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這世間見過玄明的人不多,到了雲母出生的時候,除了天帝,剩下的、還活着的,約莫一手便能數完。便是理論上算與玄明有些淵源的白及,也不過是在劈他天雷的時候見過一面,随後又在幻境中匆匆掃過幾眼罷了。

故能夠認出玄明的人本就無幾,雲母又是個能當狐貍就不當人的性格,自然沒察覺到什麽不對。不過,玄明在他自己種的竹林中住了上千年,他自己自然是萬萬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

雲母許久躲在箱子裏沒有化人形,身上的衣服都皺了。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袍,心道之後要跟玄明借水池洗澡,一擡頭見玄明神君竟是斂了笑容、皺着眉頭看她,雲母一愣,有些不安地問道:“……神君,我……有什麽不對嗎?”

“啊……”

玄明從一瞬間的失神中回過勁來,眼神不覺看向別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半真半假地調笑道:“沒什麽……只是忽然發現你下巴長得有些似我,莫不是我何時留下的風流債。”

“……诶?”

雲母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玄明神君是什麽意思,就已經被對方摁着腦袋摸了摸頭。

她一化形就是坐着的,玄明也是坐着撫琴,只是個子要比她高上好幾分,這個動作做得十分順手。

玄明摸完她的頭,臉上已經又恢複了笑容,他微笑着道:“聽琴嗎?小狐貍。”

雲母本來就是聽到聲音才出來的,她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外出打擾了玄明神君原本的興致,聽他這麽問,便點了點頭。

玄明閉上眼睛,淺笑着接着彈了起來。雲母不懂音律,都是懵懵懂懂地聽着,好在她能靜心,倒也不會不耐煩,就乖乖坐在原地想心事。

玄明彈了一會兒琴,此時他一剎那動搖的心緒已經平複,再扭頭看雲母的樣子,心中已是了然。他頓了頓,手中撥彈的動作未停,也不再看她,只笑着問道:“小狐貍,你生在何處?母親又是何人?家中可是只有你們兩人?”

玄明的琴音沉穩而悠長,時如泉水叮咚,時如古道綿長。

雲母還是第一次聽玄明神君問起她有關的事,雖不解其意,但還是老實回答:“我生在浮玉山上,母親是五尾白狐,除了我和娘之外,家裏還有哥哥。”

“……是嗎。”

玄明微笑着道,神情未有異狀。此時他手中一頓,手中的琴聲在一個響亮的亮音之後告一段落,穩穩地停住。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可口氣卻又頗為漫不經心,玄明問道:“說起來,之前還沒有問過你,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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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玄明神君終于問她的名字,雲母反倒是意外地怔了怔。她歪了歪頭,也不知為何玄明先前那麽長時間不問,反倒是現在忽然問她名字。不過雲母想了想,還是回答道:“我叫雲母。”

“雲母?”

玄明先前就又起了一段曲子,此時聽到她這個名字,笑得手底下都亂了幾個音,好在馬上又行雲流水地調整過來,反倒讓意境升了幾分,像是即興而為。

玄明笑道:“你娘起名字倒是心大,怕是随手撿個石頭就起了吧。既是女子,好歹也該以珍貴的玉石為名,你又是白狐,說來我腰間正好有一塊白……哦……原來如此。”

玄明看了眼自己腰間系着的白玉,笑着笑着便斂了戲谑之意。

按照這小狐貍的話,她娘是五尾狐,多半是山間靈獸。這世間靈獸多是赤子之心,哪裏分得清玉和山石的價值,玉石對她來說多半也只是光潤些的石頭,未必比得上山中晶石來得漂亮。而這樣的起名方式卻讓玄明腦中不經意地冒出一句話來——

君知我心似君心。

咣。

玄明的琴聲猛地一蕩,吓得雲母都不覺擡起頭來,受驚地看着他。可玄明卻是顏色不變,唇邊帶着一縷淺笑,十分悠閑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剛才彈了個能讓狐貍受驚之音的人。

沒轉頭他也能猜到雲母的表情,玄明笑了笑,道:“沒什麽,不過是我忽然希望自己不是這幻境中人。”

