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扈漣派人傳出去的關于趙勘的謠言實在惡劣, 風聲傳的很快，在第二日，便已經滿城風雨紛紛揚揚。

當天下午, 扈漣處在宮中, 終于聽到了趙勘親自上門拜訪藺清都的消息。此時，她正坐在從雲宋的床邊, 表情極力溫和地關心着發了高燒躺在床上的從雲宋。

從雲宋的屬下同樣是個小少年, 他臉蛋圓圓，平時看着很讨喜的模樣, 叫做華沉。

華沉站在扈漣旁邊，看着自己主子這般憔悴境況，面上滿是擔憂和憤怒。他手指攥成拳頭，話裏添了些埋怨，道：“殿下身體康健, 在北涼從來沒有病成這樣過, 要是早些有退燒藥，許是早就好了。”

扈漣伸手貼上了從雲宋的額頭, 滾燙的熱意傳來，她登時眉頭一跳，還是體溫偏高。

這幾日生辰宴禮品賬目等需要她忙碌的事情許多, 故而扈漣便也沒有來得及顧上去看望從雲宋那邊。

直到一個時辰前華沉硬闖懿安殿的大門, 扈漣才知道從雲宋從在昨天早上便起了燒。

因她去別莊過生辰宴了, 兼之趙勘這幾日暗地裏對從雲宋看守的更加苛嚴，華沉求遍了整個太醫院, 北涼矜貴的太子殿下生病, 居然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劑退燒藥。

小風寒被拖到了現在，燒得從雲宋渾渾噩噩, 一刻前才在混沌中把藥喝了下去。少年原本帶着幼氣的面容如今瘦削枯黃，像是斬斷後放置了幾天的翠竹，閉目睡的都不太安穩。

感受到了額頭上傳過來的輕柔涼意，即使在睡夢中，從雲宋也如同乖順的幼寵，輕輕地蹭了蹭扈漣地掌心。

雁辭從殿外悄步過來，給她傳了聽到的趙勘這個消息，扈漣輕輕颔首算是了然。

趙勘行事乖戾，在他手下出了好幾條人命，朝廷大臣本就對他頗有怨氣，如今他居然無緣無故将手放在民間名聲極好的清白世家重臣藺清都的身上，莫說藺清都本人和民間風評，單單仰慕藺家深厚的學子書生，施加給趙勘的壓力便可想而知。

趙勘想來做完這事後也會後悔，如今事情鬧大，雖說他定是猜忌懷疑了不少的造謠者，然而眼下這般，不和藺清都面上和解，怕是難以堵住悠悠衆口。

至于背地裏二人矛盾更甚，扈漣樂見其成。

可惜扈漣和趙勘結成了同夥，面上總要給他幾分面子，面對華沉的不忿，她把責任全部推到了太醫院身上，淡聲道：“太醫院那些屍位素餐的人已經受到懲處，若是往後從殿下有什麽事情，盡管來我殿中向我彙報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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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沉沒有說話，面色依舊憤憤不平，顯然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滿意，但是身在異國，太子殿下身為質子，本身就有許多無奈之處。

他看着玉葉金柯的公主仔細給太子殿下又往上拉了拉金絲薄被，拳頭松開憤怒漸消，仍是不甘道：“太子殿下燒成這樣，我只盼他能夠早點好起來了。”

這便是在遷怒于她了？

扈漣擡起眼皮看了這個忠仆一眼，稍微思索，停下手裏動作起身，面上卻是泛出疑惑冷意，問道：“當下雖不說酷暑天，也還是熱氣逼人，還未曾知道太子殿下何故起了風寒？”

華沉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被扈漣問的臉上空白茫然，北涼向來有病治病，他只看殿下發燒渾身怕冷的症狀未曾多想，覺得是風寒便出門急急的讨藥了。

太子殿t下喜好僻靜，常愛自己呆着……他遲疑了一番，回答不出來，這麽熱的天，太子殿下這麽康健的身體，是怎麽受了風寒的。

扈漣看他模樣便知對方心思，她面無表情，開口解釋道：“太醫院開方必然要記錄在案，你拿不出太子殿下的緣由症狀便确定說是風寒，太醫怕貿然把藥給了出去日後追責，輕易自然不會給你。”

華沉的睫毛都驚動地顫了顫，大康和北涼不同，這一層原因他倒是沒有想到。

只是他還沒有來的及說些什麽，就聽見床上傳來壓抑難受的輕哼聲，他和扈漣止住話頭，同時看向從雲宋。

少年眉頭輕蹙，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迷蒙地掙紮了幾下，那雙好看的眸子睜開，看到扈漣在這裏下意識便溢出諸多情緒。

