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信守承諾
第十六章:信守承諾
“謝謝。”
許霧聲音又輕又緩,微涼的指尖被他包裹在掌心,有熱意傳來。
連許霧自己都快淡忘的生日,池煜倒是記得清楚,比她那些所謂的親人都記得牢。
擺鐘的整點報時結束,餐廳重回安靜,池煜讓她坐下吃,自己轉身進廚房倒水,出來望見她微微顫抖的手腕,腳步頓住。
時光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仿佛看見那個瘦小的男孩,獨自一人坐在高大的餐桌邊,邊哭邊吃着一碗面。
瘦小的男孩和高大華麗的餐桌格格不入,就像桌上的那碗面一樣,太過普通,太過尋常。
一碗面,是母親離開那個家前,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念想。
自那之後,她便一直久居徽南,直至那場地震,被永遠掩埋于徽南的地下,留在了那片她曾經游歷山水後最喜歡的地方。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這個人,他很喜歡,喜歡到願意分享這碗面。
其實自從那場地震之後,許霧就暗自打算,再也不過生日。這世上能陪伴她的親人沒幾個,父母均已離開,過生日不過是個徒增煩惱的環節,外公見了心裏也會不好受。
可到底是年歲不大,心裏還是抵不住被人記挂的觸動,坐下吃面的時候,她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墜在湯面碗裏,一顆顆砸出陣陣波紋,看了眼晃動的白色湯汁,她鼻子又是一酸。
很久沒哭過了,忽然一哭就像是開了閘,有些收不住。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連忙擦幹淚水,低着頭繼續,奈何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着一顆地往下掉,但池煜這回卻像是沒看到似的,拉開椅子坐在她身旁,單手撐着頭,倚着餐桌,靜靜地看她吃面。
跟個小倉鼠似的,吃得比他慢多了。
還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真煩…心裏也不好受。
一碗湯面就這麽伴着她時不時的淚珠吃完見底,連浮在表面的蔥花都吃得一幹二淨。
該說不說,池煜這碗面做得還是很出乎她的意料,是真的很好吃。
視野裏出現一張紙巾,長指夾在兩側,她擡眼看他,池煜沒什麽別的表情,只淡淡地又往前伸了點手,下巴微仰。
“擦幹淨之後不許再哭,否則…你知道的。”他伸手點點她的胸口,眉梢一擡,浮起一絲混不吝的氣息,仿佛前面那個溫和的人只是一個假象。
果然,這樣的他,才更真實。
見她果真被吓住,池煜心裏發笑,也就這個能吓住她了。
“商量一下正事兒,既然被趕出來了,那你住哪裏?”
“住校,我周一去找老師提交申請就好…”
眼見着他眼神越來越沉,最後單手撐着額頭的手也收回,一把握住她的椅子,刺啦一聲,扯向自己,許霧手裏捏着紙巾,說話的聲音愈發小,最後連尾音都沒了。
“周一提交申請,先不說學校裏批下來要多久,光是一個家長簽字,就能把你攔住。”他一步步給她分析,掌心發力,把椅子再次拉近自己。
“家長簽字我可以…”
“自己簽?許霧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腦子這麽不好使呢?”
許霧深吸一口氣,她明白他的意思,抿緊唇,一下子推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腦袋,想都不想,就開口。
“難不成讓我住在你這裏嗎?”
池煜不答,忽然站起身,轉身走向卧室,她聽見一陣翻找的聲音,他走出來,啪的一聲将卧室門大力合上,震得許霧一抖,手指扣緊桌緣,有些莫名地看他。
啪嗒一聲,一個銀色的金屬從空中被抛過來,掉到餐桌上,直直劃到她的面前。
是一把拴着橙紅絲線的銀色鑰匙。
“去這裏住。”池煜走過來坐下,在她拒絕之前開口,“是我媽以前的房子。”
“張姨的?”
