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場

十九場

十九場

霓虹燈倒退的街道上, 池央荷頭一次将心事甩到腦後放縱跑。

好像在演電影,用着經典的蒙太奇手法,一步就是一幕, 沒什麽過不去了。

旁白在說:你所難過的半生放進膠卷裏不過短短幾秒, 何必執着零點剛過沒有雪飄。

時間還很長啊。

七年還很遠啊。

就跑吧, 跑吧。

穿過情侶牽着的手,路過賣華夫餅的車,躲過飄彩帶的樹。

等到累了再停下,扶着膝蓋, 喘着粗氣, 跟面前的人祝一聲:“聖誕快樂。”

廖漩同樣扶在一旁, 半晌才接:“啊,聖誕快樂。”

池央荷無奈的地笑。

笑她每天說風就是雨, 笑自己居然還真的陪她一起神經大條,被牽着一路跑出了這麽遠, 臉都被風蹭紅。

“我們休息一下?”

“好啊。”

廖漩選中路邊的一方長木椅, 大咧咧地往上仰,額頭因運動冒了汗, 忍不住往下拉衣服的拉鏈。

即刻被池央荷制止,“別脫,會感冒。”

“你好似老媽子。”

“嘁, 我是怕你感冒傳染我。”

“咦?”廖漩突然對着手機屏幕瞪眼, “零下欸!”

“冬天啊, 很正常吧。”

“Nonono, ”廖漩一本正經地搖頭, “你是第一個陪我在零下天氣看風景的人。”

“......”她是真的在乎這件事啊。

不過池央荷也是頭一回就對了,怎麽想這種天氣都該窩在室內烤暖氣, 哪有人像她這樣神經兮兮地專程跑出來吹冷風。

“我還沒送你聖誕禮物!”廖漩叽叽喳喳的,像只枝頭的麻雀,不畏寒冬,“贈你一首歌,如何?”

是問句,但不等池央荷回答,她就自顧自地唱起來了,比起聖誕禮物明顯只是想唱而已。

粵語版的紅豆,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償還,裏面有很多句池央荷都蠻喜歡,除了:“哇,你還說什麽告白不俗套,搞了半天是歌詞!”

“唉?又被你發現了喔!”

“很難發現?”

......

萬幸是聖誕,便利店還在開。

廖漩去買了兩聽啤酒,冰冷的鐵罐通過指腹傳遞涼意,嘴裏說着什麽:“當填補沒下雪的缺陷。”

等池央荷聽着歪理邪說咽下一口涼後,她追問:“怎樣?像不像飲了冰。”

“像。”

可聖誕節不下雪總歸還是遺憾嘛。

一口一口,時間漸漸逼近時差的距離,就快要到西西裏島的二十五日。

池央荷按下撥號鍵的那瞬間,耳邊響起廖漩的驚呼:“喂,下雪了!”

她聞聲擡頭,一粒雪花落在鼻尖,冰涼擴散,聽筒那頭傳來他的呼喚。

有一剎那,她懷疑過朝舟遠會操控天氣。

就好像,那個人在讨你歡心的事情上總是無所不能的。

是神明,是國王,是有風那一邊。

他僅僅在說Merry christmas,又如情話柔軟,浸了暖。

仿佛山雨欲來,那只沒有終點的舟終于飄回來,飄到她身旁繞一圈又一圈。

“許願了嗎?”

聽筒裏傳來朝舟遠輕輕的調子,池央荷捕捉到那一絲輕微的回聲,好奇他怎麽會在有點冷清的場景裏,但卻只說:“這裏下雪了。”

獨屬她的、一種不讨人厭的狡黠。

知道彼岸沒雪,要用天氣催促想見的人快回來。

“我知道。”

可惜聰明如她,也贏不了處處甜蜜的博弈。

三個字都留下懸念,遲遲不講因為你才關注天氣,徒留誤會彌漫。

“唉。”她只好嘆息之後不再追究一場敗績,“我跟你講哦,剛剛......啊,也不是剛剛,大概幾個小時前?我遇到許識其了......”

