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奶茶

奶茶

離期末考還有半個月。

“上次模拟考你們考得都不理想。”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對齊的課本咚咚敲着着臺面。她嚴厲的目光橫掃衆人，語重心長道：“老實說，你們這屆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眼高手低，好高骛遠！”

頓了頓，她又放緩語氣：“還有半個月期末考，市統考，都打起精神來，用全新的面貌去備考。老師相信你們還是做得到的。”

初一上的期末考，是小升初以來的第一次市統考，學校異常重視。

姜允珠端坐課室，和老師目光對視時，輕微點頭附和。心裏倒不見太多波瀾，從小到大，每回快期末老師都是類似的發言，還有那句耳熟能詳的“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成績單我讓班長貼在教室後面了，想看的自己去看。”

班主任把表遞給第一排的班長，再次勉勵：“還是那句話，反思總結，查漏補缺。”

每回看成績，姜允珠總是沖在最前邊的那個。

下課鈴還沒響，她就邁出半條腿在課桌外。等班主任這話一出，鈴聲一響，猶若離弦之箭般彈射而出。

其他同學将成績單圍得水洩不通時，姜允珠還穩定發揮地站在前排。

她拿着小本子，記下自己的成績，擰着眉和上次對比。

胳膊肘突然給撞了下。

“你好厲害啊。”是方碩。

他看着雷打不動的第一位名字，發自內心地感慨。剛說完，又扭頭予以嚴厲譴責：“剛考完的時候，你還說自己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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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考砸了啊。”

姜允珠将本子上的成績展示給他，眉頭擰得像蚯蚓：“你看這回的成績，每一科幾乎都比上一次少了五六分。數學的最後一道大題，也只是寫出步驟，沒算出來；物理也是，寫完時間差點不夠用，只是總分的年級排名沒掉而已……”

“停。”方碩将掌心對準她，忍無可忍地制止，“你個凡爾賽！”

“凡爾賽？”姜允珠眨眨眼，“什麽意思？”

她平時不大上網，很多流行語言都聽不懂，就曾被笑說是老頭網速。

方碩看着她，呵呵一笑：“記住就好，你這樣的就是凡爾賽。”

……沒懂，但算了。

姜允珠還想再看看其他成績。可就和方碩說話的功夫，她面前就擠來一圈人，把成績單擋得嚴嚴實實。

姜允珠個子不高，踮起腳，還是有好大一片的成績單看不見。

倏忽間，一股清淡獨特的皂角香。

穿透沉悶的空氣，無孔不入地萦繞四周。

姜允珠立時知道誰來了，無聲息挪過去，想像方碩剛才那樣用胳膊肘撞他：“嘿……”

不知被誰碰了下，放出的勢沒來得及收回，她踉跄着往前撲。

胳膊被輕輕拽住。

她襲擊的對象躲開她撞她的動作，卻又幫她穩住身形。被他拽住的地方，陌生而熾熱的溫度。

他很快松開動作。

“謝、謝謝啊。”姜允珠不自在地将頭發往後別，視線飄忽。

齊川低着頭看她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問：“大小姐，你又閑得慌了？”

好像每回找他，他都得譏诮她閑得發慌。姜允珠隐隐猜測，齊川是覺得她在他身上花時間是浪費？

怕會錯意，又覺着若當真如此得解釋一番。她搖搖頭：“都是同班同學，閑不閑都能找你說話啊，一點不浪費時間的。”

對方輕輕“噢”了一聲。

唇角好似輕微翹起，又委屈地耷拉，說不出什麽意味。

人多嘈雜，姜允珠怕他聽不清，擠過去，踮起腳附耳道：“你考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齊川身子輕微繃緊，耳根子發紅，不動聲色地同她挪開距離。

姜允珠惱他的動作，幹脆抓住小截的袖子，提高音量：“考試成績啊。”

怕他覺着冒犯，又補充：“不用告訴我具體的。進步，有進步嗎？”

