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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李府, 沈玉嬌與裴瑕二人先去書房拜見了外祖父李從鶴。

李從鶴年逾六十,一身墨青長袍,身形清癯, 頭戴綸巾, 乃是最典型的士大夫模樣。

沈玉嬌其實與外祖父不算太親近,哪怕外祖父平日裏對她這個外孫女也算慈愛溫和, 但外祖父身上迂腐文人氣息太濃,同樣是文人,祖父則更為靈活變通。

沈玉嬌私心覺得兩位長輩起點相同, 但外祖父做了一輩子官才到秘書監這個位置, 而祖父四十歲就進中樞拜相, 實在與二人性格也有很大的關系。

與外祖父客氣寒暄了幾句,她也不知與他再說些什麽, 便起身與裴瑕去後院拜見外祖母。

與外祖父不同, 沈玉嬌可喜歡外祖母羅氏, 幾個孫輩裏, 羅氏也最疼愛沈玉嬌這個小外孫女。

待邁進那間熟悉的寬敞院落, 看到明間榻邊坐着的那位鬓發染霜的圓臉老太太,沈玉嬌鼻子霎時就酸了。

只礙于裴瑕在場,她竭力克制着, 恭恭敬敬朝着上座的羅氏,以及陪坐的舅母宋氏:“嬌嬌拜見外祖母、拜見舅母。”

裴瑕也随沈玉嬌與上首兩位長輩行禮:“裴瑕拜見外祖母、舅母, 叩問二位慈安。”

宋氏今日也特地裝扮一番,高髻華服, 釵金帶玉, 見着眼前這對年輕小夫妻,眼眶也泛紅, 哽噎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必多禮。”

又俯身,聲音稍稍提高,與李老太太道:“母親,您睜眼看看,您的嬌嬌回來了,來給您老請安了。”

聽到這聲響,榻邊那一襲松石綠銀線繡松鶴紋香雲長袍的老太太才如夢初醒般,努力睜着一雙水窪窪的渾濁老眼,朝前迷茫望着,“哪兒?我的嬌嬌在哪?”

沈玉嬌見着外祖母一雙眼睛半天沒瞧見自己,大驚失色:“舅母,外祖母這是?”

宋氏長長嗟嘆一聲,面露哀戚:“你知道的,從前你外祖母就有些糊塗。去年你家出了事,t她便急得直掉淚,待知你們全家被判流放嶺南,她又暈死一回。醒來之後,既心疼你母親、又心疼你與瑜姐兒要跟着吃苦,那是日也哭,夜也哭,旁人如何勸也勸不住,愣是将一雙眼都哭得半瞎。如今人看不大清,耳朵也不靈便,人更是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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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猜到外祖母會傷心,卻沒想到老太太竟把眼睛也哭瞎了。

一時心頭酸澀難當,也顧不上其他,快步走到李老太太面前,托起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臉:“外祖母,嬌嬌在這呢。”

李老太太眼神不好,卻也不是全瞎,現下離得近了,手又摸到一張溫熱嬌嫩的小臉,霎時也清醒幾分:“我兒,是你麽?真的是你麽?”

“是我,外祖母,我回來了。”沈玉嬌含淚應着:“您再仔細瞧瞧。”

李老太太望着這張熟悉的白嫩小臉,再聽這熟悉聲音,也淌下眼淚,一把将身前之人擁入懷中:“我的嬌嬌啊,你可算回來了,你知道外祖母有多想你麽?我日日想你和你娘,想到心肝兒都快碎了。你們都是嬌養出來的小娘子,從小到大沒吃過苦,去了嶺南那種地方,如何能遭得住啊?你娘,我懷她時,她胎裏就弱,這麽多年身子也不好,她怎麽受得住那個罪。還有你,你還沒嫁人,去了那地方,你與裴氏的婚事怎麽辦?還有瑜姐兒,她才三歲,什麽都不懂,小小年紀就跟着大人受罪……”

