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陌生人

上午的會議結束，徐臻回到辦公室，有些疲倦地将手放到辦公桌上，撐住額頭。

今天是怎麽了。

眉頭緊鎖，徐臻在心裏默默問了自己一句。

總是隐隐有種說不出的困惑，萦繞在四周，難道真是昨晚睡太晚了？

徐臻擡頭看了眼桌上的手模，她做的手模全部都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差異，這是一只年輕的手，手指纖細有力，脈絡清晰，海暖打磨出的細滑手掌向下虛握，如果翻過來，能看到依稀的掌紋，每一道都是用細磨砂和刀筆一點點雕琢，精細到極處，海暖的特質是觸之升溫，将手放到該模型下方，輕輕托起，就能嚴絲合縫地與那只手相握。

一如當年。

徐臻收回目光，将辦公室外的控制臺轉為勿打擾的模式，起身走進辦公室裏間的卧室，她向來不喜歡使用這間房間，就算困倦也多是喝咖啡或在座椅上靠一靠，但今天，她覺得自己需要睡一會兒。

撇開那群被姜有為扔給HR負責的vip實習生，楊秀在會議結束後得到的賞賜是一碗盒飯，配菜是肖亦璇的聲音。肖亦璇一邊喝着阿膠固元膏沖的熱湯——最近熬夜熬傷了胃，吃不了主食——一邊跟她講實習工作的細節。

按道理說，作為總秘實習，楊秀有小山包一樣的檔案手續要辦，不過這些繁雜的跑腿工作被轉給了據說與她同學校同學院同級的一個叫李友澤的實習生，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李友澤也有讓姜有為看中的地方，反正李友澤去了人事部，算是相當不錯的實習部門。

總秘的手續權限很高，等閑人根本接觸不到，但因為肖亦璇本身就是兼總秘，不少資料可以直接說給楊秀聽，對于楊秀的簡歷信息，肖亦璇只字未提——也不需要問，不管底子多差，來了這裏，都會迅速成長起來，而且正如肖亦璇所說，初期工作不需要技術技巧，所求無非兩個字，細心。

在肖亦璇這裏，再加三個字，零容忍。允許你不懂，允許你問問題，允許你做得不夠好，但有一點，不能犯錯。

公司內部規定，中午有一個半小時時間午休，楊秀見面前這女人明明就已經累到沾床就能睡的地步，但卻在茶歇房與她說了一中午。每個字都清楚明白，邏輯通順，思維缜密，就像大腦和人體分離一樣。佩服倒不至于，只是離開局裏後，這樣的人，就幾乎沒怎麽見到過了。

一個半小時，大量信息像填鴨子一樣填進楊秀的腦袋裏。

時間一到，肖亦璇進入上班狀态，楊秀手續還沒辦好，在處處監控嚴密的36樓，哪裏都去不成，只能在茶歇房呆着，肖亦璇走之前戲谑地叫她少喝點水，廁所在另一頭，沒有通行證和對應指紋，她甚至沒法上廁所。

沒有權限因此不可能讓她碰電腦，交給她的只是一本插着筆的記事本。

于是一整下午楊秀都在茶歇房的角落筆走龍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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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下班前，在肖亦璇兩次催促後，楊秀的手續辦完了，僅一個下午時間，公司就通過自身核查和郵件聯系的方式将楊秀的所有信息都核對了一遍，确認了楊秀簡歷上的所有信息屬實以及公司所需的本人的大部分基本信息屬實。

驗證後的楊秀的信息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實習生而不是vip，有着光鮮亮麗的簡歷，過人的個人能力，卻沒有vip應有的背景和資源。不過這些在時代都不是問題，不論是哪種人才，時代都照收不誤。

驗證了指紋的通行證發到楊秀手裏，忙完一陣的肖亦璇帶她來到徐臻的辦公室門前，指了指辦公室右側半封閉的辦公桌和桌上的顯示儀，“這是你以後的位置，這個信號燈單線連接總裁辦公室，當徐總聯系你的時候，這個燈會亮，顯示屏上會顯示工作信息，不用擔心漏看，這些信息都會同步備份到你的郵箱，你的郵箱需要二十四小時保持登錄狀态。除此之外，其他線路連接其他部門主管辦，除了徐總的線路是單線程以外，其他線路都是雙線的，也就是說，你可以坐在板凳上聯系任何部門，但如果你要找徐總，你仍然需要請示，敲門。如果是日常工作信息，你直接發信息給徐總。”

楊秀點頭表示明白，肖亦璇笑了笑，“現在，帶你見見你的上司，楊秀，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你的鎮定，這是個好品質。”

敲門。

隔了十來秒，門上的燈轉綠，肖亦璇推門而進，楊秀跟在身後。

“徐總，這是楊秀，新來的實習生。”

辦公桌前的徐臻放下手裏正在簽字的文件，擡頭看向楊秀，神情自若，寬大的辦公桌遮住了徐臻的大部□□體，只露出上半身的上半部分，深紫色的絲質襯衫柔軟地貼着主人，顯得主人綽約多姿。

