靜地擺在桌上。絲絨的質感在靜谧搖曳的燭光下，有着獨一份的儀式感。

一種令女孩子忍不住要雙手捂嘴的，儀式感。

梁韻怡的呼吸都随之凝滞了，她當然猜到了盒子裏是什麽。其實無論是她和他都沒有忘記，他們的上一次賭約是以董晟的這句話作為結尾的——

“那下一次的賭約，我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地，讓你嫁給我。

于是此刻的董晟清清嗓子，正式提出了他屬于贏家的要求，“現在，請你打開這個盒子，然後讓我為你戴上裏面的東西。”

“我……”

“韻怡，願賭服輸。”他柔聲，卻又不容拒絕地提醒她。

“我……”梁韻怡掙紮片刻，才仿佛認命般地打開了盒子。

鑽戒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璀璨得宛如一場旖旎的夢境。董晟輕輕戴在她的無名指上，正正好好，宛如天作之合。

“所以董太太，現在你可以修正一下當初的幻想了，”董晟自信滿滿道，“我們結婚之後，由我來負責做飯——相信我，這對你和我的胃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