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思想滑坡

思想滑坡

空中花園有好幾家店, 都是獨棟的玻璃小洋房，西餐廳隔壁是家特色菜茶館，兩個人點的龍井綠草, 白瓷茶杯裏是淡色的茶湯。

“佳寧, 你不知道我今天過得有多慘……”唐曉玥一頓傾訴，“我只是口誤而已, 又不是寫錯了辦錯了，她就那麽兇。”

“會不會是因為聯席會, 有其他單位在場, 所以她比較生氣呀？”閨蜜試圖分析。

唐曉玥才不管：“那她就不應該突然點我呀，問燕昭不好嗎？或者她手裏也有報告, 她又不是不清楚。”

項檢只是想找一個人介紹一下案情，但是——

“這種場合誰發言都是提前定好的，她不能突然這麽來吧。”

是有道理，可楊佳寧卻是笑了：“你讓我想起那些新聞發布會上被點名的領導，一問三不知, 然後他們也覺得很無辜, 說應該去問承辦人。”

“……”唐曉玥，“佳佳寧你怎麽能拆我臺？”

閨蜜就是這麽無情：“讓你提前體會一下，将來當領導了好有準備。”

佳寧對項檢毫無興趣，反而是問道：“所以，你的員額跟你一起挨罵啦？”

唐曉玥嘆氣：“我被訓哭就算了，這事只有我和項檢知道。但是他來幹嘛？看我哭很好玩是吧。”

“他道歉, 領導看在他的份上就不罵你了呗, ”佳佳寧眨眨眼, “你員額對你真好。”

是挺好，但依然很丢臉：“誰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哭呀, 我現在都不想見到他了。”

喜歡一個人，是希望能夠在對方面前展現最好的自己的t，唐曉玥并不想出這種錯。

“你偶像包袱不要太重好嗎，”佳寧想了想，“我反正不覺得哭有什麽丢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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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覺得很丢臉呀。”唐曉玥嘆氣，“從小到大我都沒被老師罵過，上班了竟然要被領導罵，我就沒受過這種氣。”

“你确定？”佳寧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我怎麽記得高三有次你遲到，班主任就問了你一句‘為什麽連續遲到一星期’，你就哭得稀裏嘩啦，班主任都無語了。”

唐曉玥很心虛：“我一哭就停不下來嘛。”

閨蜜安慰道：“說不定在別人眼裏，你是梨花帶雨的小白兔，而你領導是那個作惡多端的大灰狼呢。”

“……”

怎麽感覺在陰陽怪氣。

晚上點了鐵觀音排骨、清蒸龍膽魚和海鮮燴飯，然而唐曉玥吃不下什麽，她隔三岔五就去看手機，問林抒琳：“點名不到扣多少錢？”

“一百。”林抒琳回複，又說，“關鍵不是扣錢吧，關鍵是一會兒核對名單時你的名字要被念三遍。”

簡直社恐地獄的程度。

大會議室裏，辦公室副主任念了未到名單，然後說：“有在場的過來找我劃掉名字，有出入的過來和我反饋一下。”

散場後，大家陸陸續續往外走，林抒琳拿着點名冊，替唐曉玥默哀。這份名單是要交給領導過目的，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印象肯定就不好了。

“哎，你辦公室的XXX呢？沒來嗎？”副主任問。

“不懂啊。”各位同事均敷衍着。

“XXX呢？也沒請假？”

“好像吧，沒看到人。”

副主任一個個勾名字，燕昭就沒想摻和這事，可惜經過第一排時，他也被叫住了：“唐曉玥呢？”

“嗯……”燕昭看向林抒琳，林抒琳一臉的無辜。

“去公安了。”燕昭扔下這麽一句話。

副主任呆了：“現在？”

“對。”

“沒有請假呀。”

“Sorry。”

“……”

另一邊，唐曉玥正在感慨自己的命運無常，手機便嗡嗡震動了下，林抒琳問道：“你去公安啦？”

“啥？”