真想見那命名之人。

……只可惜,因為是在幻境之中,想做什麽都是徒勞。

這裏只是一位仙君的記憶,尤其他是記憶中人,無論在這裏發生什麽、無論他察覺到什麽,都無法影響到現實。

玄明垂首撥弦。

這樣一來,倒是沒有必要讓眼前這只小狐貍知道得太多了。

這麽一想,玄明便停了手中的琴音,又擡手摸了摸雲母的腦袋,卻坐在清風中淺笑着看着她,并不言語。

雲母低着頭被揉,她總覺得玄明神君許是個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對象,并不讨厭被對方摸頭。可是被揉着揉着,雲母的思路又飄忽起來。

她的腦內一瞬間又浮現出了師父的樣子,先是在歸山門入室弟子住處中一身弟子白衫的少年白及,一會兒又是持劍而立不染纖塵的師父,接着又是那個星夜……不過是一瞬,雲母的臉就又燙了起來。

雲母使勁晃掉腦海裏那些讓她覺得害羞的想法,又擡頭去看眼前的玄明神君。因她對玄明神君沒由來地頗有好感,且又知道這位神君将來要因與凡人相戀而受天刑,與雲母此時的狀況多少有些關聯,雲母躊躇片刻,終于還是壯着膽子問道:“說起來……神君,為什麽會有人仙不能成婚的天規呢?”

玄明一頓,收起摸着她腦袋的手,拿起扇子搖了搖,道:“雲兒,你可知道這世間這麽多靈獸靈植,還有這麽多修仙之人,最終,有多少能成仙的?”

雲母一愣,卻是答不上來。

比起玄明問得問題,她反倒有些在意他直接喊了自己的名字。

見雲母不答,玄明索性直接挑了答案:“萬萬中無一。”

雲母眨了眨眼。

“一旦成仙,便是跳脫于生老病死之外,再無壽命長短之說,唯有永恒。”玄明輕輕地說,“凡人生死不過須臾,與仙相較,猶如朝菌之于冥靈、蟪蛄之于椿樹。世間凡物之于仙神,不過朝生暮死,如何相戀成婚?并非仙者無情,而是有情不敢系。且凡人日後投胎轉世,轉世為人者可又能算是先前之人?若二者育有兒女,算仙算人?天界下凡歷劫者,哪怕知道自己下凡渡劫乃是人身,仍有不少會顧忌倫理而提前與司命、媒神商議避免婚配,亦是這般緣由。”

雲母聽得愣神,她怔了怔,問道:“那……沒有破解之法嗎?”

“有。”

玄明神君笑着點頭,雲母這時才發現他眼梢上揚,似有桃花态。

“凡者大立成仙,便是破解之法。不過正如我先前所說,凡物成仙,談何容易?成仙既要修為,亦要心境。修為尚且可以靈丹神藥解決,可心境如何能助。上古之時不禁仙凡相戀,你可知有多少神君仙者為伴侶尋天靈地寶、尋不死藥而踏遍三界九州?可惜尋到亦是枉然。能成神仙者大多心思純淨、大多癡情,伴侶死後仍要去尋轉世,尋到能再相戀也就罷了,若是不能……當年并非沒有神仙因此堕天,也并非沒有神仙因此亂了心境而轉而為禍人間。我兄長成天帝後便立了這條天規,既是為了護凡間,更是為了護仙神。”

雲母聽得頭暈,她不像玄明這樣活得那麽久、知道得那麽多,聽他說了那麽多,總覺得仍是雲裏霧裏。好在大致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如此,雲母才愈發困惑地歪了歪頭。

玄明神君既然想得那麽清楚,那為什麽日後還會……

仿佛是感到她心中的疑問般,玄明搖了搖扇子,笑着道:“不過,我倒是不願受此約束。感情本是順心順意而為,若是來了,何必強躲?”

