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救美

33 救美

傅瑜的心跳得很快, 他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他現在就和小時候逃課與同窗玩鬧被阿娘抓包之後的感受很像,斐凝就如同十多年前的阿娘一樣,她們不過只是用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就讓他無形中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隐隐的, 傅瑜又覺得斐凝和阿娘實在不像,她們雖然氣質有些像, 但是顯然不是同一個人。

現在他不想再回頭去看斐凝一行人, 只想趕快轉身離去。

“傅——二——”王犬韬還在溪水邊喊着,他仿佛完全沒有聽到傅瑜剛才的回話。

傅瑜放棄腰間纏緊的長衫下擺,伸手扒開面前的竹子,擡腳就要離開這片空地, 突然, 他身後傳來一個人的急呼聲。

“請等等!”斐凝輕聲喚道。

傅瑜踏出去的腳停住了,他身形微頓, 整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裏。手中的竹竿濕潤微滑, 握在手心涼涼的, 讓傅瑜急跳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傅二郎君,”斐凝說話的聲音近了些,傅瑜能感覺到她靠近了自己,“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她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 輕柔緩和, 和已故的崔四娘有些相像, 卻正好戳中傅瑜的心。

傅瑜松開手中的竹子,他轉身,見到一身鵝黃裙衫的斐凝正站在他五步開外的地方,眸光淡淡的,卻并沒有看着傅瑜,而是看着她手心裏捧着的一個毛絨絨的東西。

傅瑜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只燕子,它個頭不小,有成人的手掌那麽大,脖頸間一圈深藍色羽毛,腰腹間卻是一片栗黃.色,腰腹之下隐隐露出棕白色的羽毛,它亮麗的羽毛看起來順滑無比,叉開的尾羽高高翹起。這是一只很漂亮的燕子,但此時這只漂亮的春燕卻怏怏的躺在斐凝的手掌心,低垂着頭,張開的左翅上隐隐有着血跡。

傅瑜道:“這只燕子受傷了?”

斐凝點頭。

王犬韬還在溪水邊喊着傅瑜,傅瑜回身對着溪水邊大聲讓他過來,王犬韬才停下,傅瑜回身看着面露擔憂之色的斐凝:“你想要我做什麽?”

斐凝道:“這是一只金腰燕,它的翅膀受傷了,我們正要找些草藥給它敷一下。”

傅瑜點頭,斐凝又道:“可我們不能就這麽帶走它,它的翅膀至少也要十多天才能好,而它卻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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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瑜笑道:“你怎麽知道這只燕子不願離開?”

斐凝看了一眼手中的燕子,低聲道:“它的眼睛一直盯着一棵樹上的鳥巢,那裏一定有着它的孩子,所以它不願離開。”

傅瑜循着斐凝的目光看向那棵樹,這是一棵兩人都無法環抱住的銀杏樹,葉間隐隐露出淺綠色的絮狀花,樹杈間一個泥丸做的鳥窩格外顯眼。

傅瑜道:“為什麽會有燕子把窩築在樹上而不是屋檐下?”

斐凝輕聲道:“這是金腰燕,有時會把巢穴築在荒無人煙的樹杈上。”

他沉吟着,用手摸了摸下巴,而後道:“我爬上去看看。”

斐凝皺眉道:“這麽高的樹,爬上去很危險。”

傅瑜看着已經穿過來的王犬韬,道:“爬樹對于我來說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不信你可以問問犬韬。”

王犬韬看着斐凝一行人有些驚訝,但他還是扭頭問傅瑜:“問我什麽?關于傅二爬樹的事情嗎?這個确實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我們今天撿來的兩簍子枯枝都是他爬樹砍下來的。”

他說着,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問衆人:“爬哪棵樹?”

傅瑜指了指這裏最高也是最粗壯的一棵,王犬韬遙望,随後驚訝的道:“為什麽銀杏樹樹上還會有燕子窩?”

随即,王犬韬興致勃勃的問傅瑜:“傅二,你說裏面會有燕窩嗎?就算沒有燕窩,有燕子蛋也是好的。”

傅瑜看了眼面露不虞之色的空青和白芷,忙道:“別瞎說了,你要吃燕窩,回府自己吃去,現在我們爬樹幫助這只受傷了的燕子。”

王犬韬看着高達僅十丈的樹,低聲嘟囔道:“你真的要爬這麽高的樹?”

