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如影随形

玉柏玄厚着臉皮湊上前,“不生氣了?你學醫這麽久,不知道易怒傷身麽?要淡定要平和。”離悅剛剛有些松動的表情又惱怒起來,微翹的鼻尖氣得直喘粗氣,“我天生這樣,誰不生氣,你去找誰!”說完收拾好藥具拂袖而去。

玉柏玄光着腿,又沒有辦法下地,離悅這暴脾氣一上來,人走了門卻不關,玉柏玄蓋好被子,将小仆喚進來收拾,小仆本來蔫頭耷腦的在門口候着,見離悅怒氣沖沖地離去,接着玉柏玄又喚他進去侍候,頓時心花怒放,誰知玉柏玄讓他将浴具收拾妥當後,便讓他退下了,他雖然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來日方長,只要自己每日陪在公主身旁,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喜滋滋地下去了。

玉柏玄躺在榻上,卻沒有立刻睡着,逃亡之時,她與夜有霜總是輪番值夜,即使後來在武鳴先生的小院療傷時,前半夜也總是睡不着,每當這個時候,她的思緒紛亂如麻,一會兒是夜有霜溫情似水的桃花雙眸,一會兒又是自己為他包紮傷口時他強忍疼痛的表情,更多的是那次在山洞的親密缱绻,雖然是一場自作多情的誤解,但卻是在她的逃亡旅途中最溫暖的存在。

她從榻上坐起,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紗,在地上映下窗棂的形狀,緩緩推開窗扇,如霜般的月色撲灑在她的臉上,就像那雙手曾經顫抖着捧住她的臉龐。

“有霜......”

公主府守衛森嚴如鐵桶一般,姬家的十幾名隐衛聽從姬筱的命令隐藏在公主府外圍守護,夜有霜并沒有向姬筱複命,而是從皇宮一路跟随玉柏玄回到公主府,他是隐衛中輕功最好的,輕易便潛入公主府,靜悄悄地落在院內的大樹上。

他看到忙碌的小仆侍候玉柏玄沐浴,看到離悅在屋內呆了一個時辰,看到屋內的銅燈熄滅,月光之下的窗棂靜谧無聲,他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飛身而去,幾步便離開了公主府。

剛跳到一處屋脊時,隐約聽到有人喚他,他的心狂跳不止,沖着公主府的方向仔細辨認,周圍除了巡夜守衛的腳步聲,只有蟲鳴。

他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以致失去了理智,既然任務已經結束,多想無益,他轉身朝着少府府的方向,幾步便消失無蹤。

玉柏玄并沒有貪睡,她卯時起身,梳洗停當換上一身紫色宮裝,乘坐一臺四人肩輿往皇宮而去。皇帝下朝後,內侍來報,三公主已在偏殿等候多時,便疾步走入偏殿,“玄兒舟車勞頓,歇息的可好?”

玉柏玄躬身作揖,“回陛下,公主府的床榻甚好,臣妹許久沒有睡得這樣香甜了,叩謝陛下賞賜,”在玉柏炎的面前俯身跪下。

玉柏炎走上前将她扶起,“玄兒這是作甚,朕與你姊妹同胞,以後莫要再如此生分。”

玉柏玄起身從随侍手中取過一個木匣,“陛下,臣妹身無長物,唯有借花獻佛,用陛下賞賜的玉佩編制了一枚宮縧,獻于公主,恭賀陛下與鳳後明珠入掌。”

皇帝接過內侍呈上的宮縧,不住點頭,“好,去請鳳後與公主。”

玉柏玄的心漏跳了半拍,昨日站在宮門口那水色的身影,她始終沒有去看,那人已是鳳後,已為人父,不是她能随意去觸碰的禁忌。

墜入深潭生死之際,她想起了前世所有的回憶,他是主上身邊的謀士,她是來去無蹤的殺手,無意的邂逅,誤會與糾纏,心醉與纏綿,始終沉默不語微笑的他,厚着臉皮糾纏不休的她,濃羽般顫動的睫毛,綿雨山林的木香,銀杏樹下的海誓山盟,終在同門的當胸一劍下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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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看到根本沒有什麽刺殺的對象時,似乎明白了這一切。“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竟敢觊觎主上的男人,三日後是主上大喜之日,你可是喝不到喜酒了,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煩,可不要怨我。”

她仰望湛藍的天空,視線模糊中仿佛看到他穿着紅色的嫁衣,脂玉般纖長的手指輕輕拉着別人的手,笑靥如花,拾階而上.....