李老太太颠三倒四地哭了起來。

宋氏忙遞上帕子,輕聲哄道:“母親,您又記岔了。我不是與您說過了麽,嬌嬌已經嫁去裴家了,她在裴家當少夫人,錦衣玉食,享不完的福呢。您別哭,再睜眼看看,嬌嬌如今懷了身孕,還帶着她的夫婿來給您請安了。”

宋氏說着,又看向一旁那位芝蘭玉樹的年輕郎君:“姑爺,您若不介意,上來給老太太瞧瞧吧。”

裴瑕看着沈玉嬌與李老太太抱在一起,祖孫倆哭作一團的模樣,擡步上前,朝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輩裴瑕,是玉.....嬌嬌的夫婿。”

他記起去歲在灞橋時,岳母李氏介紹沈玉嬌時,曾說家中人多喚她玉娘或嬌嬌。

當時他覺得嬌嬌太過親昵,初次見面這樣喚,未免輕浮,還是玉娘更為莊重。

之後喊順口了,便也一直以玉娘喚之。

至于嬌嬌這個稱呼,上一次聽到還是從那個金陵地痞的口中。

想到那人一口一個嬌嬌,喊得那般順口,之前定然沒少喊.....

裴瑕濃密長睫垂下,遮住眼底暗色。

那樣一個人,有何資格,這般親密喚他的妻。

沈玉嬌也不知裴瑕此刻想法,但見他掀袍半蹲在外祖母面前,一副恭敬配合的模樣,心頭觸動,于是也笑着與李老太太介紹:“外祖母,他便是我的夫君,裴家的守真阿兄。您從前總說我定要嫁個頂頂俊俏的好兒郎,您睜眼看看,他模樣俊不俊俏?”

“好好好。”李老太太眯起眼睛去看面前的年輕後生,而後滿意笑道:“俊俏俊俏,臉很白呢。”

這話一出,屋內伺候的奴婢,還有沈玉嬌和宋氏都忍不住笑了。

唯獨半蹲着的裴瑕,薄薄臉龐似透着一絲緋紅。

沈玉嬌瞥見,朝他輕眨了眨眼,似無聲在說:你別介意。

裴瑕也看她一眼:不會介意。

一旁的宋氏将這對小兒女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不禁在心底偷笑,看來這小夫妻的感情很是不錯嘛。

一個女子若能得到夫婿疼愛,在後宅的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裴瑕作為外男,也不好在他人後院久待,坐着喝了兩口茶,便随沈玉嬌的兩位表兄起身,前往書房。

離去前,他還給沈玉嬌遞了方帕子:“與長輩們重逢是喜事,莫要掉淚。我先去前頭與外祖父、舅父敘話,午膳時再見。”

沈玉嬌接過帕子掖了掖微濕的眼角,輕輕颔首:“我知道了,郎君自去吧。”

待兒郎們一離開,宋氏就忍不住打趣:“嬌嬌,看來你與姑爺真如外頭那些傳言說的一樣,鹣鲽情深,恩愛不渝呢。”

沈玉嬌微怔,反應過來舅母是指她流亡在外的那個故事,也沒多解釋,只赧然垂眼:“舅母,您別笑話我了。”

“傻孩子,這哪是笑話你,我這是打心眼裏替你高興呢。”

宋氏深深看了她好幾眼,見她氣色紅潤、雙頰豐盈,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無一不精細,也知她如今過得不錯,原本提着的一顆心也放回肚子裏:“去歲聽說裴守真趕在流放前将你接回聞喜,我與你舅父實在吃了一驚。我們原以為這門婚事定是黃了,畢竟去歲那會兒.......哎,聖人定下的罪,又是給先太後敕造的寶塔,這一塌,雪中送炭的瞧不到幾個,多得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想到去年沈家獲罪,李家父子頂着酷暑的天氣,四處奔走,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閉門羹,最後仍是白費功夫,宋氏現下心裏還憋悶得慌。

手指揪緊青羅帕子,她深緩了一口氣,才壓下對這世态炎涼的憤懑,繼續道:“長安城裏人人避你沈家如虎,可他裴守真愣是頂着風口将你迎了回去,實屬不易。你或許不知,你們成婚的消息甫一傳到長安,就有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在朝堂上責告裴守真忤逆聖命、包庇罪臣之女呢。”

沈玉嬌愕然:“還有這回事?”