雲母一怔,問:“可是不是說朝生暮死……”

“這有何難?她在一日,便愛她一日。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玄明含笑抿唇,見雲母不懂,就又擡手揉她頭,看着小姑娘乖巧地眯着眼晃來晃去,心中頗為自得。他想了想,又拿扇子輕輕地敲了敲她額頭,安撫道:“不過,你不必想這麽多。以你的出身資質,日後,只要你想,定是可以成仙的……倒不如說,你現在,多少也有一半是神仙了。”

雲母下意識地擡頭捂住額頭。

她并沒有懷疑玄明的話,只當玄明是在誇她。畢竟她确實尾巴長得快,如今已經長了五尾,勉強也能算是一半了。

不過,玄明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又皺了皺眉頭,說:“但你如今年紀尚小,考慮情愛之事又确實尚早……”

他眯了眯眼。

“我好歹年齡輩分高你幾分,今日便算是替你父親操個心。你現在才十幾歲,等出了幻境,等到兩百歲再議親不遲。還有……”

他思索了一番眼下的狀況,又考慮了下白及的性格,決定給對方下個絆子。于是玄明又慈愛地摸了摸雲母的頭,微笑道:“剛剛忘了告訴你,你師父出了幻境後,便不會記得這幻境中的事,你大可不必擔心。”

“真的?”

雲母果然一下精神起來,高興地看着玄明神君。

“自然。我如何會騙你?”

玄明笑得優雅無比,一派春風和煦。

“對了,離幻境結束只怕還有些時日,你既然不想回去,整天待着也無聊……不如我把先前那個鏡子再翻出來,你平日裏要是不想和我聊天,就自己看看鏡子吧。”

雲母其實也擔心師父的事,她在箱子裏躲了幾日,沒有消息十分焦慮。聽到玄明神君的提議,她便紅着臉點了點頭。

竹林裏的日子大約是遠離塵世,過得比在白及身邊要快些。接下來的時光,雲母大多都是在聽玄明彈琴、陪他埋酒種竹子,還有看鏡子中度過。

師父往昔的事在她眼前一一掠過,逐漸一些熟悉的面孔也出現在眼前。

在她離開不過幾年後,她便看着白及在衆人驚嘆之中破雲渡劫,一襲白衣承了八十一道天雷,一塵不染地登上天路,獲封東方第一仙。

随後便有曾與朔清有過淵源的仙人送了自己的孩子拜白及為師,于是雲母便見到了日後的大師兄元澤。

再之後,南海赤龍與南禺山青鳳各送一女一子請白及教導,正是赤霞觀雲,他們未等見到白及便彼此弄得狼狽不堪、兩看相厭,但在白及來後,卻又并肩跪在朝白及行拜師之禮……

有一日,雲母正看着鏡中觀雲師兄被元澤師兄調侃後漲紅了臉、撕心裂肺地喊着“誰要娶赤霞!打死我也不娶赤霞!”,忽然便感到身邊霧起,她有些驚詫地站起來,便看見玄明神君從不遠處朝她走來。

“看來幻境的終點就到此為止了。”玄明笑道,“我不過是幻境中人,怕是不能接着陪你了。”

雲母一愣,她與玄明相伴許久,此時猛地生出好多不舍,剛要開口說話,玄明卻已走到她面前,摁着她的腦袋揉了揉。

玄明神君今日說話似比平時要來得溫柔,雲母只聽他柔聲道:“幻境外的我雖不知道這段往事,但他必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不必擔憂,日後,我們必有再會之日……”

他停頓片刻,收了手,朝她擺了擺手道別,笑着說:“珍重了,小狐貍。”

雲母連忙匆忙地道了句“再見”,還來不及說些其他,她只覺得眼皮一沉,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她只感到身體分外沉重。

雲母努力睜開眼睛,奮力地站起來抖了抖毛,好不容易舒展開僵硬的身體看清眼前的景象,方才發現自己依然在旭照宮內室之中,還站在師父膝蓋上。

大夢一場。

雲母小心地看向師父,不自覺地擺了擺尾巴。她好久沒見白及,既是緊張又是擔憂,見他還沒睜眼,猶豫地往前邁了一小步,“嗚嗚”地叫了兩聲。

伴随着她忐忑的叫聲,白及似是未動,雲母想了想,還要再上前,卻見她師父忽然皺了皺眉頭,下一刻——

緩緩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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