傅瑜道:“燕子窩不過在樹中間,算起來也就三層樓的高度罷了,這點難不倒我。”

王犬韬站在下方,傅瑜踩着他的肩膀,雙手用力攀附着樹杈,一個用力就把自己向上送了一截,而後他伸腿勾住樹幹,用力的向上,不過眨眼間,就向上爬出一大截。

傅瑜身體敏捷輕便,很快就爬到了那燕子窩的地方,他停下,兩只腳踩在樹枝上,雙.腿微微勾住樹幹,他用手撥開遮擋視線的絮狀花,一眼就看見了築在樹杈上的一個人頭大的泥丸鳥窩。

傅瑜松了口氣,對着王犬韬做了一個手勢,才穩住自己,伸出右手去夠,緊接着,他的眼角瞥見了一條漂亮的碧綠色帶子。

傅瑜渾身僵住了。

這條漂亮的在傅瑜眼中閃着瑩瑩綠光的帶子攀附在鳥窩上方的一根粗壯的樹杈上,此時似乎是被傅瑜方才伸手撥開花絮的動作驚擾到了,正倒吊着上半身,朝着傅瑜所在的方向吐着蛇信子。

此時正是晌午,按理來說竹葉青本是不會出來的,可傅瑜的動作卻驚擾了它的睡眠和消化。

傅瑜渾身的肌肉都僵住了,他盯着蛇,小心翼翼的收回右手,然後對底下的王犬韬又做了一個手勢。

王犬韬看着傅瑜的手勢,頓時急道:“壞了壞了!”

斐凝擔憂的問:“怎麽了?”

王犬韬道:“這個手勢就說明傅二現在遇到了危險,我們要遠離這棵樹。”

斐凝皺眉道:“他遇到了危險,我們怎好離開?而且他在樹上,能遇到的危險也就只有……蛇。”她的臉色霎時間就白了,空青連忙趕過來攙扶住她。

斐凝搖頭,輕聲道:“空青,你先把白芷扶過來,別讓她坐在樹下了,危險。”

王犬韬松了口氣道:“如果碰到的是蛇,那就不必這麽擔憂了,我們離遠點,看傅二怎麽把那條蛇制服!”

他的語氣實在過于自信,叫斐凝提起的心也不由得安穩了許多。

緊接着,王犬韬又驚道:“慘了慘了!我忘了傅瑜這次沒有帶武器……我。我該怎麽辦,哦,對了,我還有兩把斧頭,我現在就去拿斧頭。”

說着,王犬韬一個轉身就向溪水旁跑去,斐凝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勾在樹中間一動不動的紫衣少年,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前世的知識告訴他,竹葉青是有毒的,傅瑜不得不慎重對待。而且不同于他上次和王犬韬一起殺掉的那條無毒小蛇,這條竹葉青顯然是一條粗壯的成蛇,它的身體與它攀附着的樹杈差不多粗,身體比傅瑜的手臂還長。

傅瑜微微擡起右腿,而後伸手從靴子裏頭摸出一把匕.首,他用嘴叼住匕.首緩緩抽出,感覺到一股涼意在自己的臉頰上游.走,他吐掉匕.首鞘,緊握着匕.首的右手有些發汗。

這條蛇似乎也意識到了傅瑜的危險,它嘶嘶的吐着蛇信子,此時整條身子都已然拱起,唯剩一小截還在樹杈上勾着支撐着自己。

傅瑜一向自傲于自己的箭術堪稱百步穿楊,此時他卻希望自己那百步穿楊的箭術能夠用在此時的這把匕.首上。

若不能一刀削斷這條蛇,被咬傷中毒的人就會是自己。傅瑜無比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的雙眼緊緊盯着這條毒蛇,身子動也不敢動。

他方才擡腿拿匕.首的動作已然有些觸怒這條蛇了,如果他在還沒有找準最好出手的位置之前再動一次,傅瑜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被蛇咬一口。