今天，已經有不少人仔細注意過楊秀，但楊秀仍然覺得，眼前這人的凝注目光，最讓人心虛。

尤其是，當徐臻探量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時，會有種從裏到外都被看穿了的感覺。

仔細打量會發現，楊秀的瞳孔顏色略淺，發色也不是烏黑色，而是偏帶淺色，按照老人家的說法，屬于缺乏黑色素，長期沒有照射陽光，皮膚晶瑩剔透又飽含光澤，看着便覺得水嫩得能夠捏出濕意來

徐臻放下手中的筆，雙手放在桌上合攏，這個動作在公司很常見，毫無意外，當面前這個女人做出這個動作時，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公司裏所有做出這個動作的人，都是下意識在學她。

徐臻的笑容很溫和，與她的眼神相比，這個笑容不帶任何威脅性，在她用凝注和探索的目光看完你後，如果露出笑容，就像是給頭暈目眩的人喝了一碗這世上最好喝最沁人心扉的糖水，整個人随之飄飄然。

肖亦璇有些莫名地看着徐臻，說不上來的感覺，徐臻沒有不妥的樣子，看起來精神也還不錯，但肖亦璇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下意識地回憶了一下，如果将辦公室的環境換成談判桌，将楊秀更改成張氏集團的張總，又或是拉丁集團的菲爾斯，還是雅門集團的培倫·李，那就很自然了。

但剛剛介紹給徐臻的，只是一個總秘實習生而已，一個剛剛走出學校，一身青澀懵懂——看了眼身旁的楊秀，好吧，這兩個詞不太合适放在她身上，但總歸是個小人物。

只是個小人物而已

多久沒見到徐臻如此認真過了？

肖亦璇熟悉徐臻，因此能覺得有幾分異樣，但楊秀無從得知。與今天在時代遇到的大多數人相比，楊秀在與人交流接觸方面都是弱項。

過去十幾年訓練生活，都是為了進化她的某些能力而去，相應的，有些能力則在不同程度上退化，曾經一度退化到幾乎不能使用的地步。這兩年楊秀有在努力學習改善，但仍必須承認，她善于處事，不善對人。

不論是姜有為，肖亦璇，來自謝顏，都給她帶來不小的壓力。

短短幾秒與徐臻的接觸，徐臻的眼神，讓楊秀有點喘不上氣來的壓迫，并非徐臻有意施加在她身上。事實上，其他人或多或少有點有意地在壓迫她，唯獨徐臻是無意的。

對于眼前這個人，徐臻的第一感覺是矛盾，一種說不出熟悉還是陌生的矛盾，一種莫名受到影響，不由自主地被轉移注意力。

注意力轉移到楊秀身上，可能只是很細微的偏離，就像楊秀本人攜帶了與徐臻完全相反的磁極，在吸引過去後，便習慣性通過觀察來加深印象，完全是身體的自發行為。

雖然說起來玄乎，但并非難以理解，大多數人對曾經認識而又記不太清的人都會有下意識全神貫注的反應，大腦皮層會在那一瞬間将注意力集中，不斷回想是否曾在哪裏見過，哪一處熟悉，哪個地方陌生，收集記憶片段後歸總歸納，總結出對方的外貌、性格特征，繼而最終想起對方的名字。

但徐臻不同，她的工作的大部分內容就是與人打交道，對于人這個字，知之甚深，也從未停止過琢磨研究，入了她的眼的人，幾乎沒有被忘掉的可能性。

更何況楊秀本身并不是一個立體感模糊的人，盡管這個人應該很懂分寸，不會主動吸引人的注意力，但這僅是對沒有注意到她的人而言，如果曾經注意到她，接觸過她，楊秀這個人身上所攜帶着的奇異矛盾感的風格和長相，應該很難讓人遺忘，徐臻非常确信，自己從未見過楊秀。

午間休息了一會兒，醒來的徐臻對自己今天的異常已經琢磨透了，面前這個理論上不應該使她有觸動的年輕人，是今天頻繁失控的源頭。雖然有種說法叫做萬事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但是異常值就是異常值，不論出現異常是否有內因的根源，但究其表現形式而言，都是外部事物的具現。

徐臻下意識産生防備，這是危機意識對異常值的本能反應。

應該說，徐臻的自控能力是超乎常人的，所以她的行為不脫離原則，在對內初步剖析，明确不穩定的根源時，也不像一般人那樣，首先考慮如何排除異常點，下午正常工作，也沒有刻意查詢楊秀的身份來歷——即便對她而言很簡單，面對楊秀，在認真觀察後，僅是微笑道：“歡迎加入時代，我是徐臻。”

作者有話要說：

六章一萬四千字，終于把兩人的初次見面寫完，這個……有人覺得我在拖戲嗎，滿床打滾詛咒發誓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