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冰沙

冰沙

真要嚴格計算的話，唐曉玥其實是有周末的。

非全法碩的課程是一天半，周六早上下午晚上，還有周天早上。周天下午她是可以休息的，這半天唐曉玥會用來午睡，她一星期裏只有這個中午可以不定鬧鐘睡到自然醒。只不過她醒來時往往已經是五點過後了，半天的周末過得毫無感覺。

所以，當唐曉玥看到單位的志願者排班時，她簡直想哭了。

值班安排在某種意義上非常巧，她分配到的值班時間是周日下午4點到6點，完美錯開周末的課程，不需要她費心找人調換，唐曉玥一整個生無可戀了。

周天早上上完課，她和幾位同學一起去食堂吃飯。非全的同學大多在職，有律師法官，也有公安和法務，聚在一起閑聊時，往往還會碰見幾位校友。

唐曉玥是五院四系出身，非全報考時報的是本地的985，同學裏好幾位是本校本科畢業，旁邊的律師王耀一聽唐曉玥在某某區檢，就問：“你認識燕昭嗎？他也在你們單位。”

“認識呀。”唐曉玥樂于聽八卦，聞言便問，“他上學時什麽樣？”

王耀繪聲繪色地描述說：“系草院草，不知道是不是校草。非常好說話，不怎麽會拒絕人，女生送他的禮物都不知道有多少。”

唐曉玥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旁邊的法務明美就問：“有照片嗎有照片嗎？”

唐曉玥自然是沒有，但律師哥有。王耀翻了自己的空間相冊，找出了當年的照片。照片是運動會時拍的，背景是操場邊上的看臺，看臺上很多人，燕昭在熙攘的人群裏非常顯眼。

照片裏的燕檢比現在青澀很多，表情也更柔和一些，眼睛很亮，笑起來明眸皓齒。他手裏舉着一瓶水，貼在額上，擋住了鏡頭裏刺眼的陽光。

“我的天，好帥。”明美感嘆道，“我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麽好看的人。”

她一臉驚喜地問唐曉玥：“和帥哥共事的感覺如何？”

感覺？

唐曉玥被問得很懵，想了一想，說：“我看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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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美：“……”

唐曉玥回家睡了一覺，沒躺多久就被鬧鐘吵醒。鬧鈴的嗡嗡聲吓得她心跳加速，她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連續幾個星期睡眠不足，她非常熟悉這種腦子一片迷蒙的感覺。

唐曉玥腳步虛浮地爬起來抹防曬霜，本來都戴好防曬帽了，站在鏡子前又猶豫了。

鏡子裏的人有些憔悴，累到連表情都沒有，她就那麽看着，過了會兒還是從抽屜裏翻出許久不用的卷發棒，把外翻的短發一點點捋直了。

她順帶塗了口紅，是那種顏色比較淺的蜜桃色唇膏，一張蒼白的小臉總算帶了點顏色。

集合地點是離單位幾條街的某個十字路口，每組三人，唐曉玥和燕昭一組，同組的還有財務謝寧。唐曉玥到的時候那兩人已經在了，掃把畚鬥立在一旁，幾件紅馬甲從早上傳到了下午。

倆人和她打了個招呼，繼續聊天。

唐曉玥穿上馬甲，拿起掃把，過去時就聽他們在讨論已經離職的一位同事。

謝寧說：“他倆當時鬧離婚，某某主任還去勸和，女生就是不同意，那陣子鬧得很僵。”

話題裏的兩個人，男生已經離職了，唐曉玥不認識，女生唐曉玥知道，但根本沒講過話。

謝寧說：“本來是女生在跟男生吵架，結果男生直接要離婚，這下女生又不同意了，婚禮請帖都發了，弄得很不好看。”

唐曉玥很懷疑燕昭對這個話題的興趣度，但不管他感不感興趣，明面上他都是禮貌傾聽的。

謝寧說個不停，唐曉玥試圖插話，她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道：“你說的是辦公室那個？”

謝寧說是的，又繼續分析當時的情況，燕昭時不時附和上幾句。

唐曉玥有些無聊，等了一會兒，她便提議道：“我們先拍照吧。”

“哦哦好的。”

三個人擺拍好，把照片發群裏，這才正式開始志願者的掃大街任務。

南方秋季的傍晚，天氣依然炎熱，陽光照得人暈乎乎，唐曉玥拿着掃把，沿着道路打掃落葉。她走在前面，原本還把葉子掃到畚鬥裏，但沒幾步路畚鬥就滿了，她幹脆把葉子一骨碌掃進灌木叢中，充當肥料。

那兩人還在聊天，唐曉玥原本還耐心等他們，但他們完全是散步那種幾秒挪一步的速度，唐曉玥沒有耐心，幹脆自己往前走了。

太陽很大，沒一會兒，汗水就冒了出來，渾身黏糊糊的，又熱又悶。唐曉玥摘了帽子扇風，碎發貼在額角，她的短發有些長了，搭在脖子後面，捂得人難受。

路上的煙頭、紙屑都被她扔進了垃圾桶，唐曉玥回頭看去，謝寧說個不停，而燕昭略略低頭，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唐曉玥忽然就有點難過了，她明顯感覺到了被忽視。

她于是在前面的長椅上坐下，街道打掃得差不多了，她有些後悔動作太快了。

為了顯得合群一些，她剛才應該跟在那兩人旁邊的，就算插不進話，也要一直站着才對。現在這樣一個人走，說實話有些過于紮眼了，是會被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程度。