忘了誰說愛是分享,具體到路上被風迷了眼,睜眼又見一只貓。

廖漩作為旁觀者,側目抽着一支接一支的煙,分不清是雪還是霧被蕩遠。

到了第幾遍火苗帶來一刻暖,瑣碎終于被吹散,長椅那頭的女孩怔怔望着手機,像在等滴聲後留言。

“別睇啦,挂好久了。”

“嘁。”

池央荷不服氣的樣子,似下一句就要指責她不懂浪漫。

廖漩懶得聽,叼着煙舉手投降,鞋子踩到椅面上,“Okok,一出好戲。”

“什麽呀?”

“我睇見有人投子認負,有人勝天半子。”廖漩突然被冷空氣灌了一口,嗆咳着說,“可不是一出好戲?”

“才不......”

狡辯的話被打斷,迎面走來個聖誕老人打扮的人,手裏滞留着幾個昨夜沒賣完的平安果。

廖漩心血來潮,跑過去要買下,池央荷搶先付了錢,“還沒送你聖誕禮物。”

“哇,謝啦,日後同你混。”

包裝精美的平安果沒在廖漩手裏漂亮幾秒,轉瞬就被拆開,繁複外衣被随手扔進垃圾桶,留一聲咬下的清脆,“早就口幹啦!”

-

城市邊緣的集市往往比中心更有人情味,只有這裏會将剩餘的節日标志保留下來,而不是提升完銷售額立刻撤掉廣告牌,放上下一場大促日期。

學園附近剛好有一個。

無可避免地,池央荷看見了一斤蘋果的價格,不禁感嘆包裝溢價真是資本主義永恒的消費陷阱。

“哎呀,果然聖誕節就要食平安果的嘛。”廖漩倒被騙得理直氣壯,唯一的體面大概是走到攤前稱了一袋橘子。

兩人一路沿途走,手裏的透明袋子越拎越多,暖陽升于她們身後。

快要到校門前的時候,廖漩叼着剛出爐的炸糕問:“這一夜開心嗎?”

看似随口一問,池央荷卻想了許久才給出一份誠意滿滿的作答:“嗯......雖然沒見識到過節的夜場,但估計沒有他在,呆着我也會覺得很無聊。晚上的天氣有點冷,可是下雪了嘛,蠻好的。而且還和他通了電話,又買到很甜的橘子,當然開心啦。”

倏忽間,廖漩心中升起一份久違的情感,大抵叫熱愛。

全因池央荷熱忱的模樣,還有她這份赤誠,以及她沒有嘗過就主觀性地認為橘子甜。

這樣的完美聖誕用一句港片裏講爛的話作為收尾剛剛好:“做人嘛,開心最緊要啦。”

-

不知道造物主怎麽想,将所有的節日都彙集在每年的末尾和開端。

有趣的是不管它怎麽安排都與池央荷無關。

只因朝舟遠不在,她又回歸到不關注日期的狀态,被廖漩拉出去才知道新的一年開始了。

學校附近的菜館隊伍排了老長,池央荷站在最中心,聽前後結伴的情侶們不約而同地讨論哪裏有煙花放,帶着一點驚訝悄聲問:“元旦了?”

彼時廖漩踮着腳尖看前方還剩幾個人:“是呀,我帶你來這家我想食好久的鋪頭就是為慶祝的啦。”

“這樣哦。”池央荷還以為她多少要跑出去蒲翻天才爽。

“講先,這餐我請客。”廖漩撇着嘴說,“你記不記得聖誕節我走的時候說去找boss?本來新店不缺駐唱,改換DJ,可剛剛劉生又給我發消息,讓我去新店改唱搖滾。”

“很好啊。”

“還笑,鐵定是你那個朋友同劉生講了什麽,是我占你便宜啦,傻女。”

被她挑刺池央荷也沒收回笑,“過節啊,開心當然笑喽。”

