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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南筱還記得見到程非渝的第一面。
那是萬物葳蕤的夏天, 程非渝來見她時穿着熱帶雨林風格的V領襯衫,戴着昂貴低調的複古愛彼表,下身是一條看起來普通,版型卻很修飾腿型的水洗牛仔褲。
穿搭随性又特立獨行, 土潮而不失體面, 區別于殺馬特和鬼馬, 花裏胡哨卻沒有跳脫世俗之外,活像個沒家長照顧的小孩。
從那時起,程非渝給她的印象就是不着調的,見了就得搖頭。
在程老爺子正式介紹他們認識時, 南筱在程家的宅院裏無意間看到過前來赴約的程非渝。
宅院請園藝師設計過, 專門種了許多奇特的樹種。
南筱站得遠, 沒看清那時什麽樹,只見一只肥碩的鳥撲棱着翅膀飛走時,壓折了樹梢的枝桠。
斷裂的樹枝不偏不倚地砸在程非渝的頭上。
他沒有暴跳如雷, 也沒有一腳踢開襲擊他的樹枝。
他只是從容地撿起,重新插進泥土裏, 沒有黛玉葬花那麽鄭重其事,但包含着一種對生命的敬畏。
也是從那時起, 南筱便看出咄咄逼人的暴躁不是他本來的面貌。
他的內心極度平和,或者說孤獨。
正是因為這份孤獨,他本應像對待其他事物一樣漫不經心,唯獨将他的全部感情和期許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眼裏心裏都是她。
原本, 她不鞭策着他前進, 他該平靜淡漠與世無争,把時間精力都花在他認為有意思而不是有意義的事上, 怡然自得地終結餘生,快樂幸福地度過人生的三萬多天。
現在,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準備迎接飓風,讓她放心地将背後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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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陡然生起了玄之又玄的安全感,莫名感到了久違的安心可靠。
飛拉達的路線有一個難度逐漸升級的過程。
前面一小段都是較為平緩的,有山洞可供歇息,越到後面越陡峭,還在中途建了一座浮橋。
浮橋被繩索懸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腳下承重的材質還是特殊處理過的玻璃,身處萬丈懸崖之上的真實感叩擊着人類脆弱的心髒。
南漓岸要是知道前面有這座破橋,打死他也不往前走了。
然而都站在浮橋前了,後路也全然被南筱和程非渝堵死。
人是群體動物,越是這種驚心動魄的時候,越是希望周圍有別人。
一個人面對這種命懸一線的刺激感才是真的要命。
南漓岸被原地吓哭了,只比吓尿好那麽一點,他嘴裏發着“啊啊啊”的哭號,雙手緊抓着繩索對身後的南筱說:“姐,我不敢,我腿軟,我感覺我只要向前一步就會不小心踏空,就算有安全繩吊着我也害怕,我動不了了。”
南筱是事業型的女人,她有點厭蠢和厭慫,不喜歡隊友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可是南漓岸不是別人,是她看着長大的弟弟,是她的親人,他的無助會比旁人的無助更能讓她心軟。
而且在鼓勵他參加這個極限項目時她就預料到了,這絕對是一項巨大的挑戰。
要是挑戰不艱難、不痛苦,就不叫挑戰了,可藏在挑戰之後的是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恐懼源于未知,不知前路如何,不知對錯成敗,不知結果是否恰如自己的想象。
但當未知變成已知,當下變成過去,回首時便會有股克服恐懼的驕傲在心中盤桓,這将成為今後遭遇挫折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
無所畏懼的人最可怕。
南筱沉靜地對南漓岸說:“你邁出去,沒問題。我把你怎麽帶來的,就會怎麽帶回去。全須全尾,毫發無傷。”
程非渝在南筱身後靜靜看着南筱的背影。
他們離得很近,他看不到她的全部身軀,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由于視角是俯視的,南筱的身軀在他看來更顯單薄瘦小。
她站得筆直,瘦削的脊背和細長的脖頸在一條直線上,身側的懸崖峭壁令人望而生畏,連保持直立都難。
可她沒有借張開雙腿,穩定重心,保持平衡。
大概知道前面的南漓岸會磨蹭很久,她的雙腳是并攏的。
她的長發已經被她簡單地用皮筋綁起束在腦後,沾着濕潤的汗水,和她的衣擺一樣,在淩冽的風中微微飄動,風姿綽約。
她不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臨危不亂,寵辱不驚,把其他人都襯得仿佛驚慌失措的廢物,也看得想要保護她的人膽戰心驚。
程非渝擔心她出意外,不動聲色地擡起了一只手護着她,随時準備将她接住。
只是南筱的注意力都在身前的南漓岸身上,沒有注意到。
南漓岸得到南筱的鼓勵,咬了咬牙,踏上了浮橋。
浮橋頓時搖搖晃晃、歪歪倒倒。
南漓岸驀然睜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向前撲去,因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重心,手忙腳亂,腎上腺激素飙升,出于求生的本能竟然在浮橋上跑了起來。
有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既視感。
站在浮橋上,宛如漂浮在大海洶湧的波濤裏。
南筱被南漓岸搞出的動靜牽連,一個沒站穩,狼狽地趔趄一步,腰枝卻被程非渝騰出的一只手摟住。
他說:“別怕,有我。”
程非渝果然如他所說信守承諾。
南筱應了一聲,和他一起相繼經過了浮橋。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攀爬,他們終于到達了溜索的起點,算是過五關斬六将,看到了最終的希望。
南漓岸已經被吓到五感麻木、精疲力竭了,最後的溜索和速降他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落回地面五分鐘,工作人員回收了他們的護具,提醒他們別忘帶随身物品。
南筱正細聲跟程非渝交談,南漓岸倏然回魂,一驚一乍地抱着南筱歡呼:“姐!我做到了!”