“燕昭說你去公安了。”

“……”

小姑娘還是很誠實的：“你覺得可能嗎？”

“燕昭這麽說的呀。”

“……”

不是，親，我都跟你說我溜了，你還懷疑啥。就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燕昭，你們就信啦？我是那種勤奮努力上進加班的人嗎？

然而燕昭的可信度強到什麽程度呢？就這麽一個随口胡謅的理由，副主任還真把唐曉玥的名字劃掉了，于是群裏的未到名單裏沒有她。

有點幸福呢，這就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嗎？

唐曉玥溜的時候沒有打卡，吃完晚餐只能再回一趟單位刷臉。路過樓下時擡眼看了看，發現自己辦公室還亮着燈。

燕昭還沒走嗎？

小姑娘轉回辦公室，發現只是燈沒關。周五晚上八點半的單位，沒有往常加班的燈火通明，大家都急着下班回家，尤其還餓着肚子聽了三個小時無意義的講座。

“一百塊錢買三個小時，不虧。”柏欣給她發信息，告訴她被點名的不幸消息。

要告訴柏欣自己沒有被記缺勤嗎？唐曉玥糾結了下，想說還是算了，解釋起來好麻煩的。

她按下開關，頂燈應聲熄滅，辦公室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的路燈呈現出一種暗淡的光，樹影在桌面上形成模糊的輪廓。脫去忙碌外衣的辦公室，在夜裏竟然顯得有些孤單寂寥。

唐曉玥坐回位置上，打開自己的小臺燈，深吸一口氣，趴到了桌子上。

好累啊，這一天好漫長，胸口沉甸甸的，靈魂卻是在消散。明天是周末，但是沒有什麽好期待的，因為新學期開始了，課程又都排滿了。

非全這東西，只有考上的那一刻是開心的，接下來的每一個雙休日，都是在懷疑當初的決定。本來工作就累了，還沒有假期，還要見縫插針寫作業，忙碌程度簡直兩眼一抹黑。

什麽時候能喘口氣呢？下一次放假是哪一天，清明節嗎？

唐曉玥把額頭抵在桌面，抓住了自己的頭發。想休息，想準點下班，想每天睡到自然醒，想要完整的兩天周末……

可惜都是奢望，可惜都是自己選的，到頭來也怨不得別人。

心煩意亂間，就聽滴答一聲，門鎖被打開了，動靜很細微，唐曉玥松開頭發，在手臂間擡起了眼睛。

進來的是燕昭，他反手關上門，奇怪道：“你怎麽回來了？”

“忘記刷臉了。”

大概是見人趴着，燕昭有點擔心：“你不會還在哭吧？”

“……”

大哥，我倒也沒有脆弱到這種程度吧？

“你呢？”唐曉玥問，“還不回去嗎？”

“加班，”燕昭打開電腦，習以為常道，“臨下班的時候收了個案子。”

“你沒和我說。”某助理完全沒印象。

“你周末不是要上課嘛，”燕昭就沒打算交給她，“我來就好。”

是很貼心，但是唐曉玥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們一季度考核不會倒數吧？”

“有可能。”燕昭倒是很淡定。

唐曉玥：“……”

完了。

對方挺好笑的：“你怕什麽，被罵的是我，又不是你。”

話是這麽說，但榮譽感使然，唐曉玥有些遲疑：“不然我……”

“你回去吧，”燕昭提醒道，“你明天還要上課。”

非全的課因為壓縮在周末，所以排得非常滿，課程從早上八點一路上到下午六點。法學沒有水課，每門都是實打實的專業課，當年有句話說得很好——選擇了法學，就選擇了終身學習。

唐曉玥雖然抱怨諸多，但也是要面子的人，從小就是好學生的她可不想體會倒數的壓力。

“我不想倒數。”她這麽說道。

燕昭不知怎麽理解的，偏頭看了看她，一臉的驚奇：“你是在催我嗎？”

“啊？”這我哪敢。

“回去吧，”對方再次道，“我來就好。”

