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場

二十四場

二十四場

那天在門前的猶豫, 池央荷畢生難忘。

既想敞開雙臂迎接他,又躊躇被他看見這樣子,實在有太多不堪想要藏。

不過, 朝哪個方向邁步的主動權往往不在她手上。

裏面的鎖剛一開, 門就從外面推進來。

朝舟遠神情溫和地說, 帶了禮物回來。

偏偏池央荷從那樣的表情裏看出來,他好像不怎麽高興。

是讨厭繁忙嗎?還是有人惹到他。

可他說過沒人會惹他,除了她。

突然好想吻一吻他。

既然問不出想知道的結果,那就不問了。

至少現在走上去還能知道有個懷抱為她打開, 像島嶼一樣等她歸岸, 像小舟一樣等她上船。

哪怕泰坦尼克號沒有終點, 我們現在依然還有親吻的時間。

她向前一步,環住他的脖頸閉緊眼。

唇交疊相嵌, 有人試圖從中找尋一份安全感。

吻到呼吸錯亂,心髒快要出逃, 又重新躺回放着小熊的枕邊。

或許小熊在看她, 或許在笑她。

笑她焦頭爛額,被一通電話擾亂心神。

是的, 手機又開始響,催命似的,在他興致将将高揚時, 大手作亂覆在她眼上時。

就算池央荷想隐瞞也沒辦法, 她的睫毛就在他掌心裏顫着, 滲出的淚也不受控制。

漸漸的, 她感受到他退開了, 不再擁着她,坐起了身, 但手沒擡。

然後是窸窸窣窣,火機點燃煙,整個過程都沒有一句話,只剩鈴聲不知疲倦地響。

直到煙燒完,池央荷開口打破沉默:“我可能要回一下家。”

“嗯。”朝舟遠應了一聲便起身出門,再沒說什麽。

他是這樣的人,無聊有心情時可以陪你玩過家家,殷勤照單收,但是如果他沒心情,你就必須要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池央荷如他所願。

坐起來擦幹又一次濕潤的臉,接起電話。

本來就不會指望能從喇叭裏聽見什麽好消息,沒想到事情往壞發展後永遠停不下疾馳。

她有心踩着他的步伐長大,但病危的消息再次使淚決堤。

以至于忘了怎麽慌慌張張地坐上車,連思考是否事與事的時間趕得太巧都沒空,那麽匆忙,兵荒馬亂。

夜車開到一半,池央荷終于精疲力盡,有心向司機道一聲謝。

幾句安慰之後,她轉頭看外面昏暗的天,好像沒盡頭。

只有車子匆匆而過時留下一縷燈光,轉瞬即逝罷了,過去之後仍是無邊黑暗。

她不是不想一直走,一直走。

可她跑了,奔了,逃了,就是出不去啊。

-

到老城時已經分不清晝夜了。

悲哀在,池央荷想留司機休息一下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反而司機先說不用留,讓她要回去時再同朝先生講就好,還會來接她。

一路都沒有停止過的謝謝仿佛是世界上最最無用的話,但她也确實除了一句話再拿不出什麽了。

回家途中又路過那條河,清澈湍急的水裏倒着她的影。

她應該見過這道影子,與離開時相同。

那時候身邊空無一物,沒想到再回來還依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走了幾步路,街頭巷尾已經将她的消息傳個遍。

池央荷懶得去聽,反正不會有什麽好話。

只不過沒想到趙郡楠會特地來街口接她,依然花枝招展,紅唇波浪發,笑得好看,一點長進都沒有。

相比之下池央荷可謂邋遢,即便她年輕。

趙郡楠自然地攬住她,聲線與電話裏一樣,只是言語溫柔十萬倍,“回來了,餓不餓?瞧你瘦的,在外面肯定沒好好吃飯吧。走,先回家。”

池央荷沒心情應付這份熱情,甚至叫不出一聲媽,有氣無力地說:“你不是說爸爸病危了?先去看他吧。”

“先回家,回去休息休息,不着急。”

也許因為母女連心,她總知道用什麽樣的态度最能将池央荷僅剩的一絲理智抽離幹淨,“你到底想幹什麽?不是說人要死了嗎!人都死了還不快去看最後一面,非要回家?!”

“你沖我吼什麽?”

趙郡楠臉色跟着變了,或許與周圍議論逐漸大聲有關,“讓你回家說就回家說,非要在外面丢人?”