久違的木香再次襲來,大殿門口的日光折射水色的斑斓,廣袖飄動如蝶飛舞,白的發光的臉龐,尖尖的下巴,隐隐露出的指尖仿佛要被刺眼的日光穿透般透明,整個人仿若雨中仙子一般姍然而至,她記得他個子高高風神秀颀,如今怎會瘦成這般,感覺一陣風吹來,仙子便要乘風飛去。

玉柏炎微笑着招呼姬墨旸坐到自己身邊,又從內侍懷中接過長公主,“玄兒來瞧,這孩子像不像朕?”玉柏玄在袖中的手掐了掐自己,起身跪在皇帝身下,瞧見襁褓之中的嬰孩粉雕玉琢十分可愛,誇贊道,“公主玉質天成,乖巧可愛,眉眼之間與陛下極為神似。”

皇帝聞言愉悅至極,“玄兒,朕為你選了幾個封號,你過過目,自己選一個,”說完将案上的竹簡推至玉柏玄跟前,玉柏玄後退幾步伏于案下,“臣妹不才,謹遵陛下聖喻。”

“好,那朕就替你選了,傳朕旨意,即日起冊封三公主為韶陽公主,入朝議事。”玉柏玄叩謝皇帝聖恩,聽見嬰孩開始哭鬧,忙向皇帝告退。

此時內侍禀告朝臣有要事在書房等候面聖,玉柏炎囑咐姬墨旸将玉柏玄送出宮,便匆匆而去。

內侍抱走了公主,大殿空蕩蕩只剩下玉柏玄與姬墨旸,姬墨旸沒有出聲,玉柏玄低垂着頭,正在她思緒紛雜不知所措時,水色的衣袂帶着木香出現在視野中,“公主請。”

玉柏玄與姬墨旸并肩走在道上,內侍在後跟随,一路無語。姬墨旸的腳步很慢,玉柏玄腿疾未愈走得也是極慢,似乎不經意的,水色的衣袖擦過玉柏玄的手臂,她終于擡頭看向曾經讓她魂牽夢萦的容顏,皮膚透白睫毛低垂,潭水一般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宮門已在不遠處。

“公主慢行,臣下告退。”玉柏玄躬身回禮,宮牆之上,兩人的身影愈行愈遠。

姬筱坐在書房中嗅着剛送來的松香,看着面前單膝跪地的人,“夜一。”

“屬下在。”

“細細說來。”

夜有霜将這一年多發生的事,簡明敘述了一遍,然後将從殺手首領楊玉處得來的半塊玉牌交予姬筱,姬筱左右翻看了幾下,收在手中,擡頭看了夜有霜半晌,“她知道你回來了麽?”夜有霜睫毛微斂,“不知。屬下護衛不利,數次置公主于險境,請主上降罪。”

姬筱走到跪着的夜有霜跟前,用手指擡起他的臉,雖然易了容,眼神卻是無法改變的,這雙眼就如姬筱當年将他從屍堆中救出時一樣堅韌,經年累月多了一份果敢與剛毅。

姬筱輕撫着他的頭發,“你已盡力,換做旁人,恐怕不會有今日,起來吧,還有要事由你去做。”姬筱把弄着手中的玉牌,“盯着顧青冉,行事小心些,她周圍也都是隐藏的高手。”

夜有霜拱手道,“是。”

這時門外小仆禀報,“大人,三公主求見,正在廳堂等候。”夜有霜已經挪動的腳尖又收了回來,下意識轉頭看向窗外,姬筱的一聲“知道了”驚醒了他,連忙低頭。

姬筱盯着夜有霜的動作,見他正要準備出門,“回來。”

夜有霜垂手站定,姬筱看着他手腕袖口處露出的一點金色,遞出一條竹簡,“将它交予童辛将軍本人,不要讓旁人知曉。”夜有霜領命而去,姬筱吩咐小仆将備好的木瓜粥取來,來到前廳。

玉柏玄見到久別的姬筱,登時紅了眼眶,強壓住喉中的哽咽,“叔父......”姬筱輕撫玉柏玄的後背,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玉柏玄一下子控制不住,摟住姬筱的腰放聲大哭,衆人識趣地全部退下,只留下叔侄二人。

待她的傷感逐漸平複,姬筱取出食盒中的木瓜粥,玉柏玄見到木瓜粥眼中又噙滿了淚水,姬筱說道,“這粥是甜的,若是摻了淚水,可就不好喝了,叔父熬了一個時辰,要是被你弄鹹了,也得喝光它。”

