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蔣淑
第19章 蔣淑
一晚上,姜姬都沒睡着,腦子裏不停的轉馮瑄的那句話,一邊想:不可能;一邊又覺得,馮瑄說謊騙她的可能很低,因為只有他說的是真的,她才有可能有求于他,可她又擔心他讓她做的事會不會很難辦,比如給姜元下毒什麽的……
腦補了一整晚,等第二天馮瑄來時,她一直很警覺,結果今天馮瑄卻非常“真誠”的在教她,之前什麽都不給她說讓她“盲聽”,現在還會特意教一些詞的意思,還告訴她魯國目前現存幾個世家,都跟別國有什麽關系等等。
他這麽“循循善誘”,姜姬就問起了關于她要被人“求婚”的事。
“真會如此嗎?我年紀還這麽小,不是要到十二、三歲……”她說了個自己印象中古代女子早嫁的年紀。
馮瑄給她說了個故事。
“趙王登基前,魏王曾許諾将嫁女給他,于是趙王登基時就向魏王求娶公主,恰好魏王後有一女,魏王就把此女嫁給了趙王,如今此女便是趙王王後。”
姜姬問:“……那公主嫁給魏王時幾歲?”
馮瑄豎起兩根手指。
“兩歲?!”你是不是少說了一位!
馮瑄道:“趙王娶回王後之後就将她養在王宮,十年後才行昏禮,趙王後從小就在趙王身邊長大,趙王與公卿笑談時常被趙王後打斷也絲毫不見怒意。如今趙王後一言不合就去拔趙王的胡子,傳為宮中笑談。”
姜姬目瞪口呆。
馮瑄看向姜姬,不打算把馮家将迎娶她的兩個養姐中的一個的事告訴她。而他現在也對将要做他“母親”的這兩個女孩絲毫不感興趣。如果将要嫁進來的是姜姬,他必如臨大敵,因為姜姬一看就是不甘人下的性情,如果是她為馮賓妻室,必定會将他這個長子視為眼中釘。
但換成姜谷與姜粟中的一個,那就完全不必擔心了。
他道:“女公子當珍重……”他往她身後掃了一眼,引得姜姬回頭看,他道:“女公子此時應當陪在父親身側才是,與奴仆為伍于已無益。”
姜姬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奴仆正是陶氏等人!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道:“我弟在此。”
馮瑄搖頭,“旦公子乃是奴仆所出,日後連姜姓都冠不得,公主待他實不必太厚!”
姜姬的聲音免不得尖銳起來:“爹讓我們喚她為夫人!”
馮瑄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倒有些理解姜姬為什麽這麽看重姜旦。既是夫人之子,那若日後王後無子,倒是……
不過姜元正值壯年,待回國後迎娶王後,何愁無子?國內美人如雲,這位“夫人”容色尋常,只怕也難保寵愛。
但這樣對姜姬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點點頭,道:“是某失禮了。”言罷拱手為禮。
接下來他就不再對陶氏和姜旦的事發表意見,但還是認為姜姬應該多到姜元身邊走動。
姜姬心道他可未必想看到她,她道:“多謝先生教我。”今天馮瑄真心實意教導她,她也就改了稱呼,也想試探一下馮瑄。
馮瑄一怔,看姜姬在盯着他,就從善如流的接受了這句“先生”。
第三天,他帶來一柄小刀,一把銅針,還有一些其他的怪東西,當他拿出一塊木板時,姜姬以為他今天要教她做木工,結果他開始教她锲字。
“魯國至今用的仍是大紀的文字,宮中的牆壁與宮柱上都有很多锲刻的文字,書寫國書時,同樣用的紀字。所以你現在就要開始學了,不必會寫,首先要看懂,知道是什麽意思。”說罷,他把木板與小刀給她,“現在也沒別的東西給你用,先用這塊木頭湊和,刻吧。”
她低頭一看,這麽會兒功夫他已經刻了九排字在木板上,給她留出了另一半地方照着刻。
馮瑄指着第一個字說:“這是魯王印,記住它,除國書外,其他的地方不會锲刻魯王印,它很少見,這是我仿的,真正的魯王王印比這個大。”
姜姬握住小刀在木板上刻下第一筆,心裏就一個念頭:誰說這是軟木的?!
第二個念頭:她好像要一把三塊錢的美工刀啊!
第三個念頭:紙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有機會她一定要把紙做出來!寫個字要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太過分了!
