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那時候他随師父進宮做法事,對方還是年幼的一個孩子,未受封號,無憂無慮地蕩着秋千,對于接下來改變自己人生的大事絲毫不在意,明空與她論禪,反而給自己添了困惑多年的迷障。

他登時收回目光,嗓音微啞:“先前貧僧已經于公主說明,小僧此生志在普渡衆生,與公主斷無可能。”

扈漣見他這般說,嘴角含笑,随即繼續想要說些什麽,就見明空眉蹙得愈發深。

他猛地站起來,避她如洪水猛獸一般後退拱手,聲音極致冷靜:“貧僧此來,除了先前之事,還因那日藺大人收了重傷,公主于情于理都應該前去看望藺大人一二,公主自己酌情揣度,其他無事,先行告退。”

扈漣被他這反應吓得一愣,裝模作樣地追了兩步,只把小和尚吓得身後如同着了火飛速逃竄地不見蹤影,這才作罷回屋,倚在貴妃塌上沉思起來。

顯然最後那句話才是明空的真正目的。

藺清都因她受傷,情理之下探望藺清都是再必要不過的事情,照理說自己無論如何都需要去藺清都的府宅上探望幾趟,才能夠體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和皇家的情義。

但是藺清都是個手段老成,正兒八經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那日他奮不顧身擋在自己面上,扈漣的第一反應便是他又有圖謀.

可惜直到現在,扈漣也沒有猜出對方意圖究竟為何,所以探望藺清都這事也被她稍微地擱置了下來。

雁辭站在扈漣旁邊,四周自明空走後又是寂靜無聲,秋雨往屋內看了一眼,極有眼色的過來給扈漣奉茶。

扈漣原本閉目,聞聽響聲擡眼看到她。

秋雨目光左顧右盼,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扈漣本想着她是趙勘的人想再留上兩日,眼下也皺了皺眉,開口道:“今日起你去殿門前當值,換雁冬來替你現下職位。”

秋雨早前收到趙勘命令,要求她創造一切明空法師能夠和公主相處的條件,她沒有想到自己自作主張迎明空法師進屋反而惹了歡喜法師的公主不悅,甚至于直接把她驅逐出了屋外。

秋雨愕然擡頭,撲通一聲跪下,懦懦無言,良久之後才開口:“婢女自屋內當值已久,雁冬新來不熟悉,恐怕做的得不合适公主心意……”

扈漣不欲再同她廢話,重新閉上了目不去看她,只是嘴中吐出聲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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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秋雨心中怨意滔天,但公主不快,她也不敢表現出什麽,只能咬碎了銀牙又在心中咒罵了幾句扈漣,起身行禮之後向t外走去。

扈漣繼續閉目養神,思緒順着方才一點一點往外理。

今日明空過來說起此事——

想到什麽,她睜開眼睛,眼中劃過一許深意。

明空說着同她泾渭分明,可自與她相見那日便不斷似是而非的關心她,甚至如今憂心到了她的名聲态度上來,不惜冒着被她誤解的風險跑到她的殿中來說着讓她做個人去探望藺清都。

之前佛子便和藺清都相處熟稔,可是因為明空卻有過當衆反對藺清都想要建造眺月樓的行為,那時候扈漣先入為主的認為他們關系一般,還未到日後兩個反賊聚在一起抱團起義的情況。

但——

扈漣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不由嘴角泛出一絲冷笑。

照着扈漣癡戀明空法師的态度,即便自己忘卻了探望救命恩人,明空這麽一說,自己必然會屁颠屁颠地跑到藺清都的府宅裏去感激對方。

如此想來,這更像是藺清都和明空關系匪淺,藺清都見扈漣對這份救命大恩不為所動,故意套她上鈎。

原主歡喜于明空,自己為了茍命又将計就計保持人設,卻最終弄拙成巧,沒成想居然真的騙過了藺清都和不懂情愛還妄圖坑她到底的死和尚明空。

對方這般謀劃,不認真對待簡直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扈漣臉色凝重,看着立在一旁的雁辭和方才過來應值的雁冬,小丫鬟面上拘謹,對着她卻是眼眸明亮,滿含希冀。

她讓雁辭物色了許多新入宮的小丫鬟,如今懿安殿被諸多雜亂勢力所掌控,她需要自己有可靠之人。

看樣子雁辭眼光果真極好,給取的名字也很不錯。

扈漣面色在小姑娘面前稍微和善了點兒,低頭對她們說了什麽。

于是剎那間整個皇宮都知道了昭安公主為感謝藺大人舍命擋劍的救命之情,命人準備好了靈寶奇藥,于明日親自去藺大人府宅之上聊表感激之情。

……

日頭熹微,早晨還帶着些夜間殘留着的涼意,草木葉上露珠晶瑩,若有粗心大意的人走過,往往會沾濕了人的衣襟袍袖。

藺家的下人早有準備。

管家李伯習慣性的換上了窄袖衣服,将幾盆較為嬌弱夜間需要搬到屋裏的花草搬回屋外,待到目光放在花圃間那顆占據了最好位置的植物上,視線還是忍不住微微一滞。

原因無他,這棵……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實在太過于平平無奇,若非大人帶回來時候特意囑咐要好生養着,李伯早把它當作雜草清出去了。

