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演戲

演戲

這個聲音。

姜允珠将手機翻回來，沒敢擡眸，若無其事點了暫停和退出。

“挺好看的。”她這才撩起眼皮，望向他，細微勾起唇角，露出客氣禮貌的笑容，“齊導的畫面，色澤和布局都很好看。”

無聲的寂靜。

齊川突然很輕地彎了眉眼，背着手，慢條斯理說道：“這樣啊，多謝誇獎。”

“不客氣。”

姜允珠已經抓起她的包，“刷”地起身，邁大步往門外走，還加了句：“我去外邊找我經紀人。”

“哦。”齊川垂睫看向她，不鹹不淡道，“我還沒問呢。”

說着，側身讓開了道。

姜允珠：“……”

直到她經過時，兩人衣袖疊在一處，又迅速分離。齊川指尖微微一動，卻只是平靜地看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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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幾日，姜允珠都忙着拍戲。

越是臨近春節，越是事務繁忙。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想加快進度，争取在春節之前結束所有拍攝。

誰也不想春節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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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不想春節後加大工作量。

姜允珠的戲份倒是拍得差不多了。除了部分的過度劇情，便只剩一出，秦淮領盒飯的戲。這出戲過後，不要幾條，整部劇就殺青了。

回想這幾個月，在劇組度過的時光，姜允珠生出點不舍。

又是午休時間。

她正常吃了午飯，去外邊溜達兜風。

隔着許遠就聽見有人大聲喊：“芸芸，拍戲辛苦了！”

身邊一陣疾風刮過。

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子跑得飛快，帶着的白色絨線帽被風刷地吹跑，落在了姜允珠面前。

“你們怎麽來啦？快回去，這天又冷又曬的，在室內待着就好啦。”

葛芸跑到走車的門口，因着安保問題，不能走出去。只從最前面的姑娘手裏接過花，笑着道謝。

姜允珠的方向，能清晰看見一溜煙烏壓壓的熱頭，舉着閃光的橫幅，還有大巴上印着葛芸的臉，寫着“絕美臉蛋炸裂演技 天生演員葛芸”。

葛芸捧着花，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下次就不要這麽辛苦了。我會直播的——直播也很清晰呀，看直播就好了。”

那女孩子搖搖頭：“其實本來想等殺青後再來給你驚喜。但正好趕上春運，有些人得回家，便商量着今天來。”

“芸芸之後的日子也要加油哦！”她沖葛芸比了個“加油”的動作。

給花的女孩應該是站姐之類的，還帶着個相機。

她笑得很開心。

真好啊。能被這麽多人喜歡。

姜允珠看着，心生羨慕。想了想葛芸的表現，又覺着她确實配得上這些。

絨線帽落在地上，很容易髒。

姜允珠彎了腰幫她撿起來。

……就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也會被這麽多人看見。

姜允珠嘆口氣，緊了緊衣袖，拖着步子往回走。

她本來是想直接過去給葛芸的。但她和粉絲們，聊天聊得開心，姜允珠便不過去煞風景了。

突然，身後似乎有人在喊她。

她愣了愣。

細聽，卻又沒聲。

姜允珠只以為自己出了幻聽。

正要往前走，還是那個聲音，這回倒聽清了，是個不太響亮的女孩子的聲音。

“姜、姜允珠！”

等她循着聲望去，才看見那是個長着蘋果臉的小姑娘。她舉着個粉色的立牌，怯生生的：“珠珠，我們來探班了。”