“嗯。”池煜拉開椅子重新坐下,指着鑰匙,“等會兒我帶你去,月租省了,反正不缺你那點錢,就當是你幫我補課的報酬了。”
許霧伸手捏住那根橙紅的絲線,她知道池煜是想幫自己,又想到住校申請那些繁瑣的流程,她實在是不想再和舅舅一家打交道。
于是,她頓了頓,擡頭看他,最終緩緩點頭。
“月租不能這樣算,該給的我會給,你的補課我也不會落下。”
“随你,那就這麽說定了。”
池煜伸手,翹起一根小拇指,許霧一愣,猛然想起那天在防震減災的帳篷裏,自己朝他伸出尾指的場景。
“喏,用你的方法,信守承諾。”
她低頭,伸出尾指纏住他的,低低的應了一聲。
-
外公電話打來時,許霧正跟池煜一起坐在去那套老房子的出租車上。
街道兩側種着挺拔的松樹,綠化帶裏有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紅地綴在低矮的灌木叢裏,伴着綠意和一點零星的枯葉,秋意愈發濃,陽光溫和,完全不見昨夜的陰沉。
她伸手挨上車窗,指尖蜷起,隔着玻璃輕點不斷劃過的樹木和電線杆,聽着方塊手機裏外公絮絮叨叨的聲音。
老人家樂呵呵地祝她生日快樂,聽出她語氣裏的意外,老人家說忘了什麽都不會忘了這個。
爽朗的聲音穿透聽筒,老人家說自己學着做了椰子雞,香得隔壁野貓都跑過來,可惜她不在身邊吃不到,還說讓她照顧好自己,即使去學校宿舍住,也別虧待了自己,最後才說又給她打了兩百塊,不等許霧開口說教他不聽話又給自己打錢,電話便先一步挂斷。
許霧一時間有些失笑,即使電話已經挂斷了,還是乖巧地道了再見,放下手機,她才松開蜷起的手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外公還是知道了她搬走的事情,但她也知道,舅舅是不會告訴外公實情的。不過也好,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就不要給外公平添煩惱了。
給老人再氣出個高血壓該怎麽辦。
一側的車窗被人降下來,有風吹進,撩起許霧左側的發絲,她下意識扭頭,望向身側的人。
她看見池煜嘴裏叼着一根煙。
但沒點燃,只咬在齒間,他單手撐着車窗邊緣,輕輕抵住額角,狹長的眼眸凝着窗外不斷後移劃過的街道和樹木花草,風拂過挺直的鼻梁,光影交錯間,少年側臉輪廓清晰流暢,柔和的日光将他眉宇間的戾氣散去,只剩清冽。
很像人午夜夢回時,那抹最值得缱绻懷念,但卻永遠看不清抓不住的面龐。
很怪,許霧心裏居然想抓住他。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卻在即将觸碰到他的下颌時停滞,一縷發絲翹起,擦過她的眼角。
她靜靜地望着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此刻正緊握着自己半空中的手指。
細白的手指被他攏在掌心,溫熱傳來,她看見池煜取下煙,湊近自己,清新的雪松撲鼻而來。
“你這一天要哭多少次才肯罷休?”
緊跟着眼下一熱,是指腹擦過的觸感,也是這時她才反應過來,剛剛只是外公的一個電話,她便又在池煜面前落了淚。
“我沒事。”許霧嘗試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握的更緊,未果便擡眼看他。
“知道你觊觎我的美色,”他将煙重新咬回嘴裏,繼續握着她的手,眼睛卻流連在窗外,“下次給你摸個夠,這會兒就陪我安靜待會。”
許霧不是沒見過池煜對張姨的上心,也就大概能猜到些,此刻他興致不高的原因。
難得的一個晨間,她能和他只是安靜地坐在一起。
安靜的陪伴,掌心溫度的傳遞,于他們二人而言,遠比任何一句寬慰的話都來得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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