“那……”唐曉玥糾結半晌，從抽屜裏翻出車鑰匙。客套歸客套，能溜還是溜。

燕昭看着，冷不防開了口：“今天沒人送你回去？”

“啥？”小姑娘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他在說什麽。

“我是跟閨蜜約飯。”

閨蜜才是治愈一切的存在。

“你的相親對象呢？”

提到這個，唐曉玥就有點惆悵，算起來好像有兩天沒有聯系了，以往都是人家聯系的她，現在突然斷聯，她也不好意思主動發信息問。

“在忙吧。”小姑娘嘆了口氣，覺得最近各種不順。

“你是在傷心嗎？”

“啊？”唐曉玥不明所以。

燕昭擡眼看向她：“你現在好點了嗎？”

唐曉玥：“……”

怎麽說呢，被這麽關心，還真是有點害臊。

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還好。”

燕昭點了頭，唐曉玥又有點羞恥了：“謝謝你。”

“不用謝。”燕昭轉頭看電腦了，鍵盤的聲音響起，他邊打字邊說，“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有需要幫忙的我也可以看看，不方便的地方我們可以再調整，不用覺得有壓力。”

“……”

什麽鬼？小姑娘捏了捏手裏的車鑰匙。

聽起來很暖心吧？其他人可能察覺不出來，但唐曉玥是能夠感受到差別的。

這很明顯就是套話，從語氣到內容都有點心不在焉，和接待當事人時刻意親切的作風非常像。

同事之間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吧，真誠中帶着點若有若無的距離感。

唐曉玥雖然失落，但并沒有深究的意思。燕昭很好，只是我們倆對彼此的期待并不平衡罷了。

“真的謝謝你。”唐曉玥又重新說了一遍。

助理和員額的關系，既不是師徒，也不是上下級，沒有什麽事情是理所應當的。

燕昭終于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表情有點複雜，問道：“謝什麽？”

“很多呀。”想想都說不清，唐曉玥只能簡單道，“很幸運能和你分到一組。”

“……”

燕昭似乎有點意外，眼睛稍稍擡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這樣吧，”小姑娘讪讪地笑了下，“你是一個好員額，但我不是一個好助理。”

“那也不能這麽說。”

燕昭還挺客氣。

“嘿嘿。”唐曉玥笑嘻嘻。

“所以是感謝嗎……”燕昭又去看電腦了，低聲自語了句。

“什麽？”

“沒什麽。”

唐曉玥本來是要離開了，以她的性格，人際關系的問題，能糊弄就糊弄，維持表面和諧最重要。但鬼使神差的，走到門口她又停下了。

她并不是沒聽到燕昭的話，那波瀾t不驚的語調裏顯然滿滿全是對她的意見。

說好的真誠呢？害我還真情實感了一下。

話說這就是傳聞中的表面功夫嗎？果然不能當真。

唐曉玥腦補了一個場景——

同事1：謝謝，那我先走啦。

同事2：沒事，我來就好。

接下去就是經典的辦公室政治：

同事2：你說那人怎麽回事，竟然真的走了，讓我一個人加班，她好意思的嗎？

同事3：就是有這種人的啦。

整一出職場大戲，沒點眼色的人估計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幹嘛這樣，小姑娘委屈了：“等我忙完我一定加班。”

什麽叫思想滑坡，唐曉玥在心裏唾棄自己。

年輕人的驕傲呢，打死也不加班的決心呢，八小時工作制的堅定捍衛者呢？唐曉玥你怎麽就被同化了呢，為什麽要因為不加班而感到愧疚呢？這個世界真是離大譜了。

燕昭擡起頭，就見這人低聲下氣道：“你別看我不爽啊。”

——我才不是那種心安理得摸魚的壞人，如果我在摸魚，那我也是頂着壓力在摸魚的。唐小妹妹可難受了。

“……你說什麽？”燕昭懵了，“我沒有啊。”

這對話從哪裏開始偏了？某額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