玉柏玄往臉上抹了一把,端起粥碗,小口品嘗着香糯的木瓜粥,不時擡頭看看一臉寵溺的姬筱,滿腹的委屈與苦痛在叔父的愛撫下都漸漸煙消雲散。

玉柏玄在叔父府中用過午膳,回到公主府本打算午睡,想了想又轉去了離悅的院子,這處院子是玉柏玄問過掌事之後,特地為他挑的,綠竹猗猗曲徑通幽,還有一塊綠地,讓他作藥圃,離悅不喜歡有人跟着,只有院子門口有兩個小仆候着,偌大院子不見人影。

玉柏玄先是前廳卧房尋了一圈,又去書房找了一遍,最後在藥圃尋到離悅。玉柏玄有些後悔讓他自己住這麽大一個院子,但覆水難收,又想到離悅的脾氣,瞬間打消了讓他換去別處的想法。

她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入藥圃。“喂!你別踩了我的藥!”玉柏玄剛擡起一只腳,被他一喊不知往哪落,只得退出,“你種的什麽?”離悅頭也不擡,“說了你也不認識。”

玉柏玄看着忙忙碌碌的離悅,在藥圃外幫他提水,兩人忙活了半個時辰,離悅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出來,玉柏玄将手帕遞予他,“瞧你累的,不急這一時,慢慢種,我找幾個人來幫你。”

離悅剛想拒絕,突然從腹中發出了奇怪的響聲,讓他一下紅了臉,玉柏玄逃亡許久,一聽就知道是肚子餓了的聲音,“剛用過午膳就餓了?也對,你這忙了許久,我給你取點心去,”說完走到藥園門口,讓随行的裴音去取茶點。

離悅一面吃着點心,一面翻看醫書,玉柏玄小口飲着茶沒有打擾他,吃光了一碟點心,離悅又要去藥房制藥,玉柏玄沒有再跟着,出了院子,到了院門口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小仆面前站定,兩名小仆吓得趕緊跪下不敢擡頭。

“公子在何處用的午膳?”

兩名小仆對視一眼,其中一名回道,“回公主,午膳是午時送來的,小仆進了院子不一會,又提着食盒出來了,說遍尋公子不到,奴婢說讓他将食盒留下由奴婢去送,可他說吃食涼了,回去取熱的,結果到現在也沒來......”說話的小仆見玉柏玄愈加陰沉的面色,聲音越來越小。

“誰來送的?”

“回公主,是公主院裏的思雲。”

玉柏玄冷然地看着他們,“你們兩個既然喜歡站着不動,就去門房守着吧。”玉柏玄已走出老遠,兩人還在地上跪着不敢起身。

玉柏玄叫來掌事,當值的小仆跪了一院子,“思雲?”思雲聽見公主喚他,忐忑不安地上前跪下,“奴婢在。”玉柏玄看到原來是昨日侍候她沐浴的小仆,“怠慢本宮的救命恩人,想來對本宮這個公主也是不屑一顧,”玉柏玄面若寒霜,語帶輕蔑。

思雲心中有鬼吓得連忙求饒,“奴婢不敢對公主不敬,是奴婢一時忘了。”玉柏玄居高臨下,“本宮也不是暴虐之人,念你是初犯,鞭五十,出府嫁人去吧。”不一會外面傳來思雲的慘叫,跪在院內的衆人噤若寒蟬,玉柏玄淡淡地說,“都下去吧。”

她讓總管重新挑了兩名守院門的小仆,自己帶着一個小仆,進了院子,玉柏玄知道此時離悅在制藥,就在藥房外面的石凳上坐着等待,離悅開門一眼就瞧見了玉柏玄,“你這一趟趟的跑得這樣勤,莫非有事要求我?”

玉柏玄滿面春風,“我給你找個幫手。”

“我說過不需要幫手。”玉柏玄一瘸一拐地走近離悅,“這人是我叔父送來的,名叫水蘇,一聽這名字就和你有緣,人也伶俐懂事,再說我這腿腳整日在這偌大的院子尋你,也不太靈活,萬一磕了碰了你的醫治豈不前功盡棄了。”

離悅沒有拒絕,揚了揚手中的陶罐,“我制了藥茶,你來試試。”水蘇上前接過陶罐,站在離悅身後。

玉柏玄與離悅坐在竹林中的軟席上,手舞足蹈的玉柏玄不知跟離悅說了什麽,開始離悅還沉默不語,後來竟忍不住笑了出來,想往回收已來不及,裝模作樣地撇撇嘴。

玉柏玄見他高興了,心中也歡喜,吩咐水蘇去準備晚膳,送到小院來,做了離悅最愛喝的魚湯,離悅端着魚湯,想起了師父,嗔道,“師父也真是,有了酒就誰也不顧了,到現在也沒個音信。”

玉柏玄挑着魚肉吃,一面吃一面勸道,“以我對武鳴先生大致的了解,等你大師姐那裏的酒喝完了,自然就會來找我讨桑落酒,還怕見不到你師父?”