姜元撐着膝蓋坐在床上,此時已是深夜,外面的人都睡了。
今天只有他一個人,因為他需要想一想。
這些天,他已經見過了來迎接他的所有人。
蔣淑,心性險惡,城府極深。他說鄭國與遼國的事是想吓住他,讓他繼續仰仗蔣家;
馮營是個老狐貍,不想幫他,也不想得罪他,他對他沒有忠心也沒有敬意。
姜元對別人的鄙視很敏感,他能感覺得出來馮營看不起他,連一絲忠心都懶得給他,似乎篤定他這個魯王就算回國繼位後,也拿馮家、拿他馮營沒辦法。
姜元默默咽下這口氣。
他不會放過馮家!
至于其他家族,雖然有好幾百人,但似乎都對他這個魯王疏無敬意——他們是來打探蔣家對姜元是什麽态度的。
偏偏蔣淑病重後,蔣偉一連幾天都魂不守舍,在他身邊時不說不笑,時常一天都說不了一句話,有時他跟他說話,蔣偉竟然會露出不奈煩的神色。
姜元憤怒之下更添驚惶,這蔣家竟然如此跋扈嗎?
這些人已經在這裏住了有半個月了,如果此時歸國,那也要十幾天才能回到國都,馬上就到秋天了,魯國最重要的節日金秋節,魯王要在将臺親手将金麥撒下,人民撿拾金麥,來年才會豐收,小兒拾到金麥才能平安健康的長大。
姜元不想錯過金秋節……
他坐到天亮,拍拍僵硬的膝蓋站起來。
今天就去看一看蔣淑吧。
“那姜元快撐不住了。”蔣淑瘦了很多,躺在床上幾乎看不出那裏躺着個人。
蔣偉熬的眼睛都快瞎了,卻不敢當着蔣淑的面哭。
蔣淑無力的笑了下,招手把蔣偉喊到面前,道:“不要難過,我現在死了,對蔣家才好。這次跟着來的人幾乎都以蔣家馬首是瞻,他這些日子應該看透了。馮營又滑不溜手,肯定不肯給他任何承諾。他現在孤立無援,我蔣家若扶他上去,日後必遭其禍!”等姜元坐穩王位就該拿蔣家下刀了。
“我死了,對他來說就等于是蔣家失了龍頭。你回去後,一定要将彪兒他們兄弟趕出去,留下絲娘與茉娘姐妹,到時将她們送進王宮,一個為後,一個為夫人,讓她們姐妹在宮中守望相助。”
蔣偉抱住蔣淑大哭起來,“大哥,大哥……你不要這樣。絲娘和茉娘我都會當成親生的女兒對待,彪兒連孫子都有了,把他們兄弟趕出去怎麽行呢?”
蔣彪與絲娘她們都是蔣淑的孩子,他只娶過兩個妻子,生下了七個孩子。
蔣淑搖搖頭,喘了兩下,拍着蔣偉道:“聽話,聽我的……姜元豺狼心性,由我們自家動手,蔣家還能留下血脈,只折我這一房而已,如果等他動手,只怕蔣家就存不下火種了。”蔣彪帶着兄弟們離開,看似死局,卻死中有生。蔣淑渙散的目光投向車頂,魯國現在這個樣子,還不知道能撐幾年呢,彪兒他們走了,也算能早早的逃過一劫吧。
蔣偉痛哭不止,蔣淑對他們或許非常殘酷,但也不可諱言的是,有他才有蔣家,如果他要去了,還留下遺言,蔣偉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蔣淑道:“彪兒還是年輕,我走後,還是希望你來當這個家。若是留下他,只怕他那性子早晚會被馮營幾個給坑了。”
蔣偉抽噎的擡不起頭來,默默點頭應下。
“好弟弟,我這是要去見先王了。先王這輩子唯一一件錯事就是生了姜鮮……”蔣偉喘了兩聲,咳道,“只是、咳咳,誰能想得到呢?一個天天在你家裏作威作福的人,日日欺負你父親的人,你怎麽會、怎麽會半點沒有惡感呢?”狗都知道護食,怎麽姜鮮卻不會呢?真像他的名字一樣,為魚為羊,不過是下鍋的材料罷了。
蔣淑死了。
姜元在早晨來到蔣家車隊看望重病的蔣淑時,還沒走到跟前就聽到車裏傳來慘痛至極的哭嚎,蔣家車隊裏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大哭起來,悲痛之情難以遏制。
“大哥、大哥、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啊!!”蔣偉把頭往車壁上撞,血珠四濺,姜元掀開車簾都被飛濺的血珠子濺了一臉,但看蔣偉這樣,蔣淑是真的死了?