他此時只有左腳還踩在樹杈上,左手也穩穩的環住樹幹,但是右腿卻僵硬的擡起沒有着力點。突地,一聲尖銳的鳥叫聲響起,傅瑜瞳孔猛然放大,因為他看見這條蛇的前身已然向自己猛沖了過來,它大張的嘴裏,兩粒尖牙似乎在留着毒液。

傅瑜身子稍微□□,手起刀落,這把據說可以吹毛斷發的匕.首輕輕松松就割斷了蛇的三寸,蛇頭的那一部分掉了下去,尾部也掉了下去,緊接着,傅瑜左腳踩着的樹杈劈裂,他也倒扣着往下滑。

疾風打在他的臉上,一股戰栗感自尾椎骨升起,傅瑜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握着匕.首的右手一用力,緊緊地插.進樹幹,左手拉住樹杈,整個人才終于止住了下滑的趨勢,而此時他緊緊環住樹幹的兩條腿才微微松開,不過一松開,他就覺得大.腿內側一陣痛意。

傅瑜的臉色變了變,他回身,穩住自己。

樹下傳來一聲驚呼,傅瑜俯身下望,看見那名喚空青的婢女緊緊攙扶着白芷後退,斐凝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身前,方才被傅瑜削成兩截的蛇還在地上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方才傅瑜出手雖快,但到底沒有一刀隔斷蛇的三寸處,只是把它削成了兩截,而此時,有着腦袋和心髒的那一截顯然還活着。

傅瑜大聲道:“快閃開!”

斐凝似乎是被吓住了,她呆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空青急了,她口中大聲喊道:“娘子,快向後退啊!”但她此時扶着腳傷的白芷脫不開身,白芷也着急的看着斐凝,口中叫喊着。

但是已經遲了,眼看着那只剩前半截的竹葉青掙紮着跳起,一片土黃.色的地上已被它的血染紅了,斐凝仍舊呆呆的站在那裏,傅瑜一急,手中的匕.首已是飛擲出去。

閃着寒芒的匕.首上還帶着血跡,此時如那日的羽箭一般射向斐凝的身前。

傅瑜的心猛然漏了一拍,他全身如墜冰湖,動彈不得。恍惚間,他回憶起七年前那個冬夜的結了冰的湖水。

那日的羽箭根本就沒有什麽傷害性,那天的一切也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況且他一直以箭術自傲,他那天根本就不會傷了斐凝分毫,而今天,他卻不敢保證自己方才擲出去的匕.首會不會戳在斐凝的身上。

這短短的一瞬間,傅瑜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一聲短促的匕.首落地聲,斐凝身前那半截蛇的頭被一把閃着寒芒的匕.首劈開,緊緊的釘在地面上。

斐凝捧着的那只燕子突然短促的叫了一聲,聲音高亢激昂,似乎在發洩着什麽。

斐凝渾身冰涼,她看見傅瑜從樹上三兩下滑下,一把拔起釘在地上的匕.首,他裸.露在外的右手臂上還帶着一抹血色。

傅瑜柔聲問她:“斐凝,你還好吧?”

斐凝只覺得一股惡心感從胃裏上湧,她緊緊盯着地上的蛇,整個人有些發愣,但緊接着,一片紫色闖進她的眼簾,她被一股大力帶離那條蛇的旁邊,站在了身後不遠處白芷和空青的身側。

兩人圍着她,娘子娘子的叫個不停,臉上充滿了後怕,斐凝的目光卻掠過空青和白芷,投向了站在她身前三步遠的地方,那裏站着一個紫衣的少年,他正滿臉嚴肅的看着自己,眸光中飽含着關切之意。

斐凝知道,少年的背後,就是那條被他削了兩刀的蛇。

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自心底而生,斐凝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心間滿漲滿漲的。

白芷關切的問她:“娘子,你沒事吧?”

斐凝柔聲說:“我沒事。”不知道是在回複白芷,還是在回複此時仍舊護着她的少年。

斐凝看着面前少年的臉,看着他眸中的關切之意,只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微紅,然而,下一秒,她就聽見耳畔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傅二!你別怕,兄弟我帶了斧頭來了!”

傅瑜循聲望去,正見王犬韬兩只手輪着兩把斧頭從短坡上爬了上來,他身形狼狽,腿上的衣服已經濕了一片,面上露着焦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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