扈漣走到了他的旁邊，再次坐下，面上滿是關懷之意，從袖口拿出了手帕為他擦汗：“感覺怎麽樣？”

潔淨皙白的手指在他臉上拂動，從雲宋靜默片刻，從被子裏伸出了手，輕輕攥住了扈漣的手腕。

少年的手被汗濡濕，捎帶着滾燙熱意，扈漣只覺得燙得自己心都瑟縮了一下。

從雲宋眼看着扈漣這幅模樣，語帶依賴，聲音讨好，輕聲喚道：“姐姐。”

少年指骨已是蘊有力道，扈漣感受到厚熱的濕意包裹，平靜地把手抽了出來，重新拿着那張帕子給從雲宋擦幹淨了汗。

她的手指微涼，落在臉上肌膚讓從雲宋忍不住生了細細的顫栗，他睫毛輕顫，抖動個不停，也強忍着着沒躲開，任由扈漣照顧着他。

直到那張瑩白面皮重新變得舒爽幹淨，扈漣把帕子交給雁辭，這才正色看向他，語氣溫柔和緩：“受了這麽大的苦，這幾天要好好養養才行。”

和剛才對華沉的逼迫責問不同，她沒有追問從雲宋為何受了風寒，也不會追問此事，只是帶着心疼和憐惜之感向他表示關心。

從雲宋此刻既然還信任依賴于她，扈漣必然也要在他面前扮足了一個體貼溫柔的好姐姐。

少年臉上暈紅，望着扈漣沉默片刻，有點不太好意思的颔首應承下來，他支撐着身體似乎想要起身，扈漣見狀把他扶着坐了起來。

消暑的冰塊在青銅冰鑒裏發出絲絲冷氣，少年那雙星眸在扈漣身上逡巡了一圈，落了萬千光影和星辰，他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個小木盒，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扈漣。

扈漣接過了小木盒打開，裏面是一個雕刻的惟妙惟肖的小狐貍，扈漣有些不解，就聽到從雲宋含笑道：“送給姐姐的生辰禮。”

既然是他自己做的——

禮輕情意重。

扈漣本能的想到了這句話。

少年鄭重交付，雖說穿越精靈沒有動靜，但是一時間小說或者乙游中類似設定“從雲宋掉落的羁絆+1”頓時浮現在扈漣的腦海當中。

她慎重地把這個木盒放回了袖中，面上含着感動之意，道：“謝謝你，從殿下，這是我收到……最耗費人精力的禮物。”

朱雀街上二兩銀子便可以買到的東西怎麽也沒有辦法讓扈漣昧着良心道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扈漣斟酌了一番用詞，這般開口，如願在從雲宋的臉上看到了欣慰滿足的笑意。

直到扈漣走遠，從雲宋終于壓抑不住熱烈的情愫，他垂下眼睛，苦澀地彎了彎嘴角。

上輩子未曾送出去的禮物如今終于遞了出去，此生他和扈漣還沒有走到上輩子那樣決絕的地步，一切就都還有救。

告別了難得傻白甜的從雲宋，回到懿安殿，扈漣把這個木盒掏出來給了雁冬，神色這才放松了下來，道：“好生替我收起來吧。”

她坐在貴妃椅上随意翻出了那本畜牧業指南的拓印本看着，似乎極有耐心的等着什麽，一個時辰之後，殿外宮人終于着急忙慌地走了進來，遞給了她一道拜帖。

*

這則見聞被傳的如此轟轟烈烈，偏偏還确有其事，藺清都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聯想到月洞門後昭安公主無情轉身離開的境況，他登時明白了風聲背後的掌控人的心思。

躲過一位位同僚看起關懷同情實則好奇八卦的追問後，青年處理完了政事回到府邸，疲憊又無奈的低笑了一聲。

或許是那日眼看着對方冷眼旁觀自己受人脅迫不為所動，到後面他也泛起了怒氣，故而話語間稍顯咄咄逼人，本來抱着雙贏的打算和昭安公主協商共謀，結果難得失态，不僅沒有獲得公主的信任，還收到了對方被逼急了之下這樣一份大禮。

他坐在桌後的身姿清朗儀态端方，案幾之上堆放着幾本舊書以外再無其他，藺清都抽出倒數第二本書，同樣為《素雅集》的封面，裏面卻是不同的內容。

他抽出書層當中夾雜的鎏金拜帖，磨墨提筆，低垂眼簾仔細斟酌，放緩了身段，落筆間字跡端正清潤，柔雅溫和的邀請昭安公主明日春風樓小聚。

然而收到了藺清都的拜帖，扈漣并沒有急着去赴這場邀約，想着紅薯之事關系重大，現在種子已然備好，可供多數百姓規模種植，解鈴關鍵還在于小昏君的身上，她暗下決心，又去了承元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