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第47章

于是, 顧恒舟正大光明的住進了自家女朋友的香閨裏,二人躺在床上,國內的作息時間如今已經深夜, 雙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多半是顧恒舟在講自己小時候的事, 韓江雪靜靜聽着,一直到紐約時間晚上七點,二人才合上眼睡了過去。

見他閉上了眼已經睡實了, 韓江雪睜開眼看着他,她知道,這個男人忍着困意只是在陪她适應紐約的時間, 因為跟心理醫生約好的時間是在白天,她得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态去度過生命裏的這一劫, 身邊這個男人不言不語, 卻默默地陪着她。

韓江雪沒忍住拿起手機拍了一張他的睡顏, 卻只有胸膛帶着脖頸的畫面, 隐約只見一點下颌,最為清晰的是他胸膛上方那血絲絲的痕跡, 像吻痕,卻比吻痕更深刻。

點下保存,韓江雪放下手機往他懷裏鑽了鑽, 那人睡夢中還伸過大手将她攏進懷裏摟緊,她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紐約時間下午兩點整,正是國內半夜一點鐘,韓江雪一家三口加上顧恒舟一起到了預約好的心理診所。

“美麗的雪, 這位先生說你的男朋友嗎?”

催眠大師明明一副華國人的長相,卻偏偏語言習慣很西化, 不過這點也沒人在意就是了。

這人名叫勞倫斯·秦,今年四十歲,十年前因他過于年輕,韓奕燊和洛悅甚至十分不放心他來催眠治療韓江雪,但是經過多方打聽,就是這個三十歲的年輕人是美國境內首屈一指的心理專家,最後韓江雪醒來了,忘了那段記憶,用事實證明這些有些不着調的年輕人确實有兩把刷子。

“是的,這是我男朋友,”韓江雪點頭,大方的介紹顧恒舟,“他很好,他的愛能給我力量。”

“OK,”催眠大師勞倫斯·秦點了點頭,道:“你狀态很好,不需要我多餘的幹預,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這次需要她跟我進入幽閉的診療室,只允許一個陪同者,并且全程必粗保持安靜,不論我的病人發生任何掙紮以及吶喊哭泣,陪同者只能旁觀,在我未同意的前提下不可出聲,你們三位商量一下誰陪同?”

勞倫斯說完,韓奕燊和洛悅臉上的平靜幾乎維持不住了,十年前他們夫妻兩人陪同小雪一起進入的診室,催眠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單面可視的玻璃牆內看着小雪,他們知道這勞倫斯·秦口中的陪同就是在玻璃牆外看着。

可是如今,竟然只要一個人進去。

二人對視一眼,又看向了顧恒舟,顯然,三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各自都想進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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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可能沒說清楚,這次不需要在隔音可視牆外觀看,可以直接陪同病人一起進入,但是名額只有一個,并且需要全程保持安靜,不然影響了啓封催眠術的結果,我可不負責。”

勞倫斯·秦補充完,洛悅率先道:“我……我忍不住肯定會鬧出動靜,我在外面等着。”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都在顫抖,她心裏清楚,如果聽到女兒絕望呼救,她肯定忍不住絕不會無動于衷。

韓奕燊捏了捏妻子的手,看向顧恒舟,“我作為小雪的父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無法把我女兒的安慰交給一個與我沒有關系的陌生人。”

顧恒舟堅定的搖了搖頭,“叔叔,這一關我應該陪着小雪,你們曾經陪她封存了記憶,如今由我陪她開啓,我用我的餘生和我的生命向您和阿姨保證,一定把她平安帶出來。”

“爸媽,讓顧恒舟陪我進去吧,”韓江雪替他們做了決定,“我知道你們一樣的愛我,不分深淺,但是……他是我的胎記哥哥呀,是我的記憶之錨,命中注定由他來解封我的記憶。”

她笑着抱了抱父母,然後轉身,伸手搭上顧恒舟伸出的手,二人一同跟着勞倫斯·秦往室內走去。

勞倫斯口中的診室是一個黑白兩色組成的房間,唯一的亮色是一面透明不可視的玻璃,鑲嵌了整整一面牆,就像一個絕望的空間裏唯一的窗口。

空蕩蕩的房間裏四四方方,有一個帶靠背的皮質轉椅,很寬敞,放在房間靠玻璃牆的地方,還有一張床,白色的鐵架子,上面鋪着白色的床單。

“雪的男朋友,你去那個椅子上,沒有我的示意,你不許發出任何聲音,”勞倫斯·秦說完,又對韓江雪道:“美麗的雪,請你躺在這張床上,平躺。”