少年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消踮腳，視線便能越過大部分人直達成績單。他的目光熟練迅速地從下開始，漫不經心：“有。”

“進步多少？”姜允珠面含期待。

“1名。”

似是猜到她下一句的問話，少年垂首，揚起一邊眉梢：“從56名變成55名。”

全班共55名。

姜允珠默然片刻，猝不及防的，在他肩膀用力一拍：“不錯，班級的一小步，年級的一大步。”

這話她是真心的。

他們是市一中的重點班，就算名次後點的，在班級進步一名或是維持不動，年級裏都能進步不少了。

“已經很不錯啦，再接再厲。”又是一拍，她秀眉彎如月牙。

對視片刻。

少年突然別過頭，抿着唇，嗓音輕緩：“知道了。”

耳朵紅意愈演愈烈。

/

姜允珠猜得不錯，齊川雖然只進步了一名，在年級裏進步了八十名。

就是原先他們班的倒數第二大驚失色，揚言要發憤圖強。

想起這事，姜允珠就得意地彎彎眉梢。不愧是她，輔導一個月就能如此有成效。

……不過确實，他偏科偏得好嚴重哦。

姜允珠發愁得很。

“大小姐，姑奶奶啊，”方碩神哭喪着臉過來，知道齊川的事後，央求着，“大小姐，姑奶奶，求求您對小的施以援手吧。”

姜允珠哭笑不得。

“你的卷子我也分析好了，放這啦？”放學時，姜允珠将他遞來的B5藍皮本子寫了好幾頁，用不同顏色的筆标記好內容，輕輕放回他桌面那疊書的最頂端。

方碩投來感激目光：“謝謝姐。”

“我請您喝奶茶吧姐？”他誇張地深鞠一躬，“一中門口前幾天新開了家奶茶店，據說生意很好，物美價廉呢。”

“不用啦，謝謝。”姜允珠腼腆一笑，“舉手之勞。”

收回視線時，順帶往左前方望去——空無一人。

果然，一到放學，如果她不把人攔下，齊川肯定不見人影的。

今天輪到姜允珠值日。

打掃完出校門時，她一眼就認出方碩口中“生意很好”的奶茶店是哪家了。

她低頭看看手表，五點五十。

校門口以前就有奶茶店。可一般到這個點，幾乎都沒幾個人了。只有一家，店面比其他大，到現在裏邊還幾乎坐滿了。

奶茶店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耐不住好奇，姜允珠經過時特地看了一眼。

店主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圍着粉色的圍裙，在門口拿貓抓板逗貓。擡起頭，和她對視時，露出客氣友好的笑容：“要喝點什麽嗎？好喝而且價格不貴哦。”

那只貓被洗得白白淨淨，翻着肚皮，半眯眼任由她逗弄。

姜允珠搖搖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貓。

店主一轉眼珠，反應過來笑着道：“那就進來坐坐？裏邊還有幾只貓，都可以随便摸。”

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白貓卻擡起脖頸，惬意慵懶地沖她“喵”了一聲。甚至翻起爪子，露出粉嫩柔軟的肉墊。

話頭一噎。姜允珠小心翼翼地再看眼鐘表，就一會兒，就玩一會兒回家應該不會太晚吧？

她抓着書包帶子，一邊跟自己說這是不對的，一邊誠實地坐在角落裏，抱住自覺跳上來的、 店主在逗弄的那只白貓。

軟乎乎的。

她一下下給貓從頭順到尾，愛不釋手。

“八號桌來客人了！”店主站在門口，中氣十足地往裏邊喊了聲。

“好。”傳來低沉的男聲，有些耳熟。

姜允珠眨眨眼，撥弄貓毛的動作也停滞片刻。

圍着和店主同款粉色圍裙的少年，個頭高，姿态挺拔，挽起校服的袖口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請問喝……”

兩人面面相觑。

還是姜允珠先打破僵局，擡起手揮了揮：“嗨。”

對方面無表情：“嗨。”