離悅聽見玉柏玄編排武鳴,剛想發怒,又覺得她說的也有點道理,只能怪師父太不争氣,讓人瞧扁了。

甯蔚羽咬着嘴唇,又恨又怒,方才他偷偷在屏風後面聽到的話,讓他差點控制不住沖出去,今日巳時,禦史中丞顧青冉突然到訪,他還納悶,何事不能在下朝時與母親說,偏偏特地追到家裏來。

他知道顧青冉一直功于心計,于是起了心思去偷聽,誰知她閑扯了半天,是要母親将自己送去選侍君,還說以母親的身份,自己至少是個側君,要不是甯湛屏顧左右而言他将顧青冉敷衍走,他恐怕自己就沖出去将她攆走了。

顧青冉前腳一走,甯蔚羽立刻沖到母親面前,“我不去!”甯湛屏哪能不知曉兒子的心思,“為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嗎,顧青冉是個勢利小人不去管她,重要的是陛下的意思......等娘這幾日想辦法打探一下聖意,”她心念一轉,“羽兒,你是為娘唯一的孩兒,自幼與公主皇子一同讀書,不說博古通今也是滿腹才學,娘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甯蔚羽氣得小臉煞白,聽到母親說這些,忽閃着水靈的大眼睛,“母親對孩兒的教導孩兒不敢忘記,孩兒一直想參軍報效國家,母親不是不允麽,莫非與今日之事有什麽關聯?”

甯湛屏看着單純無邪的兒子,琢磨這話該如何去說,“娘不求你能為祖上争光,只求你後半生能安康無憂,那丫頭......韶陽公主雖是人中龍風,可萬一一直這樣,總歸是白壁微瑕。”

甯蔚羽這才聽出母親話裏的意思,低頭沉默半晌,再擡起頭時眼中閃着不可動搖的光芒,“母親,且不說宮中禦醫醫術高明,單說離悅公子能将公主從九死一生中救回,我就相信他定能醫好公主,就是醫不好,我也願意。”

甯湛屏看着兒子堅定的模樣,終是狠不下心,他只知道他與玉柏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先皇首肯的良緣,可他哪裏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身為五兵尚書的獨子,哪有人敢冒着被陛下懷疑的風險去求娶,身為公主更得退避三舍,玉柏玄剛剛返朝,又被冊封為韶陽公主,她有多大的膽子能去陛下那裏請求賜婚?

甯湛屏想得頭痛,姬曾也好不到哪去,自從玉柏玄回來,她生怕自己擔憂的事情發生,最近總讓姬父做些糕點讓小仆送往宮中,小仆回來後她便細細詢問鳳後的近況,聽說他一直如常,才稍稍安心。

玉柏玄每日上朝議政,大部分時間都是聽取他人奏呈,只有玉柏炎詢問她的意見時才會說上幾句,話雖不多但都在實處,衆臣私下紛紛議論,早些年不學無術的三公主如今變得沉穩持重,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甯湛屏這幾日都在偷偷觀察皇帝的言行,沒發現像顧青冉說的那般,如今皇帝後宮只有鳳後姬墨旸、貴君顧玖容、側君皇甫景沨,而且衆臣提出的廣納後宮的建議也被延遲推後,可見皇帝并不是沉迷酒色之人。

倒是那個顧青冉一直心懷鬼胎,想是要巴結皇帝想瘋了,自己族侄獻給皇帝不說,又惦記別人家的兒郎,真是恬不知恥。甯湛屏心中腹诽,面上卻依舊和氣,只是頭疼家中小兒,已過了束發的年紀,總歸不是個事,皇帝沒有表示喜歡甯蔚羽,卻不代表別人就能求娶,如果想要遂了甯蔚羽的願,或許只有一個辦法,甯湛屏想到這裏,長嘆一聲。