“誰丢人?是你說我爸馬上就死了,又哭又吵讓我回來見最後一面,在哪裏不能說,還是他死這件事是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再說了,你的閑話在這裏傳得還少嗎?我聽的次數都足夠倒背如流!”

話出口,池央荷也愣了。

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歇斯底裏的一面,更沒想過,身體都疲憊到不堪了,居然還有力氣喊。

“你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出門幾年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臉都不要了......”

這麽吵下去不僅沒完沒了,還沒意義。

池央荷不想再讓身心上的累繼續蔓延,也知道只能由她做退讓,幾口深呼吸将火氣強行壓下,“我知道,所以現在能去醫院了麽?”

“先回家,回家說。”

“......好。”

最終她還是向那個沉重的家妥協了。

進門不用特地換鞋,高處的風扇上堆積起一層厚灰塵,牆皮斑駁,被潮濕染上色。

無需多做提醒,這個家已經将她外表的光鮮僞裝悄悄撕下。

家是什麽樣,她就是什麽樣。

空無一物的手連用行李逃避的借口都沒有,就只能靜靜站着,與破舊世界對望。

幾分鐘過後,趙郡楠将飯菜端上桌,自顧自地拿起筷子,揚起笑:“你看你,着急回來飯都來不及吃,什麽事情能有吃飯重要?”

“先吃飯,吃飽了再說。”

“對,上次提起的那個小老板,吃完飯我帶你去見見他?”

可能人都是階段性的,手足無措的那個階段過去以後,頭腦就會變得冷靜了。

至少池央荷是。

思維即刻飛速地活躍起來,将一件件事情串聯,怎麽可能巧合那麽多,“沒人病危,你騙我。”

趙郡楠依舊說着,東一句西一句不停歇,唯獨避開她的問題。

聊小時候,聊她抱着什麽玩具不撒手,聊她從那時起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什麽現在忽然變了呢?明明從前很聽話啊。

怎麽就忽然變了呢?是不是在外面交了不好的朋友,認識一些雜七雜八的人,才變得冷血。

“我一直都是這樣。”池央荷說,“不要再講我有多可悲了。”

一直都是這樣,擺脫不掉。拼了命,還是擺脫不掉。

趙郡楠不聽,仍要帶着她追憶,仿佛要以此喚起她的良知,要以此将她困住圍住,要以此告訴她家人的重要性。

“家永遠是你的家,這個世界上除了家人還有誰會像我們一樣對你這麽無私呢?”

“你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在這裏哭過笑過,從無知到懂事。”

“你看你走多遠,最後不還是得回到這裏麽?媽媽怎麽會害你。”

池央荷沒氣力吵架,更懶得反駁。

只是好奇這種話也不是第一次聽,怎麽今天聽起來格外刺耳呢?

她猜可能跟過度勞累有關,但是真的不用再提醒了,她已經知道了,知道這輩子都繞不開這片詛咒地了,然後呢?

能停止了嗎?能閉嘴了嗎?能不要再說了嗎?

真的求求你,不要再不斷地不斷地重複了。

她想這麽說,可是喉嚨被扼住了,耳朵也無法關上。

她只好轉身,想快一點,再快一點,遠離喧嚣。

趙郡楠不同意。

在池央荷逃之前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喋喋不休着,把她從上到下的口袋翻了個遍,最終找出張銀行卡才松了點力氣,“你就在這裏等着,哪兒都不許去,我現在去銀行,不夠再想辦法。”

興許怕她不會老實呆着,臨出門還扣下了她的手機。

“為什麽你這種人會是我媽?”

“上輩子造孽太多,你活該。”

“嗯,我活該。”

活該對世界抱有好奇憐憫之心,活該死性不改總有期待,活該割舍不斷,走了以後還要回來。

池央荷有想過幹脆爛死在這間屋子裏算了,不過身體比想法更誠實地行動起來了。

放棄吧,別走了,就這樣吧。

她不停想着,步伐卻越來越快,濺起的河水打濕了鞋尖,溪流在夜色裏嚷着。

你走啊,走吧,盡情向遠處行,舍棄這裏的一切,再別回來了。

你快走啊,離開吧,不要再心軟了,不必回頭看。

她聽着聽着,擡腿淌過那條河。

迎接她的是司機尚未開遠的車,以及後座上,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相遇至今,如果非要挑選哪一天沒有期盼與他的見面,大概只有今天。

朝舟遠并非不懂她在想什麽,但仍舊帶着那份游離于世界邊緣的漠然,“我不是全知全能的天父,有些路必須你一個人走,我無法作陪。”

就連他也不行。

池央荷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第一次講。

可他熠熠的瞳孔裏為什麽流露了些許悲哀呢?是否在憐惜她?

