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怦然意動

第6章 怦然意動

“是我,我來看看你。”宋晟在黑暗中乖覺地舉起雙手。

“有什麽好看的?”身後的聲音冷冰冰的,但掩不住滾燙的呼吸,說話間噴在他的脖頸上,灼得宋晟一陣陣發癢。

他溫聲道:“你剛受了那麽重的傷,我不放心。”

青年肢體不明顯地僵了一瞬,似乎不适應這樣的對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你不是一個人來的。”Moon幹巴巴地質疑道。

“是的,我的保镖都在,”宋晟誠懇地坦白,“我去什麽地方他們都是要跟着的,何況這裏。而且,沒有他們的話,憑我一個人要找到你,恐怕你都該燒着了。”

說話間,宋晟緩慢地捏上青年執兇器的手腕,稍稍向外挪了挪,Moon順着他的力道沒有反抗。其實,他早已強弩之末,不過虛張聲勢而已。宋晟莽撞地轉身,正碰在青年重傷的肩臂上,身後一身悶哼,匕首咣當墜地。

宋晟兩手一伸,将脫力軟倒的身體接了個滿懷。

青年眼前模糊,身上燒得火炭一樣。“你放開我。”還在色厲內荏地掙紮。

“別亂動,”宋晟趁人之危,緊緊将人摟住,灼燒感從皮膚滲入五髒六腑,很燙又很安心,好像丢失許久的寶貝失而複得,填補了他靈魂空缺的一角似的,莫名其妙。“我扶你到床上。”

“不用你。”Moon嘴上逞強,身體不受控制地依賴過去。

房間面積很小,青年身形纖瘦,順從着的時候十分好抱。他半抱半拖着,輕松地将人放到床邊,豎起枕頭給他倚着。簡陋的醫藥箱堆在床角,裏邊的碘酒和紗布亂作一團。逃跑的過程中傷口一定是裂開了,宋晟此刻适應了屋內的光線,打眼一瞅,青年赤裸的肩背上,混亂纏着的繃帶已然被鮮血涔透了。

他輕手輕腳地解開血淋淋的一疊包紮,取了幹淨的紗布清理消毒,一只手按着傷口止血,一只手熟練地重新紮緊。宋晟動作很利落,盡量輕且快,結束的時候,青年順着額頭到脖頸以至胸膛,都附上了一層薄汗。

宋晟從未曾動手伺候過人,自己也太久沒有受過傷,慶幸手法并未生疏。

他收拾了髒污的血布,扔到垃圾桶裏,起身到憋仄的衛生間洗幹淨手。桌上有幾瓶礦泉水,看起來像是剛買的,宋晟取了一瓶未開封的,擰開。走回到床邊,他從兜裏掏出藥,遞到青年口邊,另一只手舉着水瓶等着。

“吃藥吧。”他柔聲道。

Moon眼眸睜開一條縫隙,瞄了一眼,沒有動作。

宋晟無奈地笑了,“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需要下藥暗害嗎?我要想把你捆起來帶走,難道你還有力氣反抗?”

倔強的青年就像一只被打濕了水的紙老虎,明明一戳就破,還強撐着狀似兇惡的輪廓,“你試試?”他啞着嗓子用氣聲威脅道。

真是又可愛又可氣。

“你省省吧。”宋晟又把手往前湊了湊,堪堪觸到青年的唇瓣,又縮回半寸,觸感冰涼。全身上下都跟火炭似的,偏偏唇角薄且涼。

“這是我從拳場的診室帶來的,原本就是給你術後清醒服用的,我的随身醫生看過了,沒問題,是消炎和退燒的。”

Moon沉默片刻,似乎在用他燒到混沌的大腦衡量宋晟所說的話。宋晟靜靜地等待,差點兒以為他就這樣睡過去了。青年艱難地掀起眼簾,擡起未受傷的手,把宋晟手心裏的止痛藥扒拉出去,就着姿勢用舌尖将剩餘藥片卷了進去。宋晟猝不及防,手心一縮,又展開。涼滑黏膩的感觸令他驚異又心癢難耐,要不是對方過于虛弱半昏半醒,他都要以為自己被刻意挑逗了。擡頭見小可憐燒紅的雙頰,他又暗笑自己沒人性,這時候了還瞎揣測。

宋晟收回麻了半邊的手掌,蜷在身後攥了攥。另一只手遞過礦泉水瓶,如喂小奶狗一般翼翼小心。直到Moon抿緊雙唇示意拒絕,他移開水瓶,趁人之危地用拇指滑過唇邊乃至低落到心口的水漬。

他欺負對方阖眸不見,将指尖送到嘴邊無聲地舔了舔。鹹的,或許還有點兒甜。

“你躺一會兒吧。”宋晟道貌岸然地問,傷患無力回答,身體已然慢慢滑了下去。宋晟扶了一把,将人緩緩放平,避免撞到傷口。

就這樣站在床邊,饒有興致地打量,待Moon呼吸漸趨平穩沉重。他稍許側身一瞄,整個房間盡收眼底。雖然破敗簡樸,但大體整齊,僅有的幾樣家具上邊是積久的灰塵,看樣他的确很長時間不曾回來過。

宋晟毫無覺悟地溜達一圈,拉開破五鬥櫥的幾個抽屜,空空如也。一點生活氣息也沒有,壓根就不似給人居住的地方。宋晟又回到床邊,直勾勾地盯着青年蒼白的小臉和眼下的烏青,低笑兩聲,“莫非真是個小獸成精了?”

