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我想還你自由

我想還你自由

上輩子白榆滿打滿算活了26年。他從小寄人籬下,表面倒是養成了一幅表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樣,但打心底裏不在乎除了養父母以外的任何人。

他有資本。

前24年以傲人的成績和科研成果來證明一切。後2年處理起公司的事物也是手段狠厲,雷厲風行。

對于一個從小缺少社會感情紐帶的人,他認為自己需要照顧不在乎人的感受。

心灰意冷地死亡,他來到了這個社會制度畸形的蟲族。在這裏他有真正血緣意義上的雌父,他以為自己可以慢慢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當慈愛的笑容凝固在帶血的臉龐上;保護他的軍雌倒在塵土飛揚的戰場,落下精神力疾病時白榆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也或許是個災星。

“你先起來。”白榆的臉色有些難看,語氣有些生硬,他自己也知道,于是又補充了一句:“不要跪。”

“很涼。”

他真的已經好久沒有和阿統以外的生命體交流過了。

“閣下?”

伊爾西驚訝地擡頭,寶石般的藍眼睛滿滿的不可置信。

他發現白榆手中并沒有拿着鞭子,彎刀之類的懲戒工具。

變化的只有……代替雞窩頭的短發,黑色的劉海淺淺掩住額頭。

雄蟲怎麽會在意形象。怎麽會對雌蟲表達:地上涼不要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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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西閃過一絲複雜,他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嘴。只是遵從白榆的話默默起身,畢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全身每一寸骨頭都泛着寒意,昨天折騰一天幾乎沒有進食的胃正在陣陣抽痛。

他偷偷的将手背在身後,然後,鋒利的指甲刺進手掌,利用異常明顯的刺痛分散掉全身密密麻麻的難受。他并不想在雄蟲面前表現出什麽岔子。

盡管目前他沒有感受到威脅,但一個致命的問題始終像魚刺般卡在喉嚨裏。

為什麽要救我?

至于如何委婉的提出這個疑問,伊爾西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以至于他忽視了白榆看向他藏不住的擔心的眼神。

最終他身體繃直,聲音很輕很輕,問出了梗在心頭的問題:

“昨晚,閣下為什麽會救我?”

“冰箱在哪?我做點吃的。”

他們同時看向對方,不約而同浮現出茫然的神色。

“抱歉閣下,是我考慮不周了。”伊爾西立刻反應過來,重新端起标準化笑容:

“怎麽能麻煩閣下?請讓我為閣下準備早飯。”

伊爾西知道他這時候應該跪下請罪更能表現出自己端正的态度。

他就像得到了一點點甜頭的貓貓,總想試探一下主人的底線會不會更低一些。

這樣其實很危險,一點也不符合伊爾西沉穩的作風。

但此時此刻,沒有原因,他就想任性地試探一次。

一旁的白榆,終于感受到久違的尴尬,他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

一貧如洗的寄居的施暴者的雄子。

找不出一個正向的形容詞,包括雄這個性別。

他大概能明白伊爾西此刻的疑惑,但是他卻沒法給出解釋。

他不可能直接拉着伊爾西的手來個驚天動地的表白,不是他的性格,更會吓着對方,也會被當成精神病。

他需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溫和地敲開蚌的一角,不讓蟲生疑,順理成章地留在伊爾西身邊。

白榆上輩子也當過商人,對于商人,缥缈的承諾永遠不會有利益的勾連來得可靠。

于是他單手攔住打算正要擦肩而過的伊爾西,骨節分明的手準确握住對方的手腕。

伊爾西仿佛被灼燒般赫然擡頭,兩個蟲猝不及防地對視,瞬間,宇宙中黑洞中迸發出美麗的藍色光暈,短暫的沉淪讓他們一時間誰都沒移開視線。

白榆向前一步,繼續拉近兩人的距離,他可以看見伊爾西略微顫抖的喉結,可以感受到伊爾西短暫停滞的呼吸。

他盯着對方的眼睛格外認真地說道:“伊爾西,我們談談吧。”

伊爾西微怔在原地,手腕上的觸感越來越炙熱,與昨晚溫暖的懷抱相互重合,連着那個冰冷的心髒,都不忍住跳亂了節拍。

最終還是他先慌忙地避開視線,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白榆繼續開口:

“至于做飯。”白榆不着痕跡地瞟了阿統一眼,一本正經地說:“做飯交給它。”

伊爾西順着白榆的視線徹底看清了這個形狀詭異的機器人。

他感覺太陽穴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交際場上養成的良好禮儀提醒他:此時此刻應該自然而然地誇一下白榆的機器人。

只是,這誇不出口啊。

醞釀了半天,伊爾西算是遇到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他第一次發現想要略微合理的誇獎一樣東西還是很有難度的。

就比如此時此刻,這個醜得別出心裁得機器人。

最終,在白榆和伊爾西同時的注視下。阿統緩緩地擡頭,醜萌的臉上一時間第一次出現了短路的情緒。

一線吃瓜群衆變成愛情保安。

好家夥!原來我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

為了主人偉大的愛情事業,為了拯救主人不足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阿統選擇扛起重任,搖晃着機械腦袋,控制滑輪向廚房進發。

在阿統心感慨萬分之時,伊爾西已經被白榆半強制地拉到沙發上,又十分順手地給他裹上米白色的羊絨毛毯。

“謝謝閣下。“伊爾西的指尖攥住細膩的絨毛,源源不斷的暖意讓他忍不住試探了一句:

“閣下,其實雌蟲沒這麽嬌弱,這些本應是我為您做的。”