有沒人有講過他這樣很犯規啊,要是真如語氣般冷淡倒還好,就不會使她一次次重蹈覆轍,走向他的車。

途中下了場雪,大雪,淩厲得好像要将新篇章強行刮開,掩埋掉過往所有舊事。

池央荷望着窗外出神,景色停下好一會兒才發現。

她轉頭望他,他的神情像是等她這一眼很久了。

“今晚住酒店,明天回。”

她輕輕點頭作為回應後,他又說:“看看雪?”

池央荷跟随他下車,剛一挨地,暖和的衣服便從上方披下。

車子被司機開向停車場,漸行漸遠,寂靜夜裏只剩下并肩而立的他們倆,遠處路燈映着雪花紛飛模樣。

“說吧,我聽。”

朝舟遠的話像是個開關,按下即讓堆積成海的宣洩找到出口。

等池央荷再回神,已經在哭着喊為什麽了,“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到底配擁有什麽,也沒人講過我值得,所以我就覺得我只能過這樣的爛生活。”

“我想吃的東西不可以很貴,生病忍一忍就過去了,看醫生要花很多錢,遇到麻煩不要對爸爸媽媽說,不但解決不了,還只能挨罵挨打。”

“我不敢享受,哪怕口袋裝再多東西也一樣心驚膽戰,因為只要一通電話就可以剝奪走我的所有。”

“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總在讨好,害怕一點錯誤,害怕走錯一步全盤皆輸,沒人幫我兜底所以我賭不起任何,所有人都想看我下落,但沒人會伸手接住下落的我。”

“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我就是活成這個樣子了,我沒辦法。我好讨厭我自己現在這樣子啊,但我真的不懂到底該怎麽做。我明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悔改,永遠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我居然還抱有期待,盼望有好轉的那一天。”

“他們就像烙印在我身上的痕跡一樣,我媽媽也總是這麽跟我說,她說我走不出去的,逃不掉的,這就是我的命。我也不服啊,我也想改命啊,為什麽憑什麽我是這麽一個讨厭的人呢?是不是真的有人生來就該去死啊......”

“我不是臉皮厚、賤骨頭,是我早就習慣了,聽慣了別人指着脊梁罵我。他們說龍生龍鳳生鳳,我無疑就是他們口中的老鼠,要人人喊打的那種。他們說我性格随了我媽,不能要的,進了門也改不了浪。還說我長得這麽漂亮,指不定哪天我爸酒喝多沒分清……總之我是掃把星,是我的降生讓這個家更不幸。”

“我不習慣還能怎樣?好多人站在道德高點盼我死啊,好像我真的如他們所願,才能給這場荒謬的狂歡畫上句點,明明我也沒有傷害任何人……”

池央荷一股腦地發洩完,只留街道上空蕩蕩的回音。

靜谧維系到呵出的霧氣快要消散時,她聽見朝舟遠輕嗤了一聲,而後确定似的詢問:“真的不想這樣?”

“對,我不想,我厭惡自己,厭惡得快要死了,也難過得快要死了。”

“總有無能的人會認為美好是原罪,世上又是無能的人最多。”朝舟遠先簡單替她解釋了無端惡意到底為什麽,再底層的邏輯他也曾見識過,餘下的人性他懶得多說。

最後,給她寫出最直接的答案:“那就永遠不要再回頭。”

“可是......”池央荷将抽泣咽下,“我如果真的不救爸爸,他就真的,遲早會死了啊......”

她還是會為變成孤兒而猶豫。

“Tulip.”

朝舟遠的語氣中突然夾雜了些強硬,她擡頭去看,難得他将愠色體現得鮮明。

在此之前,她總認為他笑不達深處,怒也平靜依然,所以才總是在猜。

可現在不同,從言語到神情,處處具象表明。

他好似有勾起嘴角,不再掩飾眼底的輕蔑與諷意,輕飄飄:“那就讓他去死啊。”

可能從這刻開始吧,她忽然意識到朝舟遠與認知中的所有人都不同,他好像天生就缺少某一樣東西。

他并不能切實理解她的複雜情感,但他的建議無疑是最最精準的解法,只是少了一分人情味。

像一個才出世的孩子,或一頭無知野獸,對所有感官都是懵懂的。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模仿眼前所看到的,再悠然道出殘忍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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