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井水不犯河水

第30章 井水不犯河水

來人身量極高,薄薄的黑色衛衣襯着露出來的肌膚微白。他直視着岳行,禮貌道:“您好。”

岳行在看清他的臉時,就望向了周可。她滿眼驚愕,顯然對這位“熟人”在聖達的事毫不知情。

吳總臉上隐隐有自豪,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裴紀航,裴工,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別看他年輕,專利可不老少呢。在專業上,絕對的無可挑剔。”

岳行點點頭,對裴紀航道:“這位是案子的負責律師,你接下來主要跟她對接。”

裴紀航這才望向周可。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眼神像是打量陌生人,聲音沉靜:“你好,我是裴紀航。”

周可盯着他伸過來的手,指節修長,骨骼分明。

皮膚像被什麽貼過,腦中重想起這雙手輕柔撫過肌膚時的戰栗。

明明只是一段尋常的情色插曲,她都快忘了那些荒唐的日日夜夜,可當他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記憶和感受又卷土重來。

她斂了眸子:“你好,周可。”

兩手交握,各自的溫度便由掌心傳遞交織。

他食指微曲撓了撓她的掌心,原本簡單的動作,生出無限旖旎。

殺雞儆猴的環節結束,大半的人都出去了,會議室一下子空曠起來。

周可面上不顯,心裏全是不能播的髒話。

看着對面端坐着的裴紀航,她依然感到了深深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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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心不過一會兒,她又繼續投入到更詳細的案情裏。各種聽不懂、認不出的專業名詞,記着都夠嗆。

偶爾視線躲不過帶到裴紀航,對方也是正襟危坐,唯有跟她對上眼的時候,又從眸子裏浮出極淺的火熱,稍縱即逝,等她深究時就又只剩下陌生了。

會議持續到了傍晚,聖達的人做東請客吃飯。一幹人等抛開會議室裏的工作,轉而玩起飯桌上的人情世故。

因為第二天是工作日,大家都沒點酒。

吳總拿着菜單問:“大家有什麽忌口嗎不要客氣,盡管說。”

周可沒接茬兒。

他說的是不要客氣,但其實就需要客氣。

就像岳行,清楚她的習慣,但從不會在這種有甲方領導在的場合裏說出來。

這畢竟是生意場上,假如這個人讨厭的有人愛吃,就會讓場面變得奇怪。真有人點了忌口的,不去吃就行了,沒必要講出來。

“那我就看着點——”

“我有。”

一道聲音插進來,打斷他的話。

周可擡頭,看見裴紀航。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正好坐在了自己的對面,避無可避。

感受到她的視線,他微微點頭,很客套的招呼。

吳總沒有被打斷的不悅:“好,你講。”

“不要點豬肝可以嗎”裴紀航拆着餐具,沒有半分不自在,“還有菜裏的小蔥也少放一點。”

岳行眉頭輕蹙,多看了他兩眼,旋即挪開視線。

“哈哈,沒想到你還挺挑。”吳總爽快地笑了兩聲,“行,就這麽辦。”

吃飯時周可保持着一貫的假面具,不主動搶話,也不讓話掉在地上,在話題帶到自己時接上兩句茬兒。

裴紀航不怎麽說話,倒是吳總非常驕傲挖到這個高精尖的人才,時不時提溜出來誇兩句,頗有種家長曬娃的感覺。

周可有點不大自在。

好像在裴紀航的沉默面前,自己的活絡作用特別像“跳梁小醜”。這竟然讓她有點窘迫了。

但她消化得很快,反正一直都是如此,有什麽好覺得過不去的

岳行在桌下用膝蓋撞了撞周可,她立刻會意,借着催菜的名義出去結了賬。

這頓飯吃得皆大歡喜。

岳行開車送吳總回去,周可留下來幫其他人叫車。

等人都送走了,她才終于卸掉挂了一晚上的和煦笑意。

夜色悄然而至,街邊路燈明亮,照出行人匆匆。

裴紀航出來就看見周可站在門口。

她穿着藍色的緞面襯衫,清瘦挺拔,指間夾了根煙,沒點燃。

他慢條斯理地走下臺階,“周律是在等我嗎”

周可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漫不經心地輕嗤,“裴工可真是勤儉,一件衛衣穿大半年,也不覺得膩。”

裴紀航略往前半步,聲音壓低:“周律記性也不錯,這麽長時間都沒忘了我穿過什麽。”

周可表情淡漠。

他繼續說:“以後合作,我會好好配合,盡量不給周律拖後腿。”

“嗯,辛苦。”她不鹹不淡地敷衍。

裴紀航抽走她指間的煙,“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周可撚了撚手指,拿話頂他,“我點着了”