顧恒舟遞給韓江雪一個安撫溫柔的眼神,坐在了椅子上,這才發現,兩條全自動的安全帶捆在了他腰部,然後椅子看似是轉椅,卻仿佛焊死了一樣不可移動分毫。

“這安全帶是保證你不要沖動打擾病人的恢複的,”勞倫斯·秦見顧恒舟盯着他,難得解釋了一句。

韓江雪躺在了病床上,脫了鞋,在勞倫斯·秦的要求下閉上了眼睛。

“放松,呼氣……吸氣,對,你聞到了嗎?眼前一陣花香撲鼻而來。”

勞倫斯·秦掏出一枚懷表,“噌——”的一聲睿響,就像鐵杵敲響了銅缽,但聲音卻沒有缽聲的厚重,帶着點直鑽人心的尖利,安靜的環境下,伴着懷表的鏈子垂下那一刻,指針走過的聲響放大了無數倍,清醒的響在韓江雪的耳邊。

顧恒舟緊緊的盯着韓江雪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他看到她在懷表蓋子掀開那一瞬間的聲音裏微微皺了下眉頭。

然後,在勞倫斯·秦的指引下,她緩緩放松,表情舒展,臉上露出了一絲聞見花香的愉悅與松弛。

“聞到了,有百合,有玫瑰……還有雛菊,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她跟着勞倫斯·秦的節奏回答。

“接下來,你循着花香往前走去,走到森林的邊上,眼見那一畝花田就在森林裏,這時,你在樹下遇上了一只受傷的兔子,它紅着眼睛求助的看着你,你要救它嗎……”

顧恒舟看到韓江雪臉上松弛舒緩的表情被疑惑取代,逐漸的,變成了掙紮,抗拒,甚至恐懼……

“聽從你心靈的指引,是救這只兔子,還是殺了它?結束它的痛苦,然後繼續在去尋找花香?”

勞倫斯·秦蠱惑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仿佛有種引人犯罪的誘惑,韓江雪臉上的掙紮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痛苦,她搖着頭,死死的攥緊雙手貼在自己身上,蜷縮着身子似乎要做後退的動作,但是背後貼着的只有床面,就像她曾經逃無可逃退無可退的處境——

顧恒舟一個激靈,從迷茫裏恢複神智那一刻,他看到韓江雪臉上已經汗如雨下,陷入了痛苦之中……

就在剛才,他也陷入了催眠術的世界,他看到一團光下,地窖裏那一雙弱如燭火的眼睛,仿佛風一吹就散了……又似乎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獸誤入了壞人的捕獸夾裏,慘痛的折磨沒有碾碎她求生的意志,一雙死寂的眼睛,寧死都要看一眼陽光……

原來不僅小雪沒走出來,他的一段記憶也困在了那個幽深黑暗的地窖裏,陪着窖底的孩子留在了黑暗裏。

忽然,韓江雪臉上放棄了抵抗與掙紮,她疲憊的彎了彎唇角,手在空中,似乎在拿什麽東西,只聽她口中呢喃道:

“小妹妹,姐姐給你畫幅素描畫好不好,糖給你吃啊。”

“叔……叔叔,你要帶我去哪兒?”

“叔叔……你不要過來,求,求求你……”

“求求你放了我,我爸爸很有錢,他可以治好小妹妹的病,求求你放了我……”

“啊——!不要!”

“好……疼,爸……媽媽,好疼……小雪好疼……”

韓江雪奮力搖着頭,頭發被冷汗打濕了,黏在臉頰上,她揮着雙手似乎在抵抗着什麽,雙腿在床上胡亂的登着,卻在痛哭聲裏漸漸無力,最終軟軟的垂落在了床上,臉上的眼淚襯着蒼白的臉有一種死寂的絕望。

“媽媽……爸爸,我……回不去……了。”

伴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她麻木的放下了手,最終,蜷縮成一團抱住了自己,雙手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胸口,臉上那一團無望的死寂揪得顧恒舟心裏發疼。

他死死的攥緊了手心,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修剪的十分短的指甲甚至因為用力戳進了手心的皮肉裏,他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雙眼釘在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上,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那個下午,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下午,透着一抹光暈,看到了一只被折翼的小蝴蝶。

漸漸地,韓江雪臉上的麻木被驚恐和痛苦取代——

“媽媽,嗚嗚嗚。我好疼,媽媽……求求你,不要過來……”

“媽媽,我想吃丸子湯了,今天他又來了,小雪好疼……”

“爸爸,我想要你抱抱我……爸爸……”

她輕聲呢喃着,臉上露出了一抹孩子般的委屈,顫抖着嘴唇雙手緊緊環抱着自己,指甲都要掐進胳膊上的軟肉裏了,後背緊緊靠着牆壁有一種把自己蜷縮起來想跟外界隔離的絕望。

顧恒舟直觀的感受着她的痛苦,他甚至恨自己為什麽要陪朋友去面試,為什麽要回家跟父母商量,為什麽不早點去那個地窖裏,把那個絕望的孩子抱出來……

他甚至恨,恨老天爺不睜眼,讓那些傷害孩子的畜生茍活于人間多年!

