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表白

表白

婚禮結束時有些晚了, 唐曉玥要去露天停車場，怡婷的車停在地下車庫，三個女生在電梯裏就分開了。

一樓大廳, 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只巨型鯨魚, 從廳的這頭一直延伸到另一頭。小姑娘拿出手機拍照，發現手機鏡頭無法呈現出鯨魚的龐大。

調整了幾次角度, 最後也只得作罷。她把看起來不怎麽大的鯨魚發到閨蜜小群裏，說：“給你們看鯨魚。”

楊佳寧回了個點點點, 妮娜回了個[棒], 其餘閨蜜皆無語地沉默着。

唐曉玥往門口走，旋轉門以一個非常緩慢的速度自動運轉着, 門的旁邊站着某個按理來說早就應該離開的人。

“你在這幹嘛？”小姑娘糾結了一下，上前打了個招呼，“我以為你走了。”

這人站在必經之路上，社恐只好裝熱情了。

燕昭擡起眼睛，唐曉玥注意到他手機上正開着地圖。

小姑娘詫異了：“你還需要看地圖嗎？你不是說你家在附近嗎？”

“是這樣沒錯……”

“那你家在哪裏呀？”

燕昭指了一個方向, 唐曉玥呆了：“這在湖的另一頭呀, 哪裏近了？”

沒記錯的話，這人幾個小時前是說要走路回去來着。

“你是打算散步嗎？”

燕昭被這個說法逗笑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開車的時候感覺很近，走路的話好像要繞一圈，橋上行人不能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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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散步嗎？”唐曉玥無奈了，“不散步的話我送你回去吧。”

都十點了, 一晚上沒休息, 明天還要上班, 散步是不可能散步的。

燕昭遲疑道：“這樣你順路嗎？”

當然是不順路的，唐曉玥過了橋要右拐, 而燕昭家在另一邊。但這不是什麽大事，唐曉玥只是覺得，對方在表達上有點過于有禮貌了。

像這樣從小衆星捧月、校園傳說級別的人物，很少會察言觀色到這個地步吧？

唐曉玥便霸氣道：“就算你家在機場，我也送你回去。”

燕昭笑了，好看的眼睛彎了彎：“謝謝姐姐。”

“……”

被叫姐姐的感覺還挺奇妙的，心裏又癢又軟，好像莫名其妙就塌下去了一塊，唐曉玥捂了捂胸口，偷偷吸了口氣。

車子駛過夜晚的中心公園，開上架設在湖面上的高架t橋。這裏風景很好，公園的景觀燈繞湖一圈，林立的高樓在湖面上投下星點倒影。車窗開了一條縫，晚風帶着水汽吹進車廂，駕駛位一片沁涼的氣息。

“你車開得很穩，幹嘛說自己車技不好？”燕公子十分客氣。

小姑娘倒是笑嘻嘻：“我這不是擔心你的人身安全嘛。”

“……”

謝謝你的關心。

燕昭側頭望着湖面，湖水在沒有光亮的地方呈現出一種深沉的黑。就這樣沉下去，大抵是落不到盡頭的。

水面隔絕了兩個世界，聲音、氣息，連帶着所有感官都被水液封存起來，沉沉浮浮，令人迷失。

從這個位置繼續往下，下了橋後，大概五分多鐘就能到達淺水灣。

那個小區在湖邊，最外面一排是小洋房，往裏走是高層，街邊有各式咖啡館，綠化很好，層層疊疊的植被掩映下，只有霓虹燈的招牌在夜裏露出色彩鮮明的一角。

燕昭就那麽看着外面，用一種有些輕的聲調慢騰騰道：“你上次問我為什麽每天這麽早來，為什麽不喜歡周末。”

“嗯。”唐曉玥胡亂應着，“知道你兢兢業業埋首工作，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

燕昭悶聲笑了笑，嘴角抿起好看的弧度。

車子下橋來到湖邊，湖面上波光粼粼，沿線路燈連成一片。

這橋是他每天上下班必經之路，他有過很多次，在這條道堵成一片時，握着方向盤，分神想起那間辦公室，那是種唐曉玥并不理解的、寧可加班也不想一個人回家的心情。

他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周圍的一切仿佛被人用紗幔隔離開來，他能看見，能聽見，但就是走不進去。世界灰蒙蒙一片，從聲音到觸感，都像是浸了水一樣，變得又濕又沉，又涼又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喜歡工作日。”燕昭的聲音很輕，溫和裏帶着點嘆息的調子。

他說：“因為可以看見你。”

“……”

唐曉玥一開始沒明白，這句話和“很開心和你一個辦公室”聽起來差不多，但意味終究是不同的。

在那輕柔得有些暧昧的晚風中，燕昭的音調顯得柔和又沉靜，他說：“我每天都想見到你。”

“……”

