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

三十

梁韻怡直到吹幹了頭發才回到電腦前, 随即看着聊天記錄哭笑不得，“董晟，你……”但轉念一想, 這麽回複也不錯, 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煩, 就笑道, “下不為例啊，以後不許随便幫我回微信。”

“收到！”董晟讨好地替她捏捏肩膀, 忽而又問起那個孩子, “那個叫楊曉軍的孩子, 到底是什麽情況？”

“剛入學時, 他媽媽多少還管他一些, 但是後來父母鬧離婚, 鬧到誰也不要他, 就出了點兒錢丢給了舅舅。曉軍舅舅待業在家，但每天接送孩子也總是遲到，似乎還一直給孩子吃泡面和面包, 作業本也不會多瞧一眼。”

“所以，他舅舅忽然關心起孩子的學業情況,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董晟道。

梁韻怡笑了，仰頭想從董晟的臉上找出點吃醋的痕跡, 卻錯愕地發現他正一臉凝重。

“你在想什麽？”她連忙問他, 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

“我在想……離婚……”

“什麽？”梁韻怡叫起來。

“當然不是指我們……我是在想，當年我父母離婚的時候，幸虧有哥哥陪在身邊……”

“哦……”

“然後我哥嫂離婚的時候, 我長大了，就盡力陪在子辰的身邊。”他嘆氣, “然而現在，那孩子的爸媽離婚，他卻孤立無援，唯一能依附的舅舅還滿腦子只想着追求孩子的班主任老師……”

念及于此，董晟的心裏不禁有些難受。

………………

其實梁韻怡何嘗不心疼楊曉軍？但是孩子的家務事，她不方便插嘴，只得在午休時盡可能多地把孩子叫到身邊來，多談談心，多輔導輔導作業。

楊曉軍近期的成績越發退步了，默寫本上滿滿的錯別字，讓他一踏進辦公室就自動紅了眼圈兒。梁韻怡也不苛責他，只拿了紙巾靜靜地給他擦去眼淚。

恰逢這時，一個挺拔俊朗的高年級男生走了進來，“老師們好，我是來找梁老師的！”

梁韻怡一看，微笑着招手，“子辰，有事兒嗎？”

“嘿嘿，”董子辰聞言，立刻從‘優秀大隊長’模式切換到‘親親大侄子’模式，笑眯眯地湊過來，“嬸嬸，我過來和你确認一下，今天我爸爸出差，所以我是跟着你回家，對吧！”

“是呀是呀，你叔叔剛發來消息，說中午就去菜市場采購了，今天晚上全是你愛吃的菜！”

“太好了。”董子辰道，“還有一件事兒，靜怡剛剛對我說，她也很想念董叔叔的幹煎帶魚了。”

“你們怎麽知道今晚有他的拿手菜的？那我和爸媽說一聲，讓靜怡也來吃晚飯吧。”

“耶，大功告成！”子辰笑得無比爽朗。

一旁原本還哭唧唧的楊曉軍頓時看不懂了，怎麽上一秒還是‘梁老師’，下一秒就成‘嬸嬸’了？梁韻怡注意到他錯愕的目光，主動解釋道，

“他是董子辰，是五年級1班的大隊長，也是我丈夫的侄子。”

“哇，是大隊長啊，好厲害。要怎麽樣才能成為大隊長啊。”楊曉軍看着子辰臂膀上的三條紅杠發愣，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董子辰見狀，貼心地湊過去與他交流，“不難的，聽老師話，好好學習，成績優秀，做同學們的榜樣，就有機會了。”

子辰說着，無意識地瞥了一眼楊曉軍攤開的默寫本，楊曉軍卻頓時羞得又要哭，狠狠捂住本子，用身子蓋住那些刺眼的紅色大叉，窘迫道，

“我，我的成績不好……”

梁韻怡忙打圓場，“原本曉軍的成績也不錯的，近期他爸媽出了點事兒，沒時間管他學習，這才……”

她趕緊對子辰打了個眼色，而子辰似是看懂了，目光從默寫本上移開，換了個輕松的語氣說道，“其實作為一個苗苗小學的好學生，我們不一定需要爸媽幫忙學習的。我有很多獨立學習的好辦法，還知道很多能幫你抓住考試要點的輔導書，你想知道嗎？”

楊曉軍眨眨眼，董子辰就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把他是如何自己給自己默寫，自己聽自己背課文，自己刷題自己批改的經驗分享給他，

“我就是這麽一路走來的，因為我爸媽離婚之後，我爸忙着賺錢，我叔叔試圖教我學習，但他根本不懂小學的學習內容。後來，叔叔也曾給我請過家教老師，補習了一整個夏天，但是……嘿嘿……但最後還不是得我靠自己！”

一番話結束，讓楊曉軍簡直目瞪口呆。

他錯愕地張大着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似乎一時不能理解：天底下居然有人，能用如此輕松的口吻說出父母離婚的事實啊！

于是這一瞬間，董子辰的形象落在楊曉軍眼裏，簡直金光閃閃，熠熠生輝！楊曉軍的心似乎也跟着明媚輕松了起來。

聽子辰又說，“我還有幾本練習書，特別有用。甚至我發現……”說着，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我發現學校有好幾個老師，出周末練習卷時就愛用這些書上的題目。嘿嘿，你想知道嗎？”

