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沒有解藥……沒有解藥……周慕……”崔無塵還在拼命往周慕的位置看，“這是五毒谷的至寶千鸩引，能制出解藥的人，已經被我燒死了……是我害死了周慕……是我……”

崔無塵的話還沒有說完，心口已經被利劍貫穿，冰寒銀白的劍刃上，鮮血滴落。

這次嚴客華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給崔無塵把懊悔訴說完的機會，既然沒有解藥，那他活着也沒什麽用了。

自此江湖，再也沒有無塵閣了。

崔無塵雙眼仍在睜着，難以瞑目地看向周慕躺着的位置，剛才射出袖箭的腕間裝置，此刻也濺上了主人滾燙的鮮血，但在這深冬寒風中，須臾化為冰冷。

嚴客華從未有過這麽恐懼的時刻。哪怕是備受欺淩、孤立無援的幼年，他驟然失了母親和外公的庇護，在他父親的暗中授意下，成為整個煙雲閣的随意欺辱的對象。

那個時候，嚴客華害怕過、恐懼過，可那種害怕與恐懼，逐漸轉化成了恨，他那時唯一的目标，便是要将那些欺辱他的人踩在腳下，親手殺了那個從未把他當做人的父親。

後來，他終于做到了所想的一切，自以為此生再也沒什麽想要的了，可是……周慕出現了。

周慕帶他回了焰影教，自從六歲時沒了母親和外公，嚴客華十一年後，終于再次感受到了溫暖，漸漸地，他又生出新的渴望來，那是只系于周慕一人的渴望。

可現在，嚴客華放在心尖上那唯一的一點兒想要，卻因為他，墜落在他的眼前。

嚴客華被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淹沒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周慕的抱在懷裏，再也壓抑不住的心痛蔓延全身，連呼喚的聲音都是發着抖的，“哥哥，你醒醒……你看看我好不好……”

可懷裏的人卻再也不會對他露出無奈寵溺的神情，只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第一次對他的眼淚熟視無睹。

視線觸及到周慕胸口的毒箭，嚴客華的理智才稍微回歸了些許，“哥哥別怕，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你……”

嚴客華逼着自己冷靜，擡手封住周慕胸口的兩處大穴，然後反手将毒箭拔了出來，毒箭帶起血肉被扔在一邊，左胸的血洞因為被封住穴位而沒有鮮血直流，但還是看起來觸目心驚。

拔出毒箭的疼痛終于驚醒了昏迷中的人，周慕身體一顫悶聲出聲，嚴客華趕緊抱起人往教內走，一定會找到解藥的。

周慕中的毒箭在心口上方一寸的位置，若只是普通的袖箭，那一定是有救的，可這只袖箭上卻被崔無塵塗上了五毒谷最厲害的千鸩引，所以哪怕是內力強勁的周慕，還是在毒箭一入體，便立刻昏死過去。

嚴客華抱着人用最快的速度往焰影教內趕，剛被疼痛激醒的周慕在他懷裏，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待看到抱着他的嚴客華安然無恙的時候，居然扯出了一個虛弱的笑，“還好……咳咳……你沒事。”

周慕一說話，嘴角就又流出血來，慢慢滴落在他暗紅的外袍上，融為一體。

“哥哥，你別說話了，我帶你去找大夫，你一定會沒事的……”抱着人狂奔的嚴客華泣不成聲，只要周慕沒事，要他做什麽都行，哪怕是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換。

可懷中的周慕卻沒有聽嚴客華的哀求，只繼續勉強地說着話，“客華別……別哭，我……我現在……”

我現在，都沒有力氣給你擦眼淚。

可這句話，周慕太累了，幾乎堅持不到說完整，所以周慕計算着最後自己能夠堅持的時間，改變主意說了另一句話，“如果……我這次可……可以活下來，我就和你在一起。”

剛說完，周慕就再次暈了過去。

周慕不知為何來到了這個世界，遇到了嚴客華，遇到了焰影教的大家。無塵閣已經戰敗，淩臨風的清肅門也被他解散，他終于是護住了焰影教，《恨春嬌》話本裏慘痛的結局不會重演，周慕再也沒什麽遺憾了，他已經做到了他想要做的。

他現在，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嚴客華了。

在面對生死的時候，周慕終于承認了自己的心。在很久很久之前，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刻，這顆心已經為了嚴客華悸動過了。

所以這一刻，周慕再也不想考慮什麽以後，只想告訴嚴客華自己最真實的內心，他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嚴客華無法形容自己聽到周慕說的這句話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他終于等來了周慕親口承認的喜歡，卻是在周慕性命垂危的時刻。