“我诓你作甚。”宋氏面色怫然:“你舅父一下朝,就回來與我罵罵咧咧。好在他裴氏重諾守信,美名在外,你與守真的婚事也是自幼訂下,人人皆知,他裴氏在朝為官者也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最後聖人沒搭理那個禦史,反而贊了守真頗有古賢君子之風。”

沈玉嬌從沒想過她與裴瑕的婚事,竟還在朝堂上被提起。

現下知曉,後背忽起一陣寒意。

若當時聖人怒氣未消,非得治罪裴瑕,裴瑕怕是也無奈何——畢竟天大地大,皇權最大。

宋氏見她神色凝重,也怕吓到她,連忙擺手:“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莫再擔心。何況你現下是賢妃娘娘的幹女兒,與守真夫妻恩愛的故事也已傳遍大江南北,聖人難道還會翻這老黃歷,和你們小倆口計較這個?”

話趕話說到這,她身形微傾,蹙眉看向沈玉嬌:“嬌嬌,這兒也沒外人,你與舅母說說,五月裏到底出了什麽事?那外頭傳的,我怎的不大信呢。你是不知,六月裏洛陽裴府派人來咱府上報喪,你姨母也正好來家裏,聽到那信兒,當時就哭暈在我懷裏。你舅父還命你大表兄請了三日假,趕去洛陽一探究竟......”

後來長子滿臉悲恸地回來,說是的确在洪澇裏遇害,已經發喪了。

“你外祖母這邊,我們也不敢将這事與她說,生怕再刺激她。”

宋氏嘆了口氣,回顧去年那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語氣都變得沉重:“那段時日朝廷裏也為赈災修壩之事吵得不可開交,南邊在打仗,北邊又發洪災,國庫裏的銀子壓根就不夠用。戶部、工部、兵部、吏部日日吵個不停,這個說缺銀子、那個說沒銀子,這個說缺人手,那個說沒人手.......哎唷,真是亂得很,那段時間我都不敢出門,長安城各家也不敢宴飲,生怕被禦史揪住小辮子,往聖人面前參一本,正撞到刀口上。”

沈玉嬌來時就猜到舅母會問,于是将先前對喬嬷嬷的那套說辭,複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宋氏聽罷,先是目瞪口呆,而後咬牙罵起王氏與裴彤:“見你與守真這般恩愛,我還當你是嫁進了福窩。沒想到那裴氏後宅竟是一窩蛇蠍!哪家的夫人做的像她那樣糊塗昏聩,竟和個庶房的女兒沆瀣一氣,做出坑害自己親兒媳的惡行!換做是我,直接将那小蹄子捂了嘴巴,拖去家祠,一碗藥下去免得再贻害他人!她竟還能容那小蹄子這麽多日?”

“從前你母親就與我說,那裴家是寡母獨子,怕你嫁過去要受委屈。那時我還安慰她,說這門婚事是你祖父掌過眼的,且那裴蘅之,我們也都是見過的,為人很是不錯,王氏又是大家出身,應當不會像小門小戶那般刻薄,耍弄那些刁難兒媳婦的小把戲。好嘛,她小把戲不耍,倒直接來了大的,連人命都敢坑害了!”

宋氏越說越氣,她膝下就得二子,是以一直将兩位小姑子家的女t孩兒當做親女般疼愛,如今見小姑子家落了難,王氏就敢這樣害人,她忍不住拍桌,咬牙:“去年你大表兄去裴府,回來還與我們說裴家厚道,将喪儀辦得隆重不說,還開設粥棚給你積攢福蔭,我呸!她是做了虧心事,給自己攢陰德吧!”

宋氏罵得兇,一旁的李老太太糊裏糊塗,被這動靜吓了一跳,忙去摟沈玉嬌:“嬌嬌快來我這,不怕不怕,外祖母在,沒人能将你帶走!”