想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大人的屋子。

大人從小寅時初便起,如今受了重傷身體虛弱,可是這個習慣依舊保留着。

現下那邊亮了盞油燈,整個院子都透出微弱的光芒來,襯着大人倚在床上看書的精神依舊是那般沉默刻苦。

李伯嘆了一口氣,大人愛惜花草,但是受了傷,很多心頭愛植無法親自照料,他還需要侍奉這些花花草草的更仔細些才好。

而另一邊屋內,藺清都因身上有傷近幾日難以下床走動,可即便在養傷中也未能稍多休息。

他左手捧着一本《川水雜注》,右手在如有遇到不解困惑之處則會用漆筆勾勒出來,模樣舉止認真仔細。

因之重傷告假,他不能親自在六部中和諸位大臣共事,可自己畢竟執掌六部,許多瑣事皆需要他這首輔一一過目,更何況皇帝祭祖剛過,禮部戶部許多預算皆需要他的賬單審核。

因此,在藺清都重傷第二日時,便有許多大臣造訪府邸向他遞上了衆多朝廷文書項目,需要他急着審批出來,再給出明确反饋。

藺清都倒也并不抱怨,第三日剛恢複一些精神來便支起身體把要緊的一些朝事處理了,接着往後覺察到每天抽出幾個時辰來看這些政事自己也能挺得住時候,便每日裏養傷和處理政事兼顧着。

如此下來朝廷和自己的身體都沒出什麽大亂子。

當下裏傷病讓青年的面色變得枯瘦蒼白,可那雙藏在倦容裏漂亮的眼睛依舊熠熠生輝。他天資聰慧,看書亦是一目十行,很快的,一本書便被他翻閱到了最尾頁。

青年擱下了書,沉沉地吐了一口氣,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日頭溫煦,色影重重。

昨日的風聲他已經聽過,昭安公主将于今日來他府上探望傷病,報答其感激之情。

現如今他已經傷了五六日,昭安公主才想着看望于他,明顯是并不把這回事放在心上。

對方這種态度惹了府中一衆看他長大的下人對昭安公主敢怒不敢言的埋怨和不快來。他倒是無甚其他想法,只是覺得照着對方的脾性,這番探望,怎麽也得未時才來了罷。

藺清都想的沒錯,昭安公主來訪時候果然和時興的晨間不同,卻也沒到那麽晚。

天到了辰時,随着下人的一聲通報“昭安公主到”,來來往往了許多宮中的侍從丫鬟,霎時把整個府中郁靜風氣一番清掃,多了幾分喧嚣熱鬧之意。

饒是李伯,清掃院子時握住掃把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昭安公主扈漣終于來了。

她今日身着天藍色雙面刺繡蝶裙,整個人較之往日多了一份和悅溫婉,觀感甚佳,在府上小厮的引路下,正往堂屋而來。

扈漣這是第一次到別人府宅上做客,且是權傾朝野蓄謀叛國的首輔大人,故而心中自然多了一些緊張和畏懼,生怕對方養的什麽僞裝成平常人的死士謀客被自己撞見,然後被他狠心殺人滅口了。

然而移步于首輔大人庭宅景致之中,再觀賞這走廊短亭,假山湖泊,扈漣卻莫名生出一種熟悉和親切之感。

看到那西邊院子所處的屋牆時,她下意識地想“這裏應該有一顆石榴樹”,待到她仔細走進時後,果然如她所想,院內種了顆根枝粗壯的石榴樹,現在枝葉茂盛地伸出了院外。

大朵大朵橙紅的石榴花灼人眼球,鮮豔而又熱烈的顏色掃空她稍微緊張的心情,扈漣頓覺這裏的布置都甚合她心意。

待走到了盡頭看到廳堂門口負責接引待客和善溫和的管家之後,這種親切和熟悉感就到達了頂峰。

扈漣沖着管家微微颔首,對方擡頭看了她一眼,側身避開而後還禮,最後沉聲說道:“大人在西院養傷,公主請跟我來。”

原來那邊種着石榴樹的西院是藺清都的院子,扈漣有些驚訝,還是跟随着管家進了院子,踏進房門,再次見到了藺清都。

對方病容憔悴,見到她的剎那頓時咳嗽了兩聲,即便如此,他還是露出平常的笑意,清潤溫雅:“公主過來了,那邊有凳子,莫要離我太近,小心病氣傳達到公主身上去。”

好一個容姿清絕,為別人着想的藺大人。

扈漣感覺到身邊管家突然生了些怨氣,他還是重重地走到一邊,給扈漣親自拉開凳子,語氣也沉凝了二分:“公主請坐。”

扈漣:“……”

藺府的下人和她有何關系,扈漣沒理睬藺清都這些用諷刺她的話語來博取同情的小招數,從容地走到那座位上坐下。

她看着藺清都,目光中帶着審視,面上卻是帶着微笑,客套道:“藺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那日藺大人舍身相救,本宮怕早已命喪于黑衣人劍下,藺大人乃是本宮實實在在的救命恩人。”

藺清都倚卧在床邊,因此扈漣即便在遠處坐着,這樣看重傷在床的青年也有一種居高臨下之意。

青年病弱中鴉羽般的睫毛輕輕抖動,受傷憔悴讓他添了些脆弱美感,他朗然笑道:“公主不必這麽想,臣當時全部都是下意識之舉,萬萬沒有想行挾恩圖報之事。”

她心底譏嘲一聲,掀起眼皮,站起來走到藺清都的病床前,嗓音為難又惶惑:“藺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本宮卻實在納悶藺大人……為何在那時候願意舍身相救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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