“哥哥你別睡好不好？你還沒聽到我的回答呢……”嚴客華不知道懷裏的人能不能聽到，他只能拼命地乞求，“哥哥我錯了，如果不是我謀劃這場大戰，又把你關了起來，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你是不是就不會有事？是我害了你，哥哥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求你，只要你醒過來，我做什麽都可以……”

嚴客華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滿心滿眼都是懷裏毫無聲息的人，他一刻也不敢停地跟人說話，害怕周慕就這樣永遠睡下去，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教主！嚴堂主，教主這是怎麽了？”

終于回到教內，嚴客華也不知道遇到的是誰，“快去找大夫！快去！”

嚴客華将周慕帶回房間放在床榻的時候，後邊已經跟了不知道多少的焰影教人，看到嚴客華緊緊抱着教主焦急瘋魔的樣子，他們也不敢靠近。

“大夫來了！快讓讓！”幾位護法和堂主都來了，身後還跟着教內所有的大夫。

嚴客華蹲在床邊緊握着周慕的手不肯放，歸月上前将人拉開了，“客華你先讓開，讓大夫給教主看看。”

嚴客華這才如夢方醒般站了起來，但也只是後退了一步，視線還是緊盯着床榻上滿身鮮血的人，唯一的理智指揮着他說出之前的事情，“大夫，教主中了千鸩引，快給他解毒！”

“千鸩引！”圍了滿屋的弟子一聽到這毒，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不免驚呼出聲。

那些對毒不了解的弟子還在疑問，“這是什麽毒？很厲害嗎？”

“千鸩引可是天下至毒，傳聞是五毒谷代代相傳的至寶，還以為只是傳聞中的東西，沒想到真的存在！”

“那教主……”

說話的弟子說不下去了，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嚴客華的心，也跟着一點點，沉了下去。

所有人都盯着正在給周慕解毒的大夫，大夫一個個輪換，一個個搖頭……

似曾相識的場景，嚴客華此時體會到了當時歸星的心情，甚至更深更痛，最起碼歸星愛着的歸辰，當時還有希望。

“對不起，我們救不了教主，這千鸩引毒性猛烈，入體一刻便再不能救，現在毒已經蔓延教主全身，還是因為毒箭已經拔了出來，教主才能堅持到現在。”

“鬼醫谷！”嚴客華大喊出聲，“扁谷主一定可以救教主，我這就送教主去！”

嚴客華說着就去抱床榻上的周慕，被歸日拉住了，“客華你清醒一點兒！我們距離鬼醫谷至少也要一日的路程，教主堅持不到的，你現在帶教主奔波，只會讓教主立刻……”

嚴客華一把甩開了歸日的手，“不會的……我一定能救他！”

屋內已然亂作一團，一部分拉着嚴客華不肯讓他靠近周慕，害怕輕輕一動，他們的教主就永遠離開了；一部分人拉着大夫，拼命地求他們再想想辦法。

亂糟糟的一片，嚴客華只感覺腦袋都被吵得疼痛，一股腥甜忽然湧上喉頭，霎時噴出一口鮮血來！

自從看到周慕中箭，嚴客華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終于支撐不住，斷了。

“客華！”離得最近的歸星扶住倒在地上的嚴客華，“你怎麽樣？”

嚴客華單膝跪倒在地上，左邊胳膊被歸星扶住才沒有倒下，可他此刻好像聽不到歸星的聲音，眼前都是昏昏沉沉的模糊，雙耳屏蔽掉了屋內所有吵鬧的聲音，唯有不遠處安靜躺着的周慕，是他唯一可以感覺都的存在。

于是嚴客華擡起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跡，就着這個姿勢，慢慢挪到了床邊。

剛想去碰床榻間一動不動的人，卻猛然想起歸日的話，擡起的手不敢落下了，“哥哥……”

極輕極低的呼喚，沒有人聽得到。

原本被衆人圍着的大夫，又被歸星叫着去看嚴客華，屋內更亂了。

“讓老朽試試！”

忽然一道人聲砸進屋內，所有人朝門口看去，只有床邊的嚴客華和床上的周慕渾然不知。

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都是熟悉的人：剛剛還被嚴客華提到的鬼醫谷扁谷主，正慣常般緩步邁了進來，一看到床榻上的周慕後，原本不緊不慢的步子變為疾步，三兩步便到了床邊。

扁谷主的身後，還有一人跟着走了進來，歸星靈動清澈的雙眼，此刻已經黏在他身上一眨也不肯眨，可那人，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卻仿佛沒有看到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