牙齒間血沁了出來,顧恒舟顧不上擦,眼眶裏不知不覺被淚水溢滿,順着面頰流了下來,他無知無覺,只目眦盡裂的看着床上那蜷縮成一團的身影在受苦。

韓江雪漸漸地從緊靠着牆壁死死抱着自己的狀态似乎解脫了出來,她麻木痛苦的臉上有了表情,忽然,她滿眼執着渴望的盯着那一扇玻璃,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麽——

“媽媽,爸爸……你們再不來救我……我就回不去了。”

“有人嗎……救救我……”

她微弱的聲音帶着一股羸弱的無力感,就像風中燭火,随時都可能被一陣大風刮滅。

她喊了幾聲,漸漸地似乎喊累了,靠在了牆上,閉上了眼睛,抱着自己陷入了安靜,像是睡了過去。

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她又伴随着一個痛苦的表情驚醒了,還沒有睜眼已經露出了驚恐與痛苦,似乎怕極了睜開眼睛就是傷害的日子,她重複着求救的喊聲,又在累了之後陷入沉睡。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靠在牆上,虛弱的仿佛一點動靜就能吓得她丢了命,她重複的喊着求救的話,喉嚨開始沙啞,最後,甚至聲音已經若不可聞,只看到唇瓣在無力的張開又合上,那唇間的動作分明就是——救救我,有人嗎?

那是絕望的吶喊,雖然無聲,卻一下一下敲在了顧恒舟的心上,鈍痛卻震耳欲聾。

直到這個過程重複了八回,韓江雪的臉上忽然有了別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的朝着玻璃牆的方向直勾勾的看着,身體雖然蜷縮成一團,可是目光卻絲毫不避讓,不知不覺,她眼裏流出了淚水,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顧恒舟知道,小雪的記憶裏,到了他出現的那一天。

他看到床上的小雪充滿防備又乖巧的舉起了手,他還記得她蜷縮在他懷裏瘦的像個沒滿月的小貓崽一樣可憐。

就這樣,她一直睜着眼,直到雙手似乎攥住了什麽,她雙手用力到指尖發白卻依舊沒松手,只緩緩閉上了眼睛。

忽然,似乎變故疊起,她身子猛的一顫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血珠瞬間沁了出來……

顧恒舟看得心裏一疼,要不是安全帶綁着他,他就要起身去阻止了,幸好,一聲“小雪”已經遞到了舌尖上,卻被他死死的咽了下去。

韓江雪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樣,咬着自己的下唇,足足持續了兩分鐘,她忽然攥緊了手,哭泣出聲——

“痕跡……哥哥!”

整個人猛的一個哆嗦,跌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勞倫斯·秦打了個響指,修長的手指摁着懷表蓋子一個帥氣的動作,“啪”的一聲,“噌噌噌”的響着,仿佛敲在人心髒上的懷表指針終于陷入了黑暗的安靜裏。

勞倫斯·秦邁開長腿走到顧恒舟的椅子跟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滿臉的狼狽,臉上的神色鄭重了幾分,“雪是個敏感又美麗的女士,你知道的,她的心純潔如珍寶。”

顧恒舟點頭,“我知道,我就是她的痕跡哥哥,她是我心裏獨一無二的珍寶。”

他清楚,勞倫斯·秦這麽放松,應該是催眠術解封成功,小雪應該一覺醒來就好了。

“祝你們幸福,”勞倫斯·秦點點頭,附身彎腰摁下了椅背上一個指紋輸入區,“叮”的一聲輕響,顧恒舟腰上的安全帶松開了。

“謝謝你,”顧恒舟站起身,鄭重道謝。

“應該的,畢竟我是個醫生,也是個賺錢的江湖騙子。”

勞倫斯·秦開了句玩笑,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這個房間,門外,洛悅哭的眼睛通紅,他們看得見也聽得見你們的動靜,小雪經歷的一切,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再次直面,他們依舊痛到無法呼吸。

“恭喜你們,記憶解封成功,夢魇徹底過去了,雪很勇敢,她睡一覺醒來,就是全新的人生了。”

勞倫斯·秦當着三人的面宣布了這個三個家屬早已預料到的結果。

洛悅捂着臉無聲的流淚,韓奕燊擁着她,內斂儒雅的男人也眼眶通紅。

顧恒舟這才顧得上擦了擦自己唇邊的血跡和臉上的淚痕,一雙冷冽的寒星目被淚水洗過之後顯得越發淩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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