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不等了
第十五章 我不等了
四月的天陰晴不定,晌午時還豔陽高照,待到夜裏卻逐漸轉涼,下起了瓢潑大雨。
夜空中的懸月也全都被烏雲遮的一絲不剩。
江君澤回盛銘派的腳步只能暫時停下,臨時找了家客棧避雨,将白馬拴在了馬廄裏。
他的一身行頭在雨夜裏也引人注目,店裏小二撐了把青綠色的油紙傘,奉承着來給江君澤擋雨。
“客官?要住店啊?快,您裏邊兒請!”
江君澤翻出幾兩碎銀,扔到了小二的手裏,又吩咐道:“備間客房,不要來擾我。”
一到下雨時江君澤的心情就不好,他總是能在雨天回憶起自己沒去盛銘派之前的生活,包括去了盛銘派之後,一樣不痛快的生活。
“好嘞!客官您這邊請!”
身旁的小二收了錢笑臉相迎,卻在回房前收傘時用力過猛,濺了江君澤一身雨水。
江君澤本就皺着的眉頭果然皺的更緊了,小二看到他兇神惡煞的表情更是吓得畏畏縮縮。
“對不起!客官,小的不是故意的……”
江君澤嘆了口氣,終是壓下了脾氣,咬牙道:“帶路。”
在盛銘派生活了這麽多年,他倒是被養的比曾經嬌氣了許多,如今沾了些雨水便讓他難受。
曾經為了一場榮華富貴,徹底擺脫颠沛流離的生活,他可是會主動在大雨天跪在盛銘派門前,祈求掌門見他一次。
所以說江君澤不喜歡下雨,那雨水太冷了,也沒人肯為那時的他撐傘,他在雨中求來了一次機會,就立馬被扔去了盛銘派的演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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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盛銘派掌門的義子可沒那麽容易,他與獵狗撕咬,與狼群争鬥,打的渾身是血。
因為是下雨天,所有人都站在亭內觀摩,只有他站在雨裏,天灰蒙蒙的,雨水不停地砸在他臉上,他快什麽都看不見了。
演武場就像是戲臺一樣,他站在上面,早已不清楚自己扮的是什麽,只是拼了命的表演。
贏時,年幼的他沉不住氣,笑的過于放肆了些,就被義父一腳踢得跪在了地上。
“叫什麽名字?”義父在雨中問他。
他痛的再也不敢笑,低聲回答:“晏澤……”
“以後你叫江君澤,記住了嗎?”
“記住了,義父……”
掌門的表情卻變得非常嚴肅,他并不滿意江君澤的回答,身側威風凜凜站着的手下,竟遞上來一根戒尺。
“你該叫我什麽?”
啪——的一聲,跪在地上的江君澤被狠狠抽了一下,那只沾血的手瞬間紅腫發紫起來。
“父……父親。”
啪——又是一聲!
江君澤疼得冷汗直滴,也換不來掌門的一絲心疼,“做我的兒子不會像你這般語氣柔弱!成何體統!?”
“不必用如此恨我的眼神看我,你今日受的罰,就是明日坐上掌門之時的輝煌,倘若有朝一日盛銘派是你的,你還會恨今日罰你的我嗎?”
江君澤沉默,這個問題對當時的他來說太難,那時他一心想找個栖身之所,找個下雨天可以避雨的地方,卻從沒想過一定要擁有些什麽。
“想要當我的兒子可從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當的好你就是下一任掌門,當不好就滾!”
“這個位置是多少人丢了性命也求不來的,未來又會有多少人跟你搶!?”
江君澤記住了,全部記住了,他記住了那一日的所有疼,也記住了日後的所有風光。
後來江君澤逐漸在盛銘派站穩腳跟,習得掌握功法與招式,掌門對他這個義子也終于看得上眼了些。
“雖天賦一般,但也算刻苦,不錯。”
身旁的師弟們卻都拍手叫好起來,悄聲跟江君澤說道:“師兄,你這哪裏是天賦一般,明明是天賦異禀嘛!”
“你看,掌門都笑了,他明明特別滿意,可就是不說,人傲着呢!”
江君澤腼腆的笑起來,他是真的想讓父親滿意,父親也終于會随和道:“你現在可以笑,怎麽笑都行,當贏家時,做什麽都是對的。”
江君澤終于敢勾起嘴角笑,可很快他便再也笑不出來。
義父親生的兒子回來了,那日擂臺結束,天也下起了蒙蒙細雨,江君澤終于有了撐傘的資格,可傘卻被父親從手中奪去,撐到了江君屹的頭上。
“小屹,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吧?”
原來父親也會笑,會很開心的笑,那樣關心的笑意卻從未對江君澤展現過,他甚至在江君屹面前不敢表現的太失落。
這一切本來就是江君屹的,他怎麽敢難過?
江君屹不僅處處優秀且更受父親關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時,置身事外的江君澤都會無比慌亂,他太怕自己被趕出去。
所以江君澤在擂臺上第一次輸時,他的內心非常忐忑,他怕父親會打他,斥責他,甚至讓他滾。
可面對臺下衆師弟,與打敗他後最為喜悅的江君屹,他想做一個豁達的師兄,依舊保持往日的微笑,他會堅強,且不能一直輸。
他與江君屹握手,道喜,雲淡風輕地摘下旗幟,卻沒想到,以往冷淡嚴肅的父親會沖上擂臺去擁抱江君屹。
他當時好像一瞬間被徹底擊潰了,沒有安身之所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他再也不敢想象那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有過下一任掌門的頭銜,他怎麽肯失去!?
