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他不恨，也不愛

第57章 他不恨，也不愛

翌日早晨。

時岚被屋外的傾盆大雨驚醒時，周品樹已經在喝咖啡了。

昨夜的悸動，俨然成為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誰也沒有主動提及。

周品樹依舊如往常一般，微笑着朝着她打招呼：“早啊，給你沖了牛奶，烤了吐司片，你加點蜂蜜和黃油就能吃了。”

時岚也如平日那般，甜笑着：“謝謝。”

到了餐桌前，他自然地将牛奶和吐司片遞給她，時岚接過後便抿了一口牛奶，然後微微颔首，啃起了吐司片。

餘光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似乎想要窺探他隐藏在從容自若背後的真實情緒。

心中還猶疑着，要不要安慰他一番，畢竟今日是他父親的葬禮，而他只能藏起在這裏。

就在猶豫不決之際，周品樹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窺竊，放下了咖啡，好整以暇地凝視着她。

他沒有說話，但時岚卻感覺到他目光裏的質問。

剎那間，倒顯得是她做賊心虛似的，只見她慌慌張張地背過身去，直朝着客廳過去，接着她拿起遙控摁開了電視。

她原是想借用電視的聲音來緩解一下尴尬，卻不想，打開電視便是關于周世棠葬禮的新聞直播。

電視裏，周家宅子充斥着一股壓抑的氣氛，瓢潑的大雨像是有意在為這場葬禮奏響哀樂。

在記者的鏡頭之下，一個接一個的人影從宅子裏走出來，他們都穿着黑色或是白色的衣服，手上都拿着一朵白色的菊花，臉上都濃郁着悲傷。

她看了一會兒，才恍惚回神，連忙轉頻道。

但，電視裏仍然是關于葬禮的報道，幾乎所有的新聞都在報道這場葬禮。

時岚頓時既尴尬又慌張，連忙轉身去看周品樹，而此時的他目光剛好從電視移到她身上，四目相對之際，時岚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先是蹙額颔首，然後道歉：“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都在報道你父親的葬禮……”

周品樹看着她，笑了：“沒事。”

在時岚看來，這笑容多少有些強顏歡笑。

于是，她抿唇，緊張地比劃着雙手：“晚上我陪你去，說好的，我會陪着你的。”

她不知道，在她重提許諾之前，周品樹正好張口，喉嚨裏已經準備好解釋自己對這場葬禮的不在意。

可她卻堅定地看着他。

周品樹一下子就合上了嘴巴，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她的好心。

晚上，時岚言出必行，下班後就立刻換上一身黑色衣裳，帶上早早就備好的白色菊花，發微信約他在小區門口見面。

遠遠看見燈光下一身黑色衣裳的時岚，周品樹心中呢喃：小孩子這一身真不好看。

青春洋溢的孩子，被一身黑色套住，整個人也仿佛少了些許生機，他是這麽想着的，可時岚一個回眸淺笑，眉眼間依舊是可攀比春日的燦爛，頃刻間，就連陰郁的黑色都亮了起來。

剎那間，偏見被打敗，且毫無還擊之力。

看呆滞了的他，就連步子停在了半途中都不曾察覺。

直至時岚着急地舉着白菊花朝他招手，他才意識到，不是她遙不可及，是他失了神。

深呼吸，他揚起淺笑，快步走上前，時岚抱怨起來：“大叔，你真的有夠慢的，雖然越夜越安全，但是也不能太晚呀。”

周品樹聞言，故意譏笑：“你是不是怕了，如果怕，咱們就不去了。”

被戳穿了心思的時岚眼神迅速閃躲開，神情卻仍是倔強：“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怪！再說了，就算有，也是女鬼多，有大叔你這麽個香饽饽在，我才不怕被纏上呢！”

越是害怕，才越是唠叨。

将她倔強面具下的懼怕看在眼底，周品樹嘴角一彎，沒有再說話。

到了墓園，時岚把白菊花放在了周世棠的墓前，周品樹才緩緩地上前，也将手裏的白菊花放了上去。

照片裏的男人，對時岚來說，就是個陌生人而已。

但她知道，那是周品樹人生中很重要的人，于是，她看着他，拍了拍肩膀：“大叔，想哭的話就盡情哭吧，我可以把肩膀借給你的。”

周品樹完全沒有想要哭的沖動，看着照片裏既陌生又熟悉的周世棠，他只覺得一切恍如隔世。

見他始終不發一言，一動不動，時岚自覺說錯了話，手指戳了戳他。

這時，周品樹才決定坦白。

坐在了墓碑旁邊，他輕聲道：“時岚，我其實沒有很難過。”

時岚莫名不解，歪着腦袋，滿眼疑惑。

周品樹仍只是淺笑，随即仰起頭，望着漆黑不見底的夜空，娓娓道：“十歲之前，我也渴望過父親的愛，但我的父親從一開始就不期待我的到來。”

他的第一句話，就震驚了時岚。

随後，她才知道那些對他來說很是殘忍的過往。

周世棠不僅不期待他的出生，而且對他憎惡至極，他時常對他發怒，屢次三番對其動手，甚至讓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一遭，只因為他聽信讒言，懷疑他的身世。

後來，周品望被綁架，周世棠更指着他破口大罵，質問為什麽不是他被綁架。

再後來，爺爺做主為兩人做了親子鑒定，周世棠才追悔莫及，而為了保護年幼的他，在爺爺的安排之下，周家二公子病逝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H市，周品樹也悄悄搬出了周家大宅。

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的，周世棠親手種下的惡，在周品樹心中已經長成了恨。

在被爺爺安置在老家生活，由爺爺親自撫養教導長大的他，一開始甚至是拒絕與周世棠再見面的，直到多年以後，他心中的恨才漸漸變成了無所謂。

他不恨，也不愛。

因此，周世棠死了，他心中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靜靜地聽完周品樹的故事，時岚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尤其這夜過分寧靜，更令人覺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