沈玉嬌哭笑不得,心間又泛濫酸澀,抱住李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今兒就陪您一整日!”

安撫好了老太太,她朝宋氏擡眼,放輕嗓音:“舅母,這事已經過去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麽。”

宋氏也怕再吓着自家婆母,斂了嗓門,上下打量沈玉嬌一番,見她肚子鼓隆隆的,再過不久便要生了。那王氏雖不像話,但裴守真起碼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這世上夫妻,大都湊合着,得過且過。

長長嘆了口氣,她對這事做了總結:“如今分府別居,互不見面,也算落個清靜自在了。”

沈玉嬌颔首:“是了,我也是這般想的。”

凡事有兩面,她有時也想,若不是出了那檔子事,也許她還要與王氏同在一個屋檐下,虛與委蛇幾十年,那又何嘗不算一種煎熬折磨?

見氣氛有些凝重了,宋氏忙轉了話茬,問起沈玉嬌的肚子:“可尋好了穩婆?”

沈玉嬌笑道:“還早呢,再過兩月再尋也不遲。”

“不早了。女子生産可是過鬼門關的大事,尤其你還是頭胎,更得慎重。本來這事該是你婆母和你母親操心的,可她們倆.......”宋氏搖搖頭,不提也罷,只道:“這幾日,我幫你尋一尋,等尋到合适的,叫去你府上給你請個安,你見一見。”

“就知道舅母疼我。”沈玉嬌雙眸彎起,語氣裏也是掩不住的親昵。

宋氏看着這從小瞧着長大的小娘子,心尖兒都軟了:“你母親不在,我這做舅母的可不得多看顧你幾分。”

提到小姑子,宋氏眼底也浮起一陣惆悵:“也不知你母親在嶺南那邊怎麽樣了.......”

沈玉嬌:“舅母未與那邊通信麽?”

“你舅父托人往嶺南那邊送過兩回書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宋氏憂愁嗟嘆。

沈玉嬌錯愕,将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收到家書的事與宋氏說了。

宋氏聽罷,既驚又喜,末了感嘆:“論人脈關系,還得是裴家。你外祖父和你舅父.......唉,不提也罷。”

一家子書生,只知讀書做文章,空有個清流美名,真要辦點什麽事,哪哪都辦不成。

沈玉嬌也知外祖父家的情況,太平時期需要文人錦上添花,時局動亂時,文人與百姓一樣,都是任人宰割的豬羊。

河東裴氏根基深厚,為官做宰者不勝枚舉,沈李兩家加在一塊兒,也比不上一個裴氏的力量。

“有守真背後打點,你父母兄嫂在嶺南,應當會好過一些。”宋氏看向沈玉嬌,欣慰笑道:“你這郎君真是不錯,生得那樣俊美,文能作詩賦國策,武能陣前運籌帷幄,回到家中還對你這般體貼細心,難怪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都羨慕你呢。”

沈玉嬌赧然,并未否認。

餘光瞥見李老太太渾渾噩噩的模樣,她勉力扯出一抹笑:“郎君還答應我,等大軍班師回朝,陛下論功行賞,他将用軍功替我父兄換個翻案的機會。只盼着能順利洗淨冤屈,家人能早日歸來,一家團聚.......”

話音未落,就見上一刻還挂着笑意的宋氏霎時僵凝臉色,雙眉緊擰地盯着沈玉嬌:“軍功換翻案?不不不,這絕不成!”

“重審那樁案子?不成不成!”

前院書房裏,聽到裴瑕問及沈家舊案,李從鶴和李集父子也變了臉色。

裴瑕執杯的長指頓住,徐徐擡眼:“為何?”

李從鶴和李集對視一眼,瞥向下首的兩位李家兒郎:“大郎、二郎,去廚房問問午飯準備得如何。”

李二郎疑惑:“這點小事讓下人問便是……诶,大哥你踢我作甚?”

李大郎:“.......”