他鬼使神差地将一只手擱在Moon脖頸上比量,盈盈一握,貌似很好掐……死的樣子,大概,在做那種事的時候,很适合被掐住喉骨,按在牆上……他的思維不受控制地野蠻發散,聽到一聲悶哼,方才緩過神來,他居然真的收緊了手指,掐得昏迷中的傷患難受地擺動了一下。

幸好沒醒,宋晟意猶未盡地收回手,指尖撚了撚。一定是山貓野獸化作的精怪,居然讓他心緒行為都沒來由地失控。

他不得不承認,這種仿佛将一個鮮活的性命握在掌心裏的感覺,有點兒令人欲罷不能。作為一個成熟的政客,他對弱者缺乏同情,對生命缺少敬畏,但他沒有親手沾染某一個個體生死的必要,更多的是蠱惑人心,操縱局勢。

這種體驗,讓他覺得新鮮。

其實,宋晟适才撒了個善意的謊言,藥品的确是消炎與退燒的,但不是那個破診所裏的,是他帶來的特效藥。不然,傷成這樣燒成這樣,哪來的短暫安眠。宋晟也是夠佩服,止痛藥含安眠成分,小孩兒警惕得過分,自讨苦吃。就像他适才講的,好像他現在對其做什麽,Moon有能力反抗似的?

那,他想做什麽呢?

宋晟将人往床裏邊推了推,取下面具,嫌棄地坐了下來。他原本打算看兩眼就離開,可青年的眉心一直緊蹙着,他又手欠去揉,試圖撫平。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會兒揉搓眉心,一會兒點點唇瓣,竟有些愛不釋手的錯覺。就好似這個小東西本來就是屬于他的,跑出去嘚瑟了好大一圈,回來必須得從上到下拾掇一番,重新打好自己的烙印似的。他的心在不知不覺中被填得又滿又軟,昨天飲下的佳釀隔日泛起酒意,宋晟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所以,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捆坐在床上,也不知到底是該氣還是該笑。

撩一眼窗外夜色,該是黎明前那一段最黑最暗的闌暮。只有稀稀疏疏的月色灑進來,但足以在朦胧中勾勒出眼前人的輪廓。

Moon坐在與床榻一米之隔的舊木桌上,腳踩着桌下的椅子,手裏把玩着不離身的鋒利匕首,微側着腦袋,似笑非笑。

“咳,”宋晟苦笑着搖了搖頭,好心的提醒道,“我的保镖都在外邊,大概幾十個人,都配了槍。”

Moon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宋晟被扔到一邊的手機。

宋晟了然地抿了抿唇角,問道,“你說了什麽?”

Moon愣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這人話裏有話。他用宋晟的指紋解了鎖,找到了兩人的日常對話記錄,都很簡短。如果是一本正經地通知匡舟,那邊一定會起疑。所以,他編了一句很暧昧模糊的話,令匡舟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壞老板好事。這個邏輯倒是不難猜出來,但宋晟直接點破,還是讓人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Moon惱羞成怒,“你管我說什麽,反正你的人跟你一樣白癡。”

宋晟還真是有點兒喜歡他這種表面膽大又嚣張,實際特別不禁逗的小蠢貨。

“不管你說什麽,”宋晟順着他的話,“大概瞞不了太久。”

青年不屑,“我不需要太久。”

“那你想問什麽,就問吧。”宋晟動了動背在身後的雙手,捆綁手法很專業,難以擺脫,他想做出灑脫一點兒的動作而不可得,着實氣悶。

Moon:“為什麽回來?”

宋晟:“看你。”

“別耍花腔,”青年用匕首尖端指了指他的脖頸,杏眸圓溜溜的,“我有什麽好看的?”

“花魁嘛,”宋晟故意挑釁,“當然好看了。”

“閉嘴!”宋晟甚至未看清他從桌子上跳下來動作,就挨了清脆的一巴掌。力道倒不是太重,但侮辱性極強,他幾乎被打蒙。就算是他身為總統的老子,罵歸罵責歸責,也不敢輕易對已然羽翼豐滿的兒子動手。

青年比他預計得還要膽大妄為,這一巴掌将宋晟打得清醒了三分,眼前人清瘦冷漠的外表太具有蠱惑性,他居然忽視了其亡命之徒的危險本性。面皮薄不禁逗是真的,一言不合就敢下殺手也不假。就像凍僵了的毒蛇,緩過一口氣來立馬反咬一口。宋晟素來被人稱贊少年老成謹慎持重,沒想到,陰溝裏還能翻船。早知道,就不該瞎好心,給他用什麽特效藥。

他低頭,舌尖舔了下唇角的血腥,壓下眼底翻湧的墨色。

“不說算了,”Moon似乎對他無甚興趣,不打算糾纏,“這一巴掌是讓你長長記性,你這種纨绔子弟,不吃點兒虧早晚惹禍送命。”他拍了拍手,“不用謝我。”

這輩子第一次被稱作“纨绔子弟”的宋公子一言難盡,忍氣吞聲地問道,“你要去哪?”

“當然是回去讨債了。”Moon沒什麽避諱。

“你的傷……”宋晟沒忍住,又多了嘴,話至半句,突然脖頸上一抹銳痛。

Moon猝不及防咬了他一口,随後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少操心,老子全身上下都是武器,懂嗎?”說話間,眸中寒光跳躍着,恣意又生動。

他再次差點兒誤以為是處心積慮的挑逗,卻發現對方不過野性難馴。

宋晟心尖一跳,莫名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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