她身後跟着幾個人。

人數不多，寥寥二三，和葛芸的粉絲量完全不能比。也沒有大巴，或者是拉得很長的橫幅。

他們舉着手持橫幅，或者貼有她照片的紙板，笑吟吟地沖她揮手。

像豔陽底，濃墨重彩勾出的風景線。

姜允珠眼眶莫名一熱。

她抱着那頂絨線帽，快步跑去。

來的人不多，每個人的聲音都被很好地聽見。

有人在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

有人在問她，累不累呀，辛苦了，要照顧好自己。

有人在說喜歡她的新劇，期待她越來越好。

好多好多年了。

姜允珠才又被人探班，又真真切切感覺到粉絲對她的愛。

很寶貴、很難得的東西。

“謝謝。”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她們遞來的紙板，揣在懷裏，堆疊得整整齊齊。

她會和粉絲說劇組的事。

粉絲也會和她分享自己的事。

姜允珠都認認真真聽着，一句句地做了回複。

直到午休時間快要結束。

喊她的那姑娘像個頭頭一樣，和後邊跟着的人雄赳赳氣昂昂道：“今天就這樣吧，不要打擾珠珠搞事業了！我們下次再來。”

“珠珠你要好好幹。”她認認真真地叮囑。

“你也是。”姜允珠忍俊不禁，見她擡起了相機，手放在臉頰比個愛心。記着她剛才說的話，笑着祝福：“婚禮要順利。你也一定要過得幸福哦。”

/

耽擱許久。

葛芸比她還早回來，待在自己的休息室裏。

姜允珠敲門，得了應聲後，推門而入正看見她躺在藤椅上，前後搖着打游戲。

“給你。”她走過去，将手裏的絨線帽遞給她。

“喔，謝謝啊。”葛芸坐起身，詫異地從她手裏接了帽子，“你人還挺好呢。”

但這樣的道具，對她來說，即使弄丢了也不算什麽。

葛芸接過來，只是很随意地丢到角落的箱子上。

餘光瞥見藤椅邊倒着什麽。

姜允珠定睛一看，彎腰也幫她撿了起來，好心問：“花倒了，給你放哪？”

是葛芸站姐抱着的那個花。

有那站姐身高一半高，比整個臉還大的花束。

葛芸掃了眼，很随意地“喔”了一聲，道：“丢了？”

姜允珠愣住。

葛芸觑着她的神情，有些好笑：“怎麽，你還想我留着？”

“拜托，別傻了。”

她翻了個白眼：“給我送花的粉絲那麽多，都留着多占地方啊？而且這花又沒多貴，花市一批發能批發一打。”

“幫我丢了吧，謝謝。”葛芸低下頭，繼續翹着腿打游戲，頭也不擡，“或者你要就留着。”

姜允珠視線越過她，落在了藤椅後頭的一片地。

玩偶、明信片之類的，在角落堆成了一疊。

地面還掉着些東西，才拿來不久，就已經有皺褶、裂痕和鞋印，甚至垃圾桶裏……

姜允珠看了眼，垃圾桶裏已經堆了不少——像是紙板，上面黏着葛芸不同時期的照片，做成了很漂亮的剪貼畫。

叮。

手機顫了下，提醒微信關注人發貼了。

《入甕》的劇組成員都是互關。

姜允珠解鎖屏幕，就看見葛芸給花束和剪貼畫都拍好照片，附上親花的照片：「很喜歡，有好好收藏着了，謝謝~」

兩樣東西。

一樣在垃圾桶裏，一樣即将在垃圾桶裏。

她想起那小姑娘亮閃閃、像午夜星辰的雙瞳。

姜允珠抿了抿唇，拍去花束沾的灰，耐着性子：“你不介意的話，我幫你養起來，放桌子上？”

葛芸終于百忙之中擡起頭掃了她一眼，嗤笑着，再翻了個白眼：“随便——但你腦子不好使嗎？”

“這花有哪裏好看？值得擺在屋子裏？”

個人有個人的想法，姜允珠本無意同她争執。

可轉了身，正将門把手往下壓時，聽見她的這句話。

她終于忍不住了。

“是，這花是很常見，是能批發一大堆，是沒什麽好看的。”

姜允珠直視着葛芸，嘴角下沉，壓着怒意一字一頓道：“但它們都是粉絲給你的——垃圾桶裏的那堆也是，全都是粉絲的心意。”

