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表弟

表弟

紀衡的臉冷了下來,身上散發出了一股崔夢雲從未見過的,高高在上的冰冷氣勢。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崔夢雲呆呆地在這兩個男人之間轉換視線。

那男人一點不怵紀衡的氣勢,注意到崔夢雲的觀察,竟還對着她揚起一個溫和的笑。這樣,看起來居然更像崔夢雲平日裏見到的紀衡了。

“嫂嫂好,小弟名喚陸文黎,家母是紀大人母親的親姐姐,嫂嫂喚我文黎或表弟就好。”和紀衡這個曾是武将世家出身的世子相比,陸文黎顯然是一個完全的文士,他身量沒有紀衡那麽寬闊,卻看起來文質彬彬,也算得上是高大挺拔。

這樣的陸文黎,很容易讓第一次見面的人就産生好感,尤其是他這張臉,在崔夢雲這就是一張能讓她“愛屋及烏”的王牌。

可紀衡的表情實在是太難看了……

雖然還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但崔夢雲完全能看出來,紀衡現在不爽到了極點。

嗯,她是怎麽解謎紀衡“不爽”的,就不用說了,都是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

陸文黎和紀衡最像的,是他的眼睛,不,只是眼型很像,若再配上兩人的眼神,竟然頃刻間就變成了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若不是崔夢雲對紀衡的眼睛形狀研究很深,只怕也不能在須臾之間發現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

“陸大人。”紀衡終于開口了,口中的稱呼卻和陸文黎的“熱情”完全相反。“陸大人既知自己是不請自來,為何又能坦然打擾?”

是真的一點情面都不留。

但陸文黎一點都不覺得難堪,他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下,還是那張對着崔夢雲笑得溫和的臉:“兄長這是還在生弟弟的氣嗎?文黎曾說過,不論你我兄弟二人在政見上有何相悖的地方,但私下裏,我們永遠都是兄弟,就像姨母曾叮囑的那樣。”

陸文黎的話好像觸動了紀衡的開關,他緊繃的表情漸漸放松了一些,卻似乎又有些不情願放松下來。

崔夢雲觀察着現場情況,突然靈光一閃,知道自己應該扮演什麽角色了。

只見她臉上也揚起和世家夫人社交時的得體笑容,又參照陸文黎的身份,再添了三分慈藹,柔聲道:“文黎,別光站着說話,一起坐下來吃點,和夫君敘敘舊吧。”

那陸文黎自來熟的很,有崔夢雲這一句話,竟二話不說真坐了下來。

紀衡剛松下去的那一分表情又重新緊繃了回來,崔夢雲心下便有了考量,她不經意般問道:“文黎,你是怎麽發現我們在這的?若是再來遲幾分,指不定我們都打道回府了呢。”

陸文黎羞澀一笑,竟有幾分少年氣:“說來還真怕嫂嫂笑話,我其實早就到福越樓了,原先定了悅雅閣,就在最靠近鬧市街的那側,湊巧看見了哥哥嫂嫂下車……”

他停頓了一下,帶着幾分羞愧意思:“也是猶豫了許久,才決定前來拜會。”

陸文黎端起一杯茶:“小弟以茶代酒,先向嫂嫂賠個不是,這麽多年竟從未正式上門拜訪過嫂嫂,生分了。”

和崔夢雲對飲了一杯,陸文黎猶覺不夠,再斟滿了一杯,這次敬向了紀衡:“這t一杯,是向表兄道歉,弟弟只會埋頭苦讀,腦袋不靈光,也沒什麽本事,投入左相門下,在立場上竟與表兄站到了對面……弟弟慚愧。”

紀衡連茶杯都沒碰,只冷冷道:“慚愧?那你現在就和左相決斷,為兄定能保你毫發無損。”