忍着對蠢弟弟翻白眼的沖動,他站起身,朝上座的長輩躬身:“祖父、父親,我們先退下。”

又朝裴瑕一挹禮,便拽着李二郎離開。

書房門從外關上,靜谧室內唯餘茶香袅袅。

裴瑕見李家父子支開小輩,也放下茶盞,端正坐姿:“不知二位尊長有何賜教,晚輩洗耳恭聽。”

李家父子沉默一陣,李從鶴道:“你來說吧。”

“是。”李集颔首,再看向裴瑕,容色肅正:“守真,你有為你岳父翻案的孝心,我們深感欣慰。只是這樁貪渎案,并非你想的那麽簡單。你才來長安,雖有淮南平叛的功績,卻未正式授官入仕。且朝堂水深,你根基尚淺,此時貿然提出替沈家翻案,實在是不妥。”

裴瑕察言觀色,也肅了神色:“聽聞外祖父與舅父去歲為這案子奔走多日,最後卻不了了之。不知二位是查到了什麽,才這般反對我去翻案?”

李集也沒想到他一語中的,噎了下,面露猶疑地看向李從鶴。

李從鶴也沉了眉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下首那道淵清玉絜的身影,靜默良久,才嘆了聲:“既是自家人,又一心為着你妹婿一家,也沒什麽好瞞的,說罷。”

李集這才壓低聲音,語氣凝重道:“你岳丈幹了大半輩子的工事,區區一座寶塔,如何建不成?只這座塔,是為孝慈太後所建,聖人又是一位大孝子……”

說到這,李集嘴角輕翹,難掩諷意。李從鶴輕咳了一聲,李集才斂眸,繼續道:“既是為太後所建,一應工料自是要用最好的。而這最好的,造價定然也最貴。這樣一塊大肥肉,誰能不饞?”

“你岳丈他坐到工部尚書那個位置,你要說他完全兩袖清風,那也不現實。畢竟工部,也不是我和嬌嬌外祖父待的那清水衙門,收點小恩小惠,和光同塵,無傷大雅。但在營造之事上,你岳丈向來嚴謹,尤其為先太後慶賀冥誕這樣的大事,他更不會胡來,什麽貪墨兩萬兩,以次充好,純屬誣陷!”

“那在背後以次充好,貪贓枉法的,另有其人。”

稍頓:“是沈家、李家,還有你們河東裴氏都惹不起的人。”

裴瑕濃眉擰起:“還請舅父明說。”

見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态度,李集警惕得朝四周瞥了瞥,嗓音更低:“應國公,孫尚。”

這名號一出,裴瑕心頭也一凜。

應國公孫尚,當今皇帝的親舅舅,孝慈太後唯一的弟弟。

哪怕裴瑕鮮少來長安,也聽過昭寧帝“至情至孝”的名聲與事跡——愛屋及烏,連帶着對應國公這位舅父,昭寧帝也極為尊敬。

“外祖父,舅父,你們手中可有證據,證明應國公便是聖華塔塌的罪魁禍首?”裴瑕問。

“這…這誰還敢往下查?”李集臉色難堪,眼露惶恐,“那可是聖人的親舅舅。”

去年若非他一摯友好心提點了兩句,他們再繼續不依不饒地查下去,萬一觸怒應國公,沒準李家也要遭殃。

不是他們不想救妹妹一家,實在是螳臂當車,無能為力........

君要臣死,臣能不死?君要保下親舅舅,拉個臣子當替死鬼,他們又能如何?只得打碎牙齒往肚裏咽,能留全家性命,都算是皇恩浩蕩,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書房裏一時靜了下來,偶爾聽得窗外兩三風聲。

良久,屋外傳來小厮提醒,說是飯廳午膳已擺好了。

房中三人才紛紛起身。

臨出門時,李集深深地望向裴瑕的眼睛:“守真,事有急之不白者,寬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切忌、切記!”[1]

裴瑕眉心輕動,須臾,擡袖肅拜:“多謝舅父教誨。”