她于是拿出手機，無聊地刷各種社交軟件，注意力就被紛繁缭亂的各式推送移開了，尴尬的情緒立時得到了緩解。

謝寧過來時還開了個玩笑：“你怎麽走那麽快？你掃得也太幹淨了吧，我們連個煙頭都沒找到。”

唐曉玥傻傻擡起頭，謝寧遞了瓶水過來，還是冰鎮的，不知什麽時候買的。

唐曉玥說：“謝謝。”

謝寧對燕昭說：“我得早點回去了，我娃上舞蹈課，我得去接她放學。”

“嗯嗯，”燕昭回答，“你先走吧。”

唐曉玥跟着揮了手。

離六點還有半小時，燕昭在唐曉玥身旁坐下，問道：“我們還掃嗎？”

如果唐曉玥有心情，她大概會回答：“前面全是我掃的，現在剩下的當然是你的了。”

但唐曉玥很累了，所以只是搖了搖頭。

她繼續看推送的美食，手機屏幕上全是應景的夏日甜點，燕昭也刷手機，兩人沒有再講話。唐曉玥看得入迷，切換界面時還嘆了口氣，弄得燕昭一頭霧水：“你嘆什麽氣？”

唐曉玥呆了一呆：“我嘆氣了嗎？”

“是呀。”

“好吧，沒注意。”

天氣實在是有些熱，她把頭發抓在腦後，脖子終于涼快了些，她又放開來，手肘撐着膝蓋，托着腦袋深深吸了口氣。

“你還好嗎？”燕昭問，“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唐曉玥的下巴沒有離開手心，就那麽撐着腦袋點頭：“是啊。”

“那一會兒去吃點什麽？”燕昭問。

唐曉玥終于把視線從地上收回，她問：“吃什麽？”

“看你啦。”

唐曉玥思考：“前面有家冰沙店。”

燕昭說：“好呀。”

其實唐曉玥沒有什麽心情，她又累又困，心裏還莫名其妙的難受，但她不想拒絕燕昭。如果她想和對方拉近關系，那就不能錯失這種單獨相處的機會。

不過她現在滿頭大汗，沒有化妝，為了掃地還換了方便的T恤和雪紡西裝褲，完全不是和帥哥約會時應該有的打扮。

臨近飯點的冰沙店沒什麽人，只有一個店員遠遠坐在櫃臺後面。唐曉玥點了泰奶冰，燕昭點了芒果冰，兩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外面的路人來來往往。

如果是和女生一起，不同口味的冰沙，唐曉玥早就和她們互相挖一口嘗嘗了，但面對燕昭，唐曉玥一點逾矩的念頭都沒有，她本能地謹慎又小心。

此時，她絞盡腦汁想話題，可惜連日加班弄得她心煩意亂，此時只能想起早上的王耀，便問道：“你認識王耀嗎？他和我一個班。”

燕昭想了一下才點頭，似乎不太熟。

唐曉玥想玩手機了，燕昭私底下怪安靜的，不聊工作似乎也沒什麽話題，她于是點開手機屏幕，換到剛才看了一半的推送界面。

然後她就聽到燕昭說：“你最近好安靜。”

唐曉玥：“……”

唐曉玥詫異地擡起腦袋，張了張嘴，忽然覺得這場景怪好笑的，她不明所以道：“我一直很安靜啊，而且你不是比我更安靜嗎？”

這只是半開玩笑的一句話，燕昭卻有些發愣，他說：“沒有啊。”

唐曉玥：“……”

帥哥這麽悶，聊不下去。

唐曉玥翻燕昭的朋友圈，然而全是文章，什麽日常都沒有，她對他很好奇，但又摸不準什麽能問什麽不能問。

此時倒是燕昭先開了口，他說：“你這樣沒有周末，不會很累嗎？”

唐曉玥點頭：“是很累，但周末上課挺好玩的。”

學習的忙碌和工作的忙碌是完全不同的t感受，唐曉玥會在工作日偷懶休息，摸魚查資料寫論文，但對研究生課程，她是非常用心的。

“我以為你會跟我抱怨呢。”燕昭說。

唐曉玥覺得有點好笑，她說：“和工作比，學習簡直是在放松了，坐在教室聽課我還挺開心的。”

燕昭遲疑着：“但是我看你培訓都在走神玩手機。”

唐曉玥：“……”要不要這麽直接。

實務和理論是有差異的，專業和工作也不盡相同，但真要說起來，那種差異應該是在心态上。

學習讓人有種向上的力量感，而工作則消耗着她的精力和熱情。如果單位沒有燕昭這種讓人期待的人物存在，她每天上班應該真的會像上墳一樣。

唐曉玥于是很真誠地明示說：“如果你能少給我一點任務，或者你幫我一點，我就不會這麽累了。”

燕昭：“……”

燕昭不說話，低頭舀冰沙。

唐曉玥很佩服他：“你是怎麽做到那麽有工作熱情的？每天那麽早到，那麽晚回去，還從來不抱怨。”

燕昭似乎有些意外，他說：“我沒有很晚回去，我都和你差不多時間走的。”

唐曉玥：“……”

“而且我不喜歡周末。”燕昭補充道。

唐曉玥：“……啥？”

工作狂的世界，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