“我這是未雨綢缪。”

“裴紀航。”周可擡臉看他,難得正色了些,“你現在是想做什麽”

“我在想......”他将那支煙收到口袋裏,很正經禮貌地詢問,“周律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周可微笑:“不好意思,我們不順路。”

她轉過身,步伐邁得又快又大。

裴紀航并沒有跟上去,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繁華鬧處,車水馬龍,霓虹暈出半邊光和冷色路燈纏在一起,編織出虛幻的夢。

後視鏡裏那個人影逐漸變小,周可長舒了一口氣。

她很難描述現在的心情。

不悅肯定是有的,小半年沒聯系過的人忽然間出現,手裏還拿着她“私生活”的把柄。誰知道他會不會以此為“要挾”,讓自己跟他發生點什麽的

但抛開冷冰冰的理性,她心底又知道裴紀航是不會做出“要挾”這種事的。

他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尊心。沒跟鄭星瀝說出跟自己的關系,也足以表明他是知道她的想法的,并且選擇了尊重。

周可腦子裏已經是一團漿糊了,一邊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着裴紀航的動機,一邊又說服自己他沒那麽下賤。

一個成年人,何至于貪圖情色,就跑來另一個城市。

難不成這年頭戀愛腦還成通貨了

到達小區,她停好車,拿起手機,在微信裏找到自己熟悉的聖達 HR,詢問裴紀航是什麽來頭。

對方很快回複,說他是跟着吳總一起從慶市總部調過來的,來淮渭屬于“下基層”,鍍層金,回總部好升管理層。

周可還有點不相信,他才多大怎麽就考慮升管理層了。

得到的回複是裴紀航很厲害,有專利有經驗,還是吳總親自招的,頗有種吳總關門弟子的意思。

周可将手機收好,拎起副駕駛的包,走出停車場。

一直到進了家門,她仍在努力檢索着腦子裏殘餘的記憶,想從當初的體檢報告裏找到一點他實習單位的信息。

但實在是過得太久了,她除了記得他身高 188,身體健康以外,沒想起來任何東西。

畢竟對當時的她來說,只得出這倆結論就夠用了。

她嘆了口氣,只希望他能老老實實的,在這兒鍍個金就回去,別再想點有的沒的。

門鈴聲響起,她從貓眼裏看到是裴紀航。

不會這麽烏鴉嘴的吧剛許完願,水逆就開始了

“誰啊”她明知故問。

“裴紀航。”

防盜門打開一條縫,周可緊緊握着門把手,探出半個腦袋,警惕地問:“你來幹嘛”

裴紀航沒有因這防備表現出任何的受傷,他揚了揚手中的袋子:“我來還你的襯衫。”

周可仍沒有放松,不說話,盯着他的臉,像是要将他看穿。

以前她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因為他們只是一條偶然相交的線,短暫接觸後分道揚镳;可現在他們的軌跡有了重合,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裴紀航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他往後退半步,嗓音冷靜:“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這件襯衫是一切的源頭,還給你之後,我會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周可眉頭略有松懈。

裴紀航眸色前所未有的堅定,手指一點點收緊,就好像這些話不止是說給周可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的。

“現在我們工作上不得不接觸,為了保證生活正常,我不會再提以前,希望你也不會。”

這提議正中周可的下懷。她巴不得有什麽黑科技能精準地消除他的記憶呢。

看來,他真的是被帶過來鍍金的。

既然怕影響工作的不止自己一個,那就好說了。

她放心地打開門,伸出手。“不是希望,是我絕對不會。”

裴紀航将袋子挂在她手上,強調道:“好,那從現在開始,我們只是同事。”

“不。”周可搖搖頭,“我們充其量只算是認識。”

裴紀航收回的手垂在身側,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我希望你說到做到,不要因為……把平常的事情看成洪水猛獸,希望你能成熟一點。”

“這話你還是留着自己聽吧。”周可故意道,“弟弟。”

裴紀航忽而笑了,有點怄氣地說:“我當然能。倒是你別當着別人的面,再叫我狗狗。”

周可冷淡道:“管好你自己。我可不希望有人不知深淺,再叫我姐姐。”

“你放心,我絕對知道深淺。”裴紀航一字一頓,後兩個字咬得極重。

他往後退了幾步,再開口時帶上了客套:“周律師,專利文件我會發你郵箱,有什麽問題您再聯系我。”

“好的裴工。”周可回以微笑。“再見。”

門重新關上。

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風流債,就此兩清。

裴紀航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他轉身,越過電梯口,停在走廊的盡頭。

空氣中傳來一陣金屬旋轉的動靜,接着是機械的女聲:

“滴——已開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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