“......”廖漩飽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揣着兜排隊。

隊伍快到她們的時候,池央荷忽然說:“至少我有便宜能給你占。”

廖漩不經意地側目,對住她臉側,一雙黝黑的瞳仁炯炯有神地望着遠處的菜單,就好像在故意掩飾剛剛的話,假裝沒講過。

“喂,有沒搞錯,你的人生你想怎麽活就怎麽活,不需要理任何人講什麽呀。”

池央荷聞聲偏過頭,廖漩也一副剛剛沒說話的樣子,吹着口哨看菜單,“我想食那個。”

“......好。”

餐點拿到,二人随便找了張桌。

廖漩環顧一圈周圍,說:“我去取兩支啤酒,你如果悶就同朝生發個消息啦,問問洋鬼過不過元旦。”

她走後,池央荷多拆了一副筷子放到對面的碗上,摸出手機思索該發些什麽。

前段時間朝舟遠說過可以回來陪她過年。

他摸不清具體幾號算新年,索性讓她定日子,于是下一個期待的日期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日歷上。

信息框裏的消息剛輸入到一半,遠處響起一陣叮鈴哐當的響。

池央荷下意識沖那方向擡頭,一眼看見嬉皮笑臉的廖漩,手裏半瓶酒盡數灑到旁人身上。

再一眼才看清,是灑在了戴藝冉身上。

看來這家餐廳的确出名,不然也不會那麽多生面孔。

其中就包含了戴藝冉對面坐着的人,原來她已經找到新朋友。

挺好的,人都在朝前走。

但是廖漩朝前走得就太不應該了,簡直像故意往戴藝冉身上倒,将剩下半瓶也清倉。

池央荷略帶遲疑地看了看桌上的菜,決定過去解決。

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廖漩注意到,老遠揮手示意她坐好。

再然後,廖漩又動動嘴說了什麽,在餐巾紙上寫寫畫畫,最後甩下兩張紅鈔,戴藝冉臉色鐵青地帶着友人離去。

回來時,廖漩那耀武揚威的姿态像極打了勝仗,握起碗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怼,“食飯食飯,不愧是我想食好久的鋪頭,好香呀。”

圍觀的人群還沒收回視線,她就已經夾着一口菜到碗裏,“哇,好好食!”

猝不及防的反應裏自然也包括了池央荷,呆呆等着她塞了滿嘴飯,遲遲地問:“你跟她說什麽了?”

廖漩将飯咽下才回答:“哎呀,地太滑,意外嘛。”

池央荷望着桌上的兩支啤酒,“你明明一開始就想這麽做。”

不然幹嘛拿三支。

“啧,聰明女人可不會講破。”廖漩無所謂道,“好啦,我就是有心的,睇她不爽喽。”

池央荷沒打算較真:“所以我才好奇啊,她可不是會吃虧的人。”

“哈。”廖漩神秘秘地探頭,将距離縮短了些,“沒有講什麽呀,就是讓她沒錢洗衫call我號碼,我送清洗店,另外這餐算我請客。”

“就這些?”

“哦,還有,我同她講我學校在附近,人多,要鬧大亦奉陪。”

怎麽說呢,很有廖漩的處事風格就是了。

“快食飯,餓死。”

“好,哎,你倒是給我留一口那個啊,我也想吃的。”

“先到先得,誰讓你食個飯都這麽慢。”

......

那天宿舍關門晚,她們在外面放完幾支仙女棒才上樓。

璀璨炸開的時候,池央荷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放孔明燈的那一晚,印象裏也很冷,也是星星不如月光亮。

“滋拉”的聲音貫徹在耳邊時,廖漩的話音被壓在那之下,“沒人能站在高處指責你,我也不例外。”

池央荷回頭,她已然沖着宿舍樓走。

“沒人永遠立高處喽。”

“啊?”

廖漩不理會她的疑惑,驀地跑了起來,“上次買的橘子還剩一個,先到先得!”

“喂,太狡猾了!”

煙花炸開就散又怎樣,不怪天不怪地,也不怪底下有處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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