“但是我喜歡啊。”白榆故作輕松地回答,黑色的眸子裏卻閃着金色的細碎的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話應該是:我喜歡照顧你。

這句話不能說出口,莫名的愛意會吓着他的。

伊爾西拿着杯子的手忍不住一頓,咖啡的液面不禁蕩起一圈圈漣漪。

在蟲族,雄蟲會喜歡華麗的珠寶,喜歡炫酷的飛行器,亦或者喜歡某種聚會中春風一度的感覺。

他們的喜歡稀少卻又不值錢,從來不會讓伊爾西的情緒産生任何波瀾。

“白榆閣下一定頗受雌蟲們的喜愛。”伊爾西抿了一口咖啡,杯子上繪着絢麗的圖案很巧妙地遮擋住伊爾西眼中的情緒。

白榆感覺此時的伊爾西很像故意打翻主人玻璃杯的貓貓,一舉一動都帶着多少的刻意。

他知道伊爾西絕對調查了他的情況,便起了些惡劣的小心思,“受不受歡迎你應該比我清楚。”

“不是麽?”

伊爾西聽到這句話心裏一沉,在蟲族調查雄蟲隐私這個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憑雄蟲的心意。

他擡頭剛想解釋,卻發現白榆正笑着看着他。

不是陰冷嘲諷的笑,只是單純的、不摻雜一絲利益的、十分明媚的笑。

伊爾西微愣,多年商場的沉浮,讓他有着非常準确的識人經驗,此時他終于可以确信:眼前的蟲,至少目前,對他真的沒有任何惡意。

上午的陽光格外溫柔,它穿過新樹的枝丫,透過明亮的落地窗,在木質地板上印出縱橫交錯的陰影。

伊爾西順着影子蔓延的方向岔開了話題。他望向廚房,眼神中多了一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憂慮,他自然而然地問道:“阿統……真的可以麽?”

作為星河集團的掌權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麽破舊的機器人了。

吱嘎吱嘎,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

微微蹙眉的伊爾西格外生動,白榆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已經很久沒在伊爾西臉上看見自然流露的表情了。

他忍不住悄悄向伊爾西靠近,羊毛材質的地毯兩蟲之間縮小至半個茶幾的距離,“沒問題的,它是我親自改造的。”

天才的驕傲是與生俱來的。

白榆對于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而這個答案出乎伊爾西的意料,他真心發出贊美:“閣下,您真的很厲害。”

“和我見過的雄蟲閣下都不一樣。”

“當然。”

白榆沒有謙虛,心安理得地接受贊美。他一個科研天才,自诩要比那些好吃懶做的雄蟲強出一個次元。

“所以閣下,幫我的原因是什麽呢?”

伊爾西故作鎮定地詢問,但其實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樹立,他咬着嘴唇內側,也不知道自己想聽的究竟是什麽答案。

沒有原因的善待在人類看來是十分正常,但對于利益至上,缺少人倫道德的蟲族,這一切荒謬的格格不入。

白榆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正襟危坐,表情是少有的嚴肅: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他其實并不想把感情砝碼放在天平的一側,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就是最優解

無論用真心,還是用利益,哪怕是用威脅,他都要将自己和伊爾西捆綁在一起。

果然。

伊爾西說不清此刻是安心還是落空。他以為...

我在想為什麽。伊爾西突然驚醒,他剛才竟然隐隐在期待。

期待什麽呢?

或許是曾經的幻想吧:相愛的伴侶,溫暖的婚姻……但這些終将像雲煙一樣消散在逝去的年少時。

如今的他是經歷了明槍暗箭,是嘗過了性別制度傾軋的雌蟲。

伊爾西微微一笑将短暫的僵硬很好的掩飾過去:“您說?”

白榆道不急,他慢悠悠地先起身給伊爾西又倒了杯溫水,又将裝着咖啡的彩繪杯挪得遠了些。

地球人刻在骨子裏的觀念,生病時還是多喝熱水好。

随着白榆不緊不慢的動作,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漸漸隐藏在陰影中。他放下玻璃水壺,指節扣着實木桌面,伴随着“噠噠”聲,平靜地扔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我可以殺了蒙格利。”

“還你自由。”

兩句話宛若驚雷,在伊爾西耳邊猛得炸裂。他錯愕擡頭,都來不及帶上沉穩的面具。

一瞬見,天地間仿佛只有窗外被風吹的新葉在沙沙作響。

随着時間推移,陽光在茶幾上劃下金燦燦的分割線。

伊爾西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他不經意地調整坐姿,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又回到了集團的談判桌前。

他穩住心神,将白榆的話只當作玩笑般随輕描淡寫道:“閣下,您說笑了。”

伊爾西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聲音保持平緩,但握着水杯的指甲尖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那是您的雄父,也是帝國C級雄蟲。”

他說給白榆也是說給自己。

藍色的眼睛湧起悲涼,仿佛南極即将融化的冰川,正在告別孕育自己的大海。

命運已定,為什麽還要讓他生出不該有的渴望。

“我沒有開玩笑。”

伊爾西擡頭就對上白榆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不再隐藏的銳利,他像一個随時可以沖鋒的騎士,透過時間的洗禮,穿過歲月的荊棘,他堅定地向滿身枷鎖的囚犯說道:

“相信我,我不會拿這種事情和你開玩笑。”

風止了又吹,不知過了多久,伊爾西盯着白榆的眼睛緩緩起身。

米白色的絨毯滑落至地面,他裹着真絲睡衣,蒼白的臉揚起一個平靜的笑:

“所以呢,閣下?您是為了這具殘破的身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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