在李家的這頓午飯,面上其樂融融,但沈玉嬌與裴瑕都各懷心事,也都察覺出彼此有心事。

午飯過後,沈玉嬌想多陪陪外祖母羅氏,就在羅氏院裏歇了個午覺。

裴瑕則被李家兩位表兄拉去下棋、切磋詩文——

君子六藝,除了禦、射兩樣暫時無法切磋,無論是禮、樂、書、數,裴瑕都出色得無可挑剔。

僅僅一個下午的功t夫,李家兩位表兄就完全折服在這位妹夫的才華之下,只恨不得日日都能與他切磋讨教。

待到日頭偏西,裴瑕與沈玉嬌準備告辭時,李家兩位表兄還一左一右圍着裴瑕:“守真,等下次有詩會,我一定給你送帖子。”

“休沐日裏,你若想出城射獵,也可随時派人來找我們。”

被擠到後頭的沈玉嬌:“........”

想牽妻子的手,卻被盛情包圍的裴瑕:“.......”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夫妻倆與李家人一番告別,雙雙上了車。

熏着清雅暖香的馬車裏,沈玉嬌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想到兩位表兄與郎君這般投緣。”

“兩位兄長都是純善好客之人。”

裴瑕稍理袍袖,擡眸見到沈玉嬌眉眼間似有疲色,又想到她午飯時的心不在焉,暗自忖度,大抵是外祖母或舅母與她提及往事,費了心神。

本想将貪污案的內情告知她,但見她這般疲累,還是将話壓下去,想着晚些再說。

沈玉嬌并不知裴瑕此刻所想,但她這會兒的确很心累。

關于家中舊案的內情,還是等回到府上再與他商量吧,現下她只想靜一靜。

朱輪華蓋的馬車在平整寬闊的長安大街上平穩行駛,車廂裏,夫妻倆閉目養神,一路無話。

待到馬車停在永寧坊裴府,已是暮色蒼茫,晚霞漫天。

裴瑕扶着沈玉嬌下了車,見她臉上疲色稍褪,眉眼微舒。

正想着如何與她提及此事,剛一進府,便見左管事快步迎上前來:“郎君,娘子,你們可算回來了。”

他這火急火燎的模樣,裴瑕和沈玉嬌腳步皆頓。

“出何事了?”裴瑕問。

左管事匆匆行了個禮,再次擡首,視線落向沈玉嬌:“半個時辰前,賢靈宮的小黃門帶來賢妃娘娘的口谕,請咱們娘子明日入宮一敘。”

沈玉嬌愕然——

“賢妃娘娘請我進宮?”

“霍帥要我去長安?”

寧州軍營裏,謝無陵驚詫看向樊宇平:“真的假的?”

樊宇平沒好氣白他一眼:“老子吃飽了撐着,假傳霍帥的話诓你玩?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去?不願意去,我就去回禀霍帥,說你想留在軍裏過年,沒空。”

他說着就要轉身,謝無陵忙伸手去拉:“哎喲我的好樊叔,我這不是太吃驚了嗎?我去,我肯定去!”

樊宇平側眸斜他:“你也不問是什麽差事,這就應下了?”

謝無陵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輕挑:“樊叔能将這差事傳到我耳朵裏,一定是個好差。而且,那可是長安——”

樊宇平并不知謝無陵平日挂在嘴邊的“媳婦兒”就在長安,只當這小子是向往都城的繁華熱鬧,不禁肅眉,一本正經道:“叫你去長安,是護送霍家小郎君回侯府,這一路山高路遠,保不齊陳亮那狗賊會派人劫殺,絕非兒戲。到了緊急時刻,霍帥需要你和另外十七名精銳親衛以命相護,你可清楚?”

霍小郎君,霍家唯一的嫡孫。

若小郎君有個三長兩短,鎮南侯府霍家算是徹底絕後。

謝無陵收起臉上輕佻嬉笑,挺直身板,朝樊宇平抱拳:“樊叔放心,霍帥如此器重我,便是豁出性命,我定将小郎君平安送達!”

何況他的嬌嬌就在那,這一路哪怕下刀子,他也要去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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