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場
二十七場
二十七場
夏風吹得好遠, 将慈悲吹進福利院。
兩片綠葉糾纏在一起時,池央荷挽着朝舟遠手臂走近,另一邊夾了本童話書。
她現在知曉了一些關于他的習慣和行程, 比如不喜歡安靜、時而有童心、每年這個時間都要出現在這家福利院。
這一天他不開車, 面對孩子會把手舉起來, 盡量不去觸碰他們,仿似是在避免污穢腐蝕到童真。
後院有個公園,他喜歡坐在那邊的長椅上。
自從池央荷到來,就陪他坐在那邊的長椅上, 給圍過來的孩子們講故事。
她坐一頭, 他坐另一頭。
一邊滿堂彩, 一邊獨行俠。
孩子們極為懂事地喊他“財閥叔叔”,不會主動靠近, 因為他總是擺出一副兇兇的樣子。
也算是他身上具有沖突的一部分,池央荷感覺得出他并不是特別喜歡小孩, 但又好像願意為他們恪守純真似的, 否則也不用做那些多餘舉動。
可你不能明問他,不然就只能得出一個标準如課本的回答:“克索亞要求我來, 誰讓他是Godfather,等他死了我就不會來了。”
聽見的孩子不明所以地問:“財閥叔叔,我會有一天再也見不到您嗎?”
你看, 連孩子都知道, 沒有誰的終點會是永遠。
這時候也就只有池央荷能替他解圍, 翻開第三則童話開始朗聲讀, 音調婉轉如山峰蜿蜒, 一篇讀完朝舟遠挑着眼說她大材小用。
孩子問:“財閥叔叔,什麽叫大材小用呀?”
他将雙手置于腦後, 懶洋洋地對着太陽答:“就是往後某個電視臺的當家花旦,今日在給你們讀故事會。”
“真的嗎?”孩子閃爍着亮晶晶的眼,撲向池央荷的懷,“姐姐,漂亮姐姐,以後我是不是打開電視就能看見你啦?”
“......”她當即責備地看一眼朝舟遠,怪他給孩子講這種未知的事。
除了小學生,還有誰能拍着胸脯講未來我要當宇航員?萬一沒做到卻偶然給了孩子期待,每天準時蹲守電視在幾點半。
“應呗。”朝舟遠輕輕松看透她的想法,“又不是很難當,不算騙人。”
池央荷嗔道:“我說當就當呀?”
他嗤了一聲輕,“我說當就當。”
不知不覺間,竟也習慣了他将一切做雲煙的傲慢。
新一則故事念到一半,朝舟遠沖空氣揮手趕人:“好了,你們姐姐累了,去遠處玩。”
孩子當然沒聽夠,但他講絕對的話時老是自帶一股威嚴,連想窺探表情都無處尋,因為他的臉朝向天空,沒脊骨似的将頭搭在椅背。
孩子們跑遠,池央荷往他臉上蓋了一本翻開的書,他沒反應。
等她将書掀開,他才抓住她收到一半的手腕,拇指在關節處使勁按了一下。手腕受力,不自覺地上擡,書自然掉落他腿邊。
他随便翻了一頁,将書好生生歸還到她手裏,“讀給我聽。”
給他一個人聽。
池央荷已經修煉到能把他隐去的話解讀十二分,就是依然會覺得好笑,“你還跟小孩計較呀?”
“嗯,不爽。”
“好,我讀給你。”
不過朝舟遠倒也不是真的想聽,只是占有欲作祟,不爽還有除他以外,“休息一下吧。”
說休息,沒坐兩分鐘,他驀地起身往孩子堆裏走。
池央荷放好書才跟過去,沒站定便聽到訴苦:“漂亮姐姐,財閥叔叔好奇怪啊,非要和我們搶玩具,可是這些玩具明明是他帶來的呀,他應該還有很多吧?”
她轉頭一看,朝舟遠仗着身高優勢拎起一遙控車,小孩想要伸手去夠,夠不着,又不敢挨他過近。
池央荷有點哭笑不得:“你怎麽還跟孩子搶玩具啊?”
朝舟遠手裏擺弄着遙控車,漫不經心道:“那你來搶。”
未免太看得起她。
血脈優勢,放NBA裏都不遜色的身高,池央荷有什麽招,撐死跟孩子一樣伸手夠,夠不着,跳幾下,還是夠不着。
朝舟遠游刃有餘到可以一邊應付她的阻撓順便将手臂舉更高,一邊拆卸遙控車上的零件,拆了個底朝天。
小孩眼見沒來得及細玩的玩具只剩下底座,抽泣着哭了。
池央荷不知所措,哄着說:“還有很多一樣的,姐姐再給你拿個新的好不好?他手裏那個不好玩的。”
“好玩。”朝舟遠忽然酷愛火上澆油,“我手裏這個是最好玩的。”
孩子原本還忍耐着,一聽他的話忍都不忍了,放聲大哭。
池央荷也算體驗一把Enzo的煩惱,緊着說:“你快裝回去還給他呀。”
朝舟遠把零件遞到她面前,“要不你來?”