“想啊想啊！大隊長哥哥，你快點兒告訴我！”楊曉軍笑成了一朵向日葵，一掃剛才走進辦公室時的陰霾。

………………

楊曉軍得到了大隊長親傳的‘學習秘籍’，歡天喜地地走了。

當辦公室只剩了梁韻怡與董子辰，子辰便朝她扮了個鬼臉，笑眯眯道，“剛才我話說到一半——叔叔曾經給我請了個家教老師，輔導了我一整個夏天。但那之後的故事就是個愛情故事啦！不方便講給一年級孩子聽咯！”

聽着他人小鬼大的發言，梁韻怡不禁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呀你，也不過才小學五年級而已，就懂什麽是愛情故事了？”

“我當然懂啦！我們班上不僅有‘愛情故事’，還有‘三角愛情故事’呢！”

“是嗎？”

“是呀，比如夏t曉雪喜歡王壯壯，可王壯壯卻喜歡梁靜怡。”

“那靜怡呢？”

“靜怡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鉚足了勁兒想拿優秀畢業生呢，哪兒有功夫管這個啊。所以，我也不能放松，我要和她公平競争！”子辰笑着。

…………

午休快結束了，梁韻怡把董子辰送回五年級教室。

子辰邊走邊說，“嬸嬸，其實叔叔結婚後就和你搬出去住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挺寂寞的。叔叔做飯又特別好吃，我就總想溜去你們那兒住幾天。”

“想來就來呗，客氣啥。”梁韻怡柔聲道。

“但是我爸不讓啊。”

“為什麽？”

“因為我爸爸說了，”子辰忽而嘻嘻道，“如果我總是去你家小住，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我可愛的堂弟或堂妹就要推遲降生了！”

“啊呀……”梁韻怡一羞，心想董坤喝醉之後可真是啥話都敢說呀。

………………

于是這天晚上，下班後的梁韻怡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回了家，剛打開家門，一股文火慢炖的排骨湯的味道就勾住了他們的鼻子。

晚餐的桌上，兩個孩子大快朵頤，靜怡一邊念叨着‘班上女生們竟然要開始減肥了，那我也不能落後’，一邊還是抵抗不了誘惑地吃光了最後幾塊幹煎帶魚——好吧，那是子辰知道她愛吃，故意留給她的。

吃飽喝足之後，孩子們在梁老師的監督下完成作業，随後董晟就開車送靜怡回家去了，而梁韻怡則熟門熟路地翻出子辰的換洗衣物，又叮囑他睡前刷牙一定要認真仔細。

待到子辰梳洗完畢，躺在次卧的小床上，梁韻怡還不放心地進來給他攏了攏毯子。

“最近晝夜溫差大，可不能貪涼啊。”說着，她轉身關小了卧室的窗戶。

子辰乖乖地縮在毯子裏，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興許是今晚的飯菜太香？還是可樂的氣太足？竟讓他有些飄飄然地喃喃了一句，“……媽媽……”

梁韻怡的模樣并不像子辰的親生媽媽，其實子辰早就記不清親生母親的樣貌了。他只是覺得，她太像是自己在童話書，繪本故事上讀過的‘媽媽’的模樣了。從小到大，遇到考試的作文題裏涉及到‘媽媽’的，起初他總是用童話書中的形象去填補，而之後，就總會有意無意地代入她的模樣。

“嗯，你說什麽？”梁韻怡卻沒聽清楚，回眸笑着看他。

“……嗯……我說這幾天都得打擾了，不會影響你們吧。”子辰道。

梁韻怡聞言，哭笑不得，“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打擾’和‘影響’的呀。”

子辰便狡黠一笑，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嘿嘿，我是說，我得在這兒住一陣兒呢，所以我可愛的小堂弟或者小堂妹可能得晚點兒來到這個世界了。”

“啊呀……”梁韻怡羞了，卻也笑道，“怎麽，你很想要堂弟或堂妹嗎？”

“想呀！”子辰說着，眼眸一亮，“我都想好了，等堂弟或堂妹長大了，就由我來負責他的學習吧。我肯定能把他教成一個大隊長……啊……起碼也得是個中隊長！”

梁韻怡樂道，“你這麽厲害啊。”

“那當然，你們就負責生好了，我來負責教育！”他躊躇滿志。

“是呀是呀，今天你就把楊曉軍教得很好，嬸嬸真得謝謝你。”

“不客氣……啊當然，那些如何自己一個人管理學習的妙招，我就不用教給未來的堂弟堂妹了。”

“為什麽？”

“因為我會對他負責到底的！”子辰鄭重地點了點頭，又說，“而且我覺得，叔叔和嬸嬸也會永永遠遠在一起的，你們倆是不會分開的。”

此言一出，梁韻怡愣了一下，才問，“為什麽這麽說？”

“嬸嬸，今天下午我就說過了，”子辰揚眉道，“雖然在你眼裏，我只是個五年級的小屁孩兒，但是我真的真的，看得懂什麽是‘愛情’。”

…………

雖然董子辰人小鬼大的發言，梁韻怡更多的是當他童言無忌。但誰又能斷言五年級的他是不是真的懂‘愛情’呢？

睡得半夢半醒之間，隔着留了條縫兒的卧室門，子辰依稀能聽見客廳那兒傳來嬸嬸打掃的聲音。

叔叔也回來了，便和嬸嬸一起收拾。兩人輕言慢語地交談，淺笑，子辰依稀覺得，這似乎就是愛情的模樣吧。小小年紀的他不知為何，竟有那麽一點兒……心生羨慕。

聊到情濃時，那打掃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在一片暧昧的靜谧之後，他倆的腳步聲一前一後，輕盈地往主卧而去，随後是一下輕輕的關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