南筱微笑着誇他“真棒”。
程非t渝則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扒開了他抱着南筱的胳膊,說道:“你也是成年男人了,男女授受不清。”
南漓岸緩過神“嘁”了一聲。
他走過了九死一生的高危路線,膽也變肥了,不怕死地對程非渝耀武揚威:“我姐永遠是我姐,你可未必永遠是我姐夫。”
話音剛落,他頭頂就挨了一記“爆栗”:“這話要說也是你姐說,輪不到你替你姐發言。”
南筱神色不明地看了程非渝一眼,沒有指責南漓岸的無禮,只是對着南漓岸回答了他那個問題:“他永遠是你姐夫。”
程非渝難得對南筱淡淡笑了一下,也沒有以此為資本挑釁南漓岸,說道:“回去吃午飯吧。”
不用看時間也知道已經到中午了,太陽雖然還藏在雲層裏,可溫度異常灼人。
戶外運動極其消耗體力,南漓岸經程非渝這麽一提醒,腹中的饑餓感陡然被放大。
他的胃好像察覺到主人真在關切地注視着自己,配合地叫了一聲。
“咕——”
南漓岸餓得不行了,随口提議道:“要不我們随便在附近找家館子吃吧,我已經不想再動彈了。”
南筱直白地說:“這是在公路邊的岔路口上,你看哪像有館子讓你吃飯的。回去吃,你姨媽已經把我們的飯做好了。”
南漓岸正欲哼哼唧唧,南筱的手機響了。
攀岩的時候攜帶物品不方便,他們三個只有程非渝帶了手機。
南筱這才剛把手機從托管處領出來就有人找。
她看了一眼,是程氏集團總部的一個總監打來的。
總監的職級不高,關鍵是他是集團的一個股東兼元老的手下,經常狐假虎威找南筱的茬。
他每次打電話委托南筱去處理的都是在南筱的職責範圍內,但是可有可無的事,屬于沒有麻煩就制造麻煩的類型。
南筱平日裏公務繁忙,不堪其擾,卻因為不願惹事而忍氣吞聲,現在看到他來電就條件反射地頭疼。
她現在在休假,有合理的理由拒接電話,但她想了想,不但接通了,還開着免提在公放。
對方見電話通了,也沒确認她的身份就大剌剌地說:“小南啊,上周你做給我的運營期競品數據對比報告我抽空看了一下,我覺得不夠分析得不夠詳細,現在方便改給我一下嗎?王總急着過目。”
南筱沒有馬上回複,她在心裏默數了三秒,程非渝果然把她手裏的手機抽走了,對着手機上的麥冷聲說:“小南是你叫的嗎?上周給你的文件你這周才看,王總急着要你為什麽不早看,你日常就是這麽對接工作的,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嗎?”
程非渝生氣極了,渾身的氣血都在翻湧。
怪不得找她的時候經常占線,都是被這些人的瑣碎雜事給占據了。
他想聯系她還要做十分激烈的思想鬥争,猶豫不決,百轉千回,生怕無心打擾到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撥出去卻打不通。
那這些酒囊飯袋憑什麽因為一點小事想打就打?
“你誰啊?你——”對方被程非渝劈頭蓋臉一頓訓,火氣也挑起來了。
“我是她丈夫,程非渝。”
“太子爺?”對面驚呼一聲,連忙賠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程少,打擾您了,您夫人南總在嗎?您請她來接一下電話吧。”
南筱此刻終于出聲,笑得人畜無害:“蔣總監,我現在在外面,周圍人多,風也大,我怕聽不見您說話,就把免提打開了。您繼續說,我聽着呢,您是說哪部分要詳細點呢?”
對方一噎,當即顫顫巍巍地說:“既然您在外面不方便,我就自己來弄吧,沒事了。”
說完秒挂電話。
程非渝把自動熄屏的手機還給南筱,面無表情地說:“以後這些人再來煩你,你就跟我說,我解決不了工作,解決他們還是可以的。”
南筱不由笑起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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