“我不會呀。”
“我就會了?”
“......”池央荷無語了片刻,拍着孩子的背瞪他,“你們男的不是很擅長修理這種東西的嗎?”
“沒人教呀。”朝舟遠聳着肩學她的語調,“我只擅長修理你。”
“......大白天的,說什麽呢?”
“說上次你項鏈壞了,我不是幫你修理好了?”
他的故意誤導太明顯了。
況且他那叫什麽修理啊,買了條新的罷了。
池央荷不要,說就喜歡那個墜子。
于是他又買了條新鏈子。
“唉。”池央荷嘆息一聲,不指望他了。
好說歹說哄半天,最後還是孩子讓讓他,換了個遙控飛機玩。
小飛機沒飛多高,朝舟遠故技重施,瞧着就要伸手阻撓。
池央荷連忙推着他的背,再次将他趕回長椅上,“好了,不要再鬧了,我給你讀故事好不好?只給你讀。”
朝舟遠眯細眼,望着她毫不掩飾目的達到的臉,身體向後拉遠視線,左看右看,“咦?怎麽有點像Enzo了。”
池央荷确實想象得到面對小時候的朝舟遠會有多無奈,“你今天真的,一點都不溫柔,惡劣死了。”
“今天還沒過完,晚上對你溫柔點。”
“......”
池央荷默然,他開始追問:“兇嗎?也沒有很兇吧。”
“兇,兇死了。”
朝舟遠摸着下巴,思考狀,“我什麽時候對你兇過?”
她頓時脫口而出“晚上”又立即閉嘴。
誘導式講話被他參悟百分百,偏偏這個時而讓頑劣侵染進骨的人還有做屹立不倒金身佛的那一面。
距離越近越拆穿,一層一層剝開,層層喜歡。
甘願化身千百億,誠心供養十方佛。
-
Party那天池央荷去的晚了些,地點是個高檔酒店的頂層,外圍有片花園,往裏走的路挺錯綜複雜,專人等在外面迎接。
看陣仗,池央荷還以為缪呈柯生日在這季節,悄悄埋怨他也不知道提一嘴,萬一進去只她一個兩手空空多傻呀。
轉而摸出手機給朝舟遠發了條短信問,沒回。
偏巧一雙眼睛與服務生一同注意到她,趕在服務生圍去前先行截住她:“Hello.”
是張不認識的臉,池央荷沒見過。
不過能出現在這地界多半與缪呈柯相熟,她也就點了點頭,死馬當成活馬醫,“是在過生日嗎?”
他眼中意外閃過,似在難以置信搭讪會這樣開端,但倒是很好心地回答:“沒。”
“哦。”池央荷恍然大悟,也不只有生日才能辦這麽大,興許僅僅心情好。
繼而又覺得自己長進實在少,怎麽見怪不怪的事情這麽久還是沒習以為常。
更讓她沒有習以為常的是這幫人的朋友裏沒一個會把自己當外人,“柏擇霖。”
“嗯?”
她擡頭看見他在笑,又一次重複:“我說我叫柏擇霖。”
“嗯。”可是他叫什麽跟她的關系并不大,那時候她滿心只好奇朝舟遠怎麽不回消息,在幹嘛。
準備往裏面走了,柏擇霖又跟上她,“裏面容易迷路。”
興許他待人親切夠加分,長相也不是讓人讨厭的類型,池央荷自然而然地待他像朋友一樣:“你不也剛到?”
“我之前來過嘛。”
一路盡攀談些瑣碎,深的不說,只在淺層點到為止地聊。
聊着聊着柏擇霖指向一處,缪呈柯正赤膀與一群人在泳池邊呲水槍,“那兒呢。”
池央荷卻沉默地看往另一邊,延續的話題驀地中斷。
她忽然有點後悔,在想如果不來會不會更好?
視線盡頭朝舟遠短褲短衫,那個叫琪琪的女星遞給他一杯酒。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手碰在一起了,但他在笑,不同于以往。
沒什麽的,池央荷也知道沒什麽,可她忽的記起初次相遇,也是這樣偶然地與他指尖撞在一起,卑劣從此萌發。
做過一次賊心便是虛的,以己度人,生怕寶藏又被技高一籌的盜了去。
如果不來她就不會發現朝舟遠對她而言漸漸變得那麽重要,不會發現自身被一份情感激發的醜态,更不會發現原來她不僅敏感、患得患失,還特別害怕。
她強迫自己轉過頭,拉起機械性的笑,假裝沒聽清剛才的話,“你說什麽?”
柏擇霖卻眯起眼,輕飄飄地揭穿:“哦,原來你不是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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