他話直白到這份上,是真的一點情面都沒給陸文黎留,看似是厭棄到了極致,但崔夢雲卻看出了掩藏在他這份冰冷厭棄下的痛心。

紀衡好像是看重這個弟弟的,但他也真的很生氣。

崔夢雲将這個結論記在了心裏,然後低下頭,默默夾菜吃。

不出她所料,從紀衡的那句冷嘲熱諷開始,這兩兄弟的對話漸漸跑到了她無法理解的層面,兩人引經據典地開始“吵”了起來,一文雅、一冷硬。

崔夢雲聽得頭疼,腦袋越埋越低,差點整個腦袋都要埋進碗筷裏了。

她甚至又開始偷偷委屈了:你們這些做官的,能不能自己找個清靜的地方去吵架,幹嘛非要選在別人好不容易出門吃一次的時候吵?

她的胃都快被吵痛起來了!

可那兩人好像越說越入迷,陸文黎甚至漸漸維持不住自己文雅的樣子,有了幾分“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崔夢雲捂着自己的腹部,幻痛讓她臉色有些發白,她猶豫地轉頭看了眼紀衡,發現對方直直地盯着陸文黎,又失落地低下了頭。

算了,再等一會兒吧。崔夢雲這樣鼓勵自己,卻沒想到這樣的自我安慰剛出現,就聽到紀衡一錘定音:“今日再做争辯也無甚意義,就這樣吧。”

為了不讓自己的驚喜展示的太明顯,崔夢雲控制了一下自己,緩緩地擡起了頭,眼睛卻晶亮地讓所有人都難以忽視。

陸文黎本來還有話要說的,但他的餘光也看見了崔夢雲的模樣,心突然被擊中了一下,也收回了将要脫口的話。

也罷,來日方長。

兩個男人默契地停止了争辯,心中只覺得今日不是一個辯論的好時機,反正誰也說服不了誰,是一場注定沒有意義的辯論。

結果沒想到,走之前,兩人的小厮又差點在前臺爆發争執。

兩人都打算把對方的賬給一起結了。

剛剛才偃旗息鼓的兩人居然也不走,一左一右地站在各自小厮身後,就這麽僵持着。

最後是崔夢雲終于受不了了,她親自走到一臉為難的掌櫃面前,把兩筆賬全都結了,完了還要很溫柔地對陸文黎說:“第一次見表弟,表嫂也沒有帶什麽值當的見面禮,就以這席面為禮,權當我的一份心意,文黎若是推拒,可就傷了嫂嫂的心了。”

她自稱“嫂嫂”也沒錯,如今陸文黎對紀衡來說,也和本家弟弟沒什麽區別了,畢竟他姓紀的親人都離散得沒幾個了。

第三方力量出面,陸文黎沉默退拜。

她今天這般得力,原以為回到馬車上,紀衡會給她幾分好臉色,以資鼓勵。卻沒想到他一直冷着一張臉,直到掀開車簾都再看不見福越樓時,表情都沒有緩和。

崔夢雲:……?

又是哪路尊神惹到紀大人了?可憐承受這樣不明不白壓力的,總是無辜的她。

崔夢雲端坐在馬車裏,每一小會兒偷偷觀察一下紀衡,發現他心情并沒有好轉就繼續裝烏龜,如此往複了十幾次,終于讓紀衡維持不住自己的冷臉了:

“看夠了嗎?”他意味不明地發問。

崔夢雲沒控制住,疑惑地“嗯?”了一聲。話音剛落,就看到紀衡的臉更黑了一分。這下她明白了,惹到紀大人的,居然是她本人。

可是……她做錯什麽了嗎?不是很得體地幫紀衡從和表弟的鬥争中扳回一局嗎?

前思後想,崔夢雲都沒想明白紀衡的點,可她若是再去問紀衡,只怕他不僅不會回答,臉色還會再差一點。

在這方面也算是有點心得的崔夢雲打算糊弄過去,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晾一下,說不定又什麽事都沒有了。

她算盤打得響,紀衡卻不願配合了。

他換了個姿勢,逼近了崔夢雲幾分,兩人的肩膀都快挨在了一起。紀衡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見到陸文黎,你很開心?”

語氣中盡是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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