這巨大的驚喜讓姜元頓時覺得腳下都輕了不少。
他趕緊道:“偉公子快停下!快停下!”一邊上手去扶蔣偉,被蔣偉一臂揮開,馮丙在身邊,伸手拉住他,道,“大公子小心。”
姜元:“無事,無事。唉,真是兄弟情深啊。”他一臉感動,又道:“沒想到……蔣公就這麽去了……”又灑下兩滴淚來。
跟着他過來的,還有聽到蔣家動靜圍過來的人面上神情多是既驚又喜,也有一些人面露惶惶之色,顯然蔣家蔣淑一去,令他們不知所措了。
姜元就站在車外等蔣偉哭完,他這麽體貼,其他人也都陪他罰站。
不料蔣偉激痛過後,倒是很快鎮定下來,他在車裏繼續哭,其實是想整理一下思緒,免得一會兒悲傷之下說錯了話,想好一會兒要說什麽之後,他再看一眼躺在那裏的蔣淑,沉痛的磕了個頭,強忍悲意,掀起車簾下車,下來之後就跪在姜元身前,五體投地,道:“我兄長死前最擔憂的就是國朝相繼之事,憂心大公子不肯歸國,只因之前是我魯國上下對不起鮮公子與長平公主,任由他們被僞王所害,之後又沒有迎回真王,匍匐在僞王座下任其驅使,大公子!”蔣偉擡起頭,滿臉血和淚,重重的磕下去:“求大公子寬恕我兄長!”
所有人,包括姜元都驚呆了!
當年姜鮮的事是一個醜聞,對魯國、對姜鮮、對姜元都是如此。所以姜元一早就把話給放出去,說姜鮮當年是“讓位”,絕非被人撮出去的。
蔣偉就這麽把遮羞布給掀了!他等于掀了在場所有人的臉皮,連蔣淑的臉皮都沒放過。被當成忠臣還是做為一個屈于僞王權勢的小人去死有很大差別。蔣淑生前可能不會因此受害,死後卻将遺臭萬年!
馮營最重名聲,聽蔣偉在蔣淑剛死後就讓他身沾污名,立刻氣得眉毛倒豎,頭一回第一個說話,“我看偉公子是傷心的糊塗了!”
姜元也趕緊下坡,“剛才偉公子把頭都磕破了,快去上藥。”
在場其他人也都當了一回聾子。
蔣家從人就來扶蔣偉,不料蔣偉揮開從人,更大聲道:“求大公子寬恕我兄長對國對君不忠之事!!”
馮瑄呆了,他站在遠處,沒有靠近,卻也聽到了剛才蔣偉嘴裏的話。馮甲就要過去,被馮瑄拉住,他十幾年沒回家,難道蔣淑與蔣偉感情不好?不然何必如此害他哥哥?
馮甲聽他問,道:“呸!蔣淑在時,蔣偉就像個吃屎狗一樣跟在後面!”他咬牙道,“我早看他不是好東西!以前跟着蔣淑,壓制蔣珍,把蔣珍襯得像個莽夫一樣!他倒扮成了文雅公子,如今看來,他腹比青蛇!口似野蜂!簡直、簡直……”話說不下去了,馮甲掙開馮瑄向蔣偉沖去!蔣淑再不好,也比蔣偉這種小人要強!
馮瑄呆呆的看馮甲沖進人群毆打蔣偉,喃喃道:“這是兄弟啊……幾十年的親生兄弟啊……”他眼眶一熱,悲從中來,他轉開頭不去看蔣偉,這等小人只配與泥溝污渠為伍!
一場鬧劇過後,姜元讓人拉開蔣偉與馮甲,沒想到馮甲看着高大,最後卻被蔣偉壓着打。
就連他也不免感慨,蔣淑死後也太凄涼了些。不過轉而想起姜鮮死前躺在光板的床上,還念着蓮花臺裏鋪着細棉、散發着蓮花香氣的床,又覺得蔣淑已經算是享夠福了。
蔣淑既死,國中再無家族可以壓制他。
姜元只覺神清氣爽!
回去的時機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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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