只耳朵白裏透紅。

又是片寂靜。

半晌。

“你在這做什麽？”

“……顯而易見，在打工。”

“我不是這個意思。”姜允珠笨拙地揪着貓的耳朵，又怕弄痛它，松了手低頭，“你滿十六歲了嗎？就如果被發現，可能會有點麻煩的。”

她越說越小聲，好心提醒又怕對方會錯意。

“嗯。”

對方随意應了聲，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倒沒瞞她：“我說成年了，身份證丢了。”

啊？這能行嗎？

姜允珠霎時怔住，卻又想起以前

她沒再說話，轉而看向桌面放着的價目表，想跳過方才無意挑起的、對他很不友好的話題。

“那我想喝，”看着價目表，姜允珠話語一頓。

十裏桂香、雲霧烏龍、春枝紅梅……

這是奶茶的名字？

姜允珠不太常在外邊喝飲料，對奶茶的印象，更是還停留在好久以前直白簡單的XX奶茶。

沉默片刻，她才一清嗓子問道：“這裏比較推薦的是什麽啊？”

“你有什麽忌口嗎？”齊川問。

姜允珠深思後回應：“沒有——要不你幫我點，可以嗎？我應該都喝的。”

她怕瞎點點了個不好喝的。

齊川輕微點頭，又問她：“你可以喝無糖版的嗎？”

“可以倒是可以。”姜允珠話語遲疑，“但奶茶算甜品，不是加了糖的才更好喝嗎？”

白貓在懷裏“喵”了一聲，像在附和。

先聽見刷刷刷的紙筆摩擦聲。

少年寫着點菜單，頭都不擡地回應：“你額頭長痘了。”

長痘要少吃糖。

姜允珠摸摸額頭，才發現有個鼓鼓的小包。她自己都沒發現。

不曉得該說什麽，她只小聲地應了聲：“噢，那就不要糖的。”

趁他寫單的時間，姜允珠又悄悄的：“謝謝你哦，存儲卡我拷完就還你。”

“嗯，不急。”他應得也随意，唇角輕微一勾。

姜允珠抱着白貓，沒再說話，餘光又往價目單瞥，這才注意到底下的紅字：本店需要先付錢哦~

零花錢在書包裏。

她将貓放到地面，書包抱到前邊，低着頭想找錢包，還沒拉開拉鏈，便已經被看透想法。

“不用。”少年撕了小本子記着的紙條，揣兜裏，止住她的動作，“你幫我補習功課，怎麽可能還讓你花錢？”

他扭過頭，低聲和經過的店主說：“直接從我工資裏扣就好了。”

不算嘈雜的交談聲裏，隐隐能聽見水流聲、機器細微的轟鳴聲。

姜允珠又抱回那只白貓，一下下撫着，發呆似地看少年穿着粉色的圍裙左右忙活。

滑稽的顏色、常見的動作，可他在那就是極其賞心悅目。

可能四肢修長的人，什麽動作都好看？她想着，記起他寫作業時的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他的動作看起來分外娴熟，估計不是第一次幹這活了。沒多久，就拿着杯蓋實蓋子的飲料走來。紙杯壁上，印着精美的仿壁畫圖樣。

他把飲料遞給她：“請慢用。”

兩人指尖無意間碰觸。

他的溫度混着熱飲的溫度，緩緩傳輸，暖和得不像話。

姜允珠驀地蜷曲手指：“謝謝。”

他卻突然彎低腰，唇抿成直線，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悄聲道：“不好喝放着就行了。”

為什麽這麽說？

姜允珠點點頭，卻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直到咬住吸管，杯裏的液體緩緩流入口腔那刻。

講實話，奶茶的口感和味道都很一般。

不像方碩說得那樣神乎其神，用料更比不上姜允珠日常喝的飲料、牛奶純度不高，茶種一般，加的小料也能吃出品質中等。

換平時，或者其他大多數時候，她碰都不會碰。

但姜允珠搖搖頭，還是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唇齒間，倒也留點淡淡的、獨一無二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