玉柏玄因為避嫌,自上次去過姬筱府上,便再也沒有私下與叔父會過面,這次下朝,叔父主動要到公主府做客,讓玉柏玄激動不已。

“韶陽公主府倒是氣派,讓玄兒都不願去叔父那裏了,”姬筱調笑道。

“那叔父搬來與我同住,這樣每日都能見到叔父,吃上木瓜粥,”玉柏玄摟着姬筱的胳膊,像是想起什麽,目光暗淡下來,“以往那些日子,每每覺得支撐不下去去的時候,都是想着能再見到叔父,才有繼續生存的勇氣。”

“說着說着,又想那過去的事了,叔父現在就在玄兒身邊,玄兒還要感傷麽?”玉柏玄一掃陰霾,親昵的拉住姬筱的手,“好叔父,玄兒帶你去見一個人。”

有了水蘇,找離悅就方便了許多,玉柏玄與姬筱走進藥房,離悅正在空地上曬藥,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白藕一般的兩節手臂,看見玉柏玄帶了人來,黛眉微蹙,“你進來之前怎麽不先說一聲,”不動聲色地放下袖子。

“叔父不是外人,我跟他說了你我的事,”玉柏玄連忙解釋。

“什麽你我的事,你我能有什麽事?”離悅質問玉柏玄。

“就是你在懸崖下救了我,又給我治傷,然後還千裏迢迢陪我返朝的事呀。叔父景仰武鳴先生,聽說你是她的弟子,特來拜會。”

離悅聽聞這位容貌俊秀儀表端莊的男子是玉柏玄的叔父,下意識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師父聲名遠播,我只是學得一些皮毛,不及她老人家萬分之一,拜會一詞愧不敢當。”

玉柏玄難得一見離悅拘謹的模樣,覺得新鮮又可愛,“離悅不用謙虛,我把你如何治好我的經過都跟叔父說了,叔父也是十分敬佩,把你的藥茶取出來,給我叔父露一手。”離悅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連忙轉身去藥房取茶。

“瞧着離公子的模樣,比玄兒年幼許多,”姬筱低頭嗅了嗅盞中的茶,臉上浮起贊賞之色。

“離悅比我小兩個月,他是臘月的生辰,”玉柏玄捏了一顆蜜餞丢入口中。

“那玄兒可要趕緊養膚,瞧你的模樣得比離公子大上個把歲,”姬筱絲毫不給玉柏玄留情面,轉頭向離悅微笑道,“久聞武鳴先生随性灑脫,就連收徒都講機緣巧合,想來離公子與武鳴先生頗有淵源。”

“他自打出生之後體弱多病,父母本打算将他送到道觀修行以求平安,在道觀偶遇武鳴先生,被先生相中,收為門下弟子,”玉柏玄嘴裏嚼着甜糕,含糊不清地說道。

離悅忍無可忍,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向姬筱施禮,“姬大人恕罪,草民生來就啞,不會言語,還得勞煩公主殿下代為表達。”

姬筱掩口輕咳,玉柏玄被搶白也不氣惱,嘿嘿一笑,為他到了一盞茶,“我這不是怕累着你麽。”

三人吃着茶,姬筱提起了玉柏玄兒時的趣事。玉柏玄不愛讀書,上樹爬牆倒是無師自通,那時在書房讀書的皇嗣有當今聖上、三公主玉柏玄、大皇子玉懷缃,伴讀的有幾位當朝公卿的子女,甯蔚羽比玉柏玄大上不到一歲,天生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嘴邊的的梨渦若隐若現,總像個小娃娃,惹得幾個世家子女總是調笑他,時不時就逗弄得他哭得梨花帶雨。

玉柏玄看不下去,從樹上用布包了蜂窩,偷偷塞到那個總欺負甯蔚羽的姑娘的書袋中,這下書房翻了天,那姑娘半個月沒再進宮,玉柏玄也在寝宮躺了半個月,甯蔚羽看着撅着屁股趴在榻上的玉柏玄,哭的小臉通紅,玉柏玄拍拍他的頭,“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就不要哭了,有這工夫喂我吃口蜜餞。”

這半個月甯蔚羽天天來給她喂飯,玉錦飒見了便逗弄他倆,教玉柏玄娶了甯蔚羽,省得甯蔚羽宮裏宮外兩頭跑了,雖是玩笑話,兩個孩子卻當了真,待到玉柏玄能下地了,兩人約到宮裏合歡樹下,煞有介事的弄來了酒樽,玉柏玄從懷中掏出一根雕刻成羽毛形狀的玉簪,笨手笨腳地為甯蔚羽绾起了發,兩個六七歲的孩童拜了天地。

玉柏玄豪情壯志的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夫君了,誰也不敢欺負你。”不知是怕蜜蜂還是怕玉柏玄,果真再也沒人敢欺負甯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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