之後的江君澤在擂臺上卑鄙招式頻出卻依舊落敗,父親更是直言不諱起來,“江君澤,我給你的還不夠嗎?”
“你這般行事不端,如何擔得起掌門之位?”
父親離開的過于幹脆,連道歉認錯的機會都不給。
江君屹卻不明所以的進來安慰江君澤:“哥,你還沒吃飯呢,餓了吧?”
“我不餓。”
江君澤怎麽可能不恨江君屹?他把一切都拿回去了,現在江君澤又什麽都沒了。
跟狼群撕咬,被父親打罵,他所挨得那些疼,全都功虧一篑。
“怎麽會不餓呢?我買了桃酥。”江君屹納悶,又小聲問道:“哥,你那天擂臺上到底用的什麽招啊?跟你平常用的不太一樣……”
江君屹越是這樣詢問,江君澤就越是覺得羞愧。
他想告訴江君屹,他有多卑劣,為了贏不擇手段。
“我累了,要休息了。”江君澤卻什麽也不敢說。
他的臉很冷,想起要離開,他再也不想給江君屹一次好臉色,江君屹卻總能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又問:“哥?為什麽從上次擂臺之後你就不愛理我了啊?”
“我做錯什麽了嗎?”
江君屹無辜的眼神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可江君澤無話可說,就這樣被江君屹一遍遍地逼問,他終于忍無可忍。
“我叫你滾!”
江君澤一掌掃開桌面上的茶盞杯具,瓷器杯子噼裏啪啦碎了一地,砸在江君屹身上的碎片在他臉上劃出一小道血口,江君澤一下子冷靜下來。
他哪裏有資格去傷害江君屹?他鸠占鵲巢太久,還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可越是清晰的知道,越是這麽提醒自己,他就越覺得胸口喘不上氣來,太過于壓抑了。
長久的沉默後,江君屹只是平靜地抹去了臉頰上的血。
“我知道了。”
他的眼裏略帶震驚,最終還是将手裏一直攥着的桃酥放在了桌子上。
江君澤不敢去吃,那不是他的東西,盛銘派也不是他的家,掌門也不是他的父親……
那一日也下了場很大的秋雨,天氣轉涼,江君屹看他的眼神也變冷了。
父親并沒有趕走江君澤,江君屹對待臉上的傷也總說是自己貪玩受的,自從沒辦法再精進武功後,父親又給江君澤找了新的事情做。
處理門派大小瑣事終于讓江君澤逐漸心安,他想要把一切都做好,就将自己關進房間,對所有人都閉門不見。
待到再出關時,江君屹早就對他換了副神情。
“兄長,我從未說過要把掌門之位就這麽白白地讓給你吧?”
江君澤的心忽然沉入谷底,還是冷言反問道:“你想如何?”
“自然是搶啊!”
江君澤又怎麽可能搶的過正主?可面對如今的挑釁,他不知該如何對待江君屹。
如若沒有盛銘派,他現在就不會活着,他怎麽可能放手?!
“好!那就搶啊!”他硬着頭皮回答道,不在乎門派內的任何閑言碎語,他就是不想走!
江君澤心裏清楚,他早就被培養出了一身傲骨,這身傲骨像一根根刺,只要躺下就會鑽了心的疼。
所以他永遠不能灑脫,永遠要站起來,永遠要為了這個栖身之所撐着!本以為還要永遠争鬥,可江君屹卻忽然就這麽走了。
夜裏風雨飄搖,客房裏的燭火搖曳暗淡。
他早已沒了困意,此次一時沖動和江君屹擅自來到奕國,他們沒能穿盛銘派的制服,連武器都沒帶。
麟霄丹沒找到,現在這身上空空,只剩下幾兩碎銀,他終于擺脫了江君屹。
待回到門派,或許父親會一遍遍的問詢江君屹的下落,只要他頑固不化守口如瓶,就沒人能從他這裏打探到江君屹的消息。
他把江君屹扔下了。
不,準确的來說是他被江君屹趕走了。
鸠占鵲巢的滋味并不好受,江君澤已經這般壓抑的活了太久。
如果非要計較一個栖身之所,這天地間無邊無涯,哪裏不能算?
江君澤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他在江湖上感受到了那麽多不公與折磨,現在又怎麽能自私的把江君屹留在那?
剛離開不久的店小二又被江君澤給叫了回來,他低聲問:“有桃酥嗎?”
他想吃了,他現在敢吃了。
店小二支支吾吾了半天,只道:“客官,桃酥賣完了,況且今兒下雨,桃酥會受潮的,不如您嘗嘗我們這的桂花糕?”
“我就想吃桃酥。”
店小二覺得一定是自己剛甩了江君澤一身雨水,現在被報複了。
“今兒也晚了,等明兒一早的桃酥做好了,我第一份就拿來給您嘗!”
江君澤良久沉默,竟忽然起身離開,他一時間有些慌亂,又像是深思熟慮很久後終于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不行,我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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