每天、都想、見到……

唐曉玥有些懵，這話就像突然砸入水中的石子，她的心跳加速得毫無預兆。

燕昭沒有看她，他的目光放在湖面上，那裏有路燈的倒影。

沿線的夜景很美，他們經過草地、噴泉、游覽車和行道樹。對燕昭來說，這樣的景色日複一日，他沒有跳脫出來，也不想跳脫出來。

“我可不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

短短幾秒的時間，唐曉玥的腦子就像複讀機一樣，聽到了、捕捉到了，再重複一遍，就沒有別的了。

扶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那些費心堆起的試探和防線坍塌一片，她突然有些害怕。

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呢？

唐曉玥沒有回答，她只是打了個轉向燈，車子在路邊停好，她踩着剎車，動作挺僵硬，好半天都沒有松開來。

燕昭伸手，幫她把手剎拉上，小姑娘這才轉過頭。那些禮節性的笑容不見了，她的表情茫然中透着些許空白。

這裏是居民區，車子停在湖邊，擡頭就可以看見燕昭家所在的小區。暖黃的光線帶着點璀璨的金，照射在牆面上，是一種有些奢華的色調。

小姑娘不知所措，平時信手拈來的廢話此時都想不起來了，她只有那一條直愣愣的思路，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思考太久，拖得氣氛越發凝滞，唐曉玥開口時聲線有些緊，帶着緩和氣氛般無用的笑意：“那會讓我覺得一直在加班。”

燕昭：“……”

“唐曉玥。”

他叫了她全名。

唐曉玥本來就緊張，現在簡直有些頭暈了：“你幹嘛……”

裝傻沒有用，她擡起眼睛，接觸到對方的視線時又立刻移開了，她聽到燕昭有些郁悶地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

唐曉玥的眼睛眨啊眨，她控制不住這種外化的心思，那些喧嚣的、混亂的情緒一點點平靜下來，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确認道：“你是在跟我表白嗎？”

燕昭點了頭。

“……”

那這可真是非常特別的表白了。

要說委婉的話，也算得上委婉，他畢竟連個“喜歡”都沒提。但要說直接，那也确實是非常直接了，因為沒有人會在表白的時候就說“一直在一起”這種毫無定論的事。

也不知為何，唐曉玥此時想起的是前陣子加班加到崩潰時她在心裏罵燕昭的那些話。她有些心虛，她當時可是完全不想見到這人了，但沒想到對方的想法和她完全相反。

所以說，在自己又氣又累，日子過得稀裏糊塗的那些時光裏，這人其實心情不錯喽？

“你喜歡我嗎？”唐曉玥問得很不确定。

燕昭點了頭：“喜歡。”

“謝謝。”

“……”

這顯然不是什麽合格的回答，燕公子略略卡殼：“你可真有禮貌。”

唐曉玥臉紅了，看他的眼睛水汪汪帶着怯意。心髒跳得太快了，指尖也有些抖，神經末梢微微發着癢，她用力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超出預料的可能性并不在她的計劃裏，小姑娘壓根沒有心理準備。

我要怎麽辦？

雖然很開心，但是，我要怎麽辦？

我根本沒想好啊。

現實不是童話，堆在面前的顧慮有山那麽大，唐曉玥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面臨的選擇。

我們是同事，未來還要在一起工作很久，我有信心我們的感情可以長久維持下去嗎？

而且燕昭真的想清楚了嗎，他知道辦公室戀情意味着什麽嗎，他有勇氣公開關系嗎？他是臨時起意還是有慎重考慮過？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當然這可能是現階段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

哥，大哥，你能把心理測評表給我看一下嗎？診斷書也行。不是我歧視哦，但這真的就是個定.時.炸.彈好嗎？

思緒一團糟，小姑娘沒法在幾分鐘內思考成熟。

“我……”唐曉玥張了張嘴，語調微微發着顫。

如果是十年前，她一秒就能答應，但是現在——

“我考慮一下。”

燕昭停了一會兒，聲音依然溫和好聽，問說：“明天？”

“嗯……”竟然還有期限，小姑娘深感玩不過，“好。”

燕昭打開車門，唐曉玥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就見這人關好門後又繞到了駕駛位旁。

車窗一點點降下，空氣裏有綠草青澀的味道。對方俯下身，就那麽注視着她。唐曉玥能看見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圓圓的眼睛茫然睜大，顯得無措又防備。

燕昭的嗓音很輕，帶着晚風舒服的癢意：“你明天見到我時可別躲着我，以後不要不理我。”

他是笑着說這句話的，路燈在他身後，把他的輪廓照得朦胧不清。他們在天平的兩端，在表白這件事情上完全不平等。

“就……有點突然。”唐曉玥解釋。

是很突然沒錯，這種滿帶試探的表白她只在學生時代經歷過。只有小孩子才是先表白再交往，對成年人來說，表白只是個确認關系的儀式。

“你是認真的嗎？”唐曉玥問。

“……”

燕昭的眼神有點迷茫了，睫毛翕動着，胡亂眨了眨，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我明天給你答複。”沒有等到回答，唐曉玥先說了再見。

“嗯。”燕昭站遠了些，對她揮了揮手。

小姑娘踩下油門，頗有些心慌意亂。開出一小段距離後，她才偷偷瞄了眼後視鏡。

燕昭還站在原地，路燈在他頭頂，把那抹影子照得只剩下很小的一團，模模糊糊堆積在腳下。

燈光一格格閃過，像随機切換的膠片鏡頭。

打轉向燈，減速，并線，回正，踩油門。唐曉玥握緊了方向盤。

動作很機械，呼吸可有可無，四肢的觸感遙遠而不真切，腦子裏更是炸開了一整包的跳跳糖。拐過一個彎，眼前的世界晃眼而明媚。

我的天。

心髒在顫動，小姑娘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生理性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