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個月

三個月。

一大早,前院書房連廊裏人來人往,搭建冬季溫室的材料整齊碼在牆角邊。

陳伯璋蹲在地上,面前擺着三只透亮的玻璃罐,他手拎一銅壺,滾滾熱水澆過玻璃罐,可憐地上還綠着的翡翠蘭,統統被白花花的熱氣蒸過。

管家在一旁看得肉疼:“先生,書钰今天去做産檢,跟醫生約的時間是上午八點半。”

陳伯璋頭也不擡,拿起一塊幹淨的白紗布:“嗯。”

兄妹兩人自打撕破臉,陳伯璋是一句話也不跟書钰說,态度很冷酷,但每天都叫來管家彙報書钰的一天,畢竟是自家親妹,還是個懷了孕、男友跑了的Omega。

“司機夠用嗎?”

家裏只給兄妹兩人配了專職司機,車倒是很多,誰有事打個報告開走便是。管家有些納悶陳伯璋是什麽意思。

“跟往常一樣,兩名專職司機都安排好了。”

紗布吸幹玻璃壁上的水,陳伯璋舉起玻璃罐,對着太陽光反複看,側臉利落的線條展露無餘。管家擡眼,這天一天比一天冷,上了年紀的人站一會兒,地磚就冰得他腿寒,餘光瞥見書房的窗戶大開,一張白瑩瑩的臉直勾勾地看着他,不,不是他,是陳伯璋高舉的玻璃罐。

管家立刻補充道:“楚先生上午給導師祝壽,我去送他。”

陳伯璋不置可否,起身把罐子輕輕放在石桌上,朝着屋裏的人喊:“熱粥讓你喝涼了!別墨跡,出來活動活動!”

裏頭的人這才慢吞吞地下榻穿鞋,裹着羊絨大衣出來,明明是個Beta,眼瞅着比小O還清瘦。陳伯璋瞅着他晃晃蕩蕩出來,側身跟管家說了兩句,管家點頭之後穿過小後門離去。

金黃的桂花鋪在竹篾編得簸箕上,大手一抓一灑,楚星潔白的大衣上星星點點,好聞的味道撲面而來。

楚星才不管陳伯璋的幼稚行為,學着他,把剩下的桂花仔細裝進瓶子裏,一瓣都沒掉,最後倒入泠冽的白酒,花瓣打着旋兒浮上來。

楚星看着他蓋蓋兒:“多久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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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上幾個月。”

“幾個月?”

“三個月。”陳伯璋握住他的手,冰涼,“爪子這麽涼?”

“……”楚星沒說話,直勾勾地盯着酒罐。

“嫌時間長啊?”陳伯璋來回搓他的手,皮都紅了,“嫌時間長我找人給你買,先喝着解解饞。”

“不了。”

陳伯璋輕笑,楚星肯定就是想喝他親手釀的酒。

楚星把手抽出來:“我該走了。”

“這麽早?”

“嗯。”楚星盯着陳伯璋的眼睛,“大家都到了。”

“去吧。”

楚星上了車,管家也沒開,過一會兒有個年輕的女生拎着雕花飯匣子從西側門裏一溜小碎步出來。

“先生要的點心。”

管家下車接過來:“給我吧。”

他又打開側門,板板正正地擺在楚星面前的小桌上,打開蓋,三塊熱乎的桂花糕,一小碗半透明的桂花奶羹,輕飄飄的熱氣升騰。

“先生看您早上沒胃口,臨走前特地要求廚房做得,都是今秋那棵大桂花樹的花。”

楚星道:“謝謝。”

越往市裏開路越堵,雖不是工作日,路上車流還是多,只因為楚星導師家偏巧就是省立醫院的家屬院,小側門直接通醫院。

道路窄,車子只能遠遠地靠邊停,楚星拎着個帆布包準備下車。

管家道:“您回來提前說,我來接您。”

楚星擺擺手:“謝謝,我坐公交回去。”

“公交站離宅子還得有三四公裏呢,”管家笑了,“這樣,您到站下車給我們打電話,我派車去接您行嗎?”

楚星道:“我去公司,再見。”

“好的,再見。”

管家目送他單薄的身影隐入人群,看着紅色的省立醫院四個大字,喃喃道:“書钰今天就來這兒檢查吧?”

桌子上的桂花糕一動未動,熱騰騰的奶羹也涼了。

醫院內。

“您今早沒有喝水吃東西吧?”

“沒有。”

“您稍坐一會兒,檢查結果目前來看一切正常,等會兒醫生會過來,您有什麽問題盡管溝通。”

書钰靠在柔軟的沙發上,明亮的光落在她鼓起的腹部:“好的,我現在可以吃飯了嗎?”

護士遞給她一本小冊子:“這是醫院的營養菜單。”

書钰百無聊賴地翻來翻去,一旁的專職保姆道:“擔心您不愛吃醫院的飯,一早給您做得飯裝在保溫飯盒裏,還在車上呢,我現在去拿?”

“太好了!”書钰笑起來,“謝謝!”

當她微微挺直腰背時,窗外有個單薄的身影正穿過醫院的小花園,她的餘光迅速捕捉到,一時間手心出了一層冷汗。

書钰蹭一下站起來,很快她看到那是楚星,不是楚陽。

楚星?

“書钰小姐?”

書钰從容地笑:“沒事,我突然想吃點路邊攤了,離這兒兩條街,我把地址發給你。”

她不容置喙地拿起手機,保姆道:“好的。”

“那是什麽樓?”書钰指着窗外。

護士探着身子看:“腫瘤診療中心。”

“是嗎……”書钰怔忪了一下,又挂起一貫天真的笑臉,親切地拉起護士的手:“姐姐,我高中時候有個同學家裏特別窮,可學習很好,當時上大學老師還組織我們給他捐款……”

四十分鐘後,穿越半個城的保姆拎着一袋煎餅果子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外。

“沒得治了啊……還剩多久?”

“不好說,主治醫生說最久不超過三個月。”

吓得保姆慌忙推開門:“怎麽了?!”

書钰正捧着碗紅豆雙皮奶吃:“嘿呀,吓我一跳。”

“您別慌,”護士安慰道,“書钰小姐是個善良人,剛跟我講她高中同學,雖然是個Beta,學習好長得也帥,卻家境貧寒,是個孤兒,這上咱醫院看病,我剛去打聽,腦癌晚期。小姐本來想匿名捐錢,這也用不上了。”

“阿彌陀福,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保姆拿出煎餅果子,“要是有家人,小姐捐點錢還能安慰同樣苦命的父母,這孑然一身,也無人替他了了身後事。”

書钰垂眸,白瓷勺輕碰碗邊:“說不定世界上還有他的家人呢,知道他死了一定很傷心吧……”

護士遺憾道:“那位先生腦子裏的腫瘤占了四分之一,沒癱瘓已經是個奇跡。”

書钰放下小碗:“是呀,可是我們家的人從來不信邪。”

護士欲言又止,她眼前這位大小姐,全醫院都知道是陳家未婚先孕的Omega,從來沒見過她的Alpha。雖然每次來都是一副從容幸福的樣子,可她心底總是有點打怵,特別是看到陳書钰溫柔地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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