是這些心意讓它們變得獨特。

也是這些心意，讓他們這些人有了勇往直前的倚仗。

/

跟着劇組拍了好幾條戲。

終于輪到秦淮下線的那場了。

“喂。”

開拍前，姜允珠的胳膊突然被撞了撞。

然後就聽見葛芸壓低的、極其不滿的聲線：“又不是你送的花，你幹嘛那麽生氣啊？”

“我送的花被丢了我都不會生氣。”

姜允珠只覺着沒什麽好再溝通，看着劇本，頭也不擡的：“但那是粉絲送的。”

用心送的，才更該被珍惜。

姜允珠想着。

葛芸卻像悟到什麽，“喔”了一聲，煞有其事地點頭：“行呗，你就嫉妒有粉絲給我送花束——下次我給你也整一個。”

姜允珠：“……”

她不再說話了。

葛芸還要說話。

沈思哲趕忙在旁邊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姐，你少說點吧。”

“誰是你姐？我們哪有這麽熟？”葛芸嘟嘟囔囔，轉過頭，卻是由着沈思哲把她拉到一旁坐下。

沒過多久，齊川站在攝像機的旁邊提醒道：“準備了。”

《入甕》最大的反派，其實是方維平的父親。

這個看似光風霁月的正派大軍閥。

他是地下黨重要的高層人員，之前也是他，時不時洩露地下黨的重要信息給國內反動組織和國外勢力。

連秦淮唯一的朋友，地下黨組織的另一員，也是他殺的。

發現這事的秦淮，本想收集證據檢舉他。

不料自己身份先敗露了。

但方維平的父親有個極大的缺點，好美色。想最後玩一回國色天香的秦淮，再把她殺了。

秦淮正是抓住這個機會。在兩人歡愉之時，用頭上的簪子捅破他的頸動脈，成功反殺，自己卻也在這過程中身受重傷。

更糟的是，方維平的父親此前和國外勢力産生分歧。那群人正好這時來找他算賬。

秦淮逃不掉了，選擇慘烈地和那群人同歸于盡。

前邊的劇情都拍得很順，後邊的劇情也拍得很順。

除了中間的部分。

秦淮和方維平父親的親密戲部分。

倒不是姜允珠拍得不好。

她照着劇本來，也盡量演繹出那種感覺，可就是拍出來的畫面不對勁。

飾演方維平父親的，正是那位老戲骨。

他長得像個反派，說話卻又緩又慢，和爺爺輩相似的感覺。

他也在看攝像頭，擰着眉，搖了搖頭道：“不是小姑娘的問題。這小姑娘演得不錯，不拘着束着。”

親密戲當然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

就是方維平的父親拽住她胳膊，丢到了床榻。然後畫面一轉，對準兩人臉部大寫。聽見“噗”的利刃沒入血肉聲，對準老戲骨，聚焦眼部畫面。

整個場景拍得很順。

幾乎是完整還原了劇本的內容，但就是不對。

連王晴也撫着下颌，皺起眉頭：“對，感覺不對。”

是哪的感覺，她又說不上來。

姜允珠也是覺着感覺不對。和王晴一樣，卻也說不出來。

人有點多，她想往後退幾步。腰卻被驟然抵住，滾燙的溫度順着寬厚的大掌，隔着緊身的旗袍，源源不斷傳輸給她。

“別退了。”男人低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

和他身上的雪松香一樣，幹幹淨淨的。

“換個動作試試？”

齊川在她身後，突然說道。

他食指搭着下颌，神情平淡：“把攻守雙方換一下。讓秦淮去掌握主動權——可能會更符合她的人生閱歷。”

姜允珠若有所思。

王晴聞言卻眼眸一亮：“細說！你打算怎麽拍這個親密戲？”

齊川輕輕阖了下眼皮，遮住眸中閃過的神情，沒讓其他人察覺。

若非有一瞬間，他沒忍住，露出和以前極為相似的神情，連姜允珠也不會發現。

他不高興了。

很明顯地在不高興。

卻極好地壓抑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