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章

第 77 章

嚴客華感覺到自己掌心的手急急抽走了，然後就看到周慕坐起來挪到了床的最裏側，看向他們的眼神裏充滿了……害怕？

這一刻的周慕，讓嚴客華感到陌生。

“教主，你不記得我們了？”一直站在床邊等待的雷堂主驚訝問道。

然後在場三人就看到躲在床榻裏側的周慕搖了搖頭，怯怯的眼神在三人之間逡巡了一圈，最後看向剛給他診病的大夫，“張大夫，我記得你，他們兩個是誰？”

張大夫忙探向周慕的手腕，面對唯一認識的張大夫，周慕順從地伸出了手腕，可另一只手還緊緊抓住被褥，他能感覺到旁邊冰冷的目光一直刺在他身上。

再度探過脈搏後，張大夫更加疑惑地收回了手，“教主身體沒問題啊，為什麽會失憶？”

“張大夫，我沒有失憶，所有事情我都記得，但我确定自己不認識他們兩個人。”

雷堂主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下意識就朝一直沒出聲的嚴客華看去，“嚴堂主，教主這是怎麽了？”

“你們先出去。”嚴客華的語氣裏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周身是壓抑不住的寒氣蔓延，連這初春的日暖也壓不住半分，雷堂主和張大夫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默默出去了。

雷堂主關門的時候，還不忘戰戰兢兢的勸慰，“嚴堂主你也別太擔心，教主可能只是暫時失憶。”

“出去！”

目睹了全程的周慕更加懼怕了，緊緊攥着手中的被角，往角落裏縮了又縮。

嚴客華聽着門外的動靜遠離，回頭盯住對他驚恐萬分的周慕，嚴客華那雙往日澄淨沁水的眸子中，此刻是明晃晃的殺意，“你不是周慕，你到底是誰？”

“我是，我是周慕……”縮在角落裏的周慕強忍着顫抖辯解，“我就是焰影教教主周慕，這裏……”

周慕又朝屋內看了又看，對這裏的一切感到有些陌生，但确定地繼續堅持，“這裏是我的房間，我沒有失憶……”

這話更加刺激到了嚴客華，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可以确定，這絕對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個周慕。

就算是忘記了他，忘記了所有人，周慕也絕對不會是如此膽小怯弱的模樣，他的哥哥，昳麗出衆的外表下，是一顆對外人淡漠疏離的心，但對自己人，卻是熱烈明媚的。

嚴客華不知道眼前這個畏畏縮縮的人是如何變成周慕的，真正的周慕又在哪裏？

于是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礙眼，嚴客華毫不客氣地将周慕從床榻上扯了下來，他不能讓這個人，污染了這房間內的東西，尤其是這個錦繡奢華的床榻。

三日前，他還和他的心上人同床共枕。

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是嚴客華的周慕親手布置的：黑漆雕花的鑲楠木床、玉白刻絲的琉璃屏風、朱漆雕填的描金櫃……

一切的一切，都沾染着周慕的氣息。

嚴客華面色冷冽地将現在面前這個周慕大力貫到地上，在确定此人并無易容之後，嚴客華無情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說，周慕在哪裏？”

“咳咳……我……”地上的周慕已經快要呼吸不過來了，面對這個一模一樣的面容，嚴客華終于心慈手軟地松開了。

周慕一被松開就連連往後躲，這人他不認識，可他能明顯地感覺到他是想殺了他的，只是不知為何還留着他的性命。周慕想大聲呼救，可他剛剛親眼看到張大夫和另一個不認識的人，都聽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的命令，他的焰影教，難道已經被這個男人占領了？

所以周慕現在連求救也不敢了，只能顫抖着解釋道：“我真的……不認識你說的人，我就是周慕……”

“閉嘴！不許提他的名字！”

周慕又不敢說話了……

嚴客華憤怒又無力，這個假扮周慕的人翻來覆去就會這麽一句話，身上的懼怕恐懼都不像是裝出來的，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麽人會讓這樣一個膽小的人來假扮焰影教教主？

嚴客華的理智慢慢回籠，他需要冷靜下來，他的哥哥還等着他呢。

兩日前的白天，他還和周慕在一起，一起在書房核對人員信息，在晚間他才回了朔月堂，朔月堂這半個月來的事務堆積，嚴客華忍者相思，心力交瘁地忙了兩日，不過是兩日兩夜的時間未見，周慕怎麽就消失了？

還消失得如此毫無聲息！

周慕的武功嚴客華是了解的，他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麽悄無聲息地帶走周慕，又換了一個人來假扮。

所以，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嚴客華腦中忽然閃過一些過往……

周慕在最開始的時候非常想教給他一些東西，在他拒絕後才放棄了；

周慕多次欲言又止的眼神分明在對他說：你這樣，我如何放心？

周慕反複跟其他人解釋，自己沒有喜歡過淩臨風。

周慕說，三日後，等他告訴自己一切後，再決定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

嚴客華明白了，自己以前那種總覺得周慕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不是錯覺，周慕或許根本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消失。

不需要等到周慕的解釋，嚴客華懂了之前周慕為什麽要趕他走，他的哥哥，原來是擔心自己對他更加依賴之後，分離便會更加痛苦。

可那時候的周慕不知道，嚴客華對他，早就彌足深陷了。

那時候的嚴客華，也沒有懂得周慕的苦心，所以才做出了将他關起來的事情，可即便如此，周慕還是沒有生嚴客華的氣，甚至最終接受了他。

嚴客華突然理解了周慕，周慕明知他們的前方艱難險阻，還是不忍他的真心落了空，願意陪他一起闖。

嚴客華自以為自己五百多個日日夜夜的等待，此時才終于看清，原來他的心上人，也曾跋山涉水地來愛他。

嚴客華的眼角一片濕潤，可那個願意給他擦眼淚的人，卻不見了。

地上的周慕已經看呆了，不遠處那個長相溫和無害的男人，由最初的冷酷狠厲，慢慢變得委屈心碎，看着就讓人心生憐憫。

若不是周慕剛剛見識了他想要殺他的一面的話。

那個男人忽然起身，臉頰上晶瑩的淚珠還未拭去，說出的話卻是寒涼地不帶一絲溫度，“你或許真的是周慕，但在我的周慕沒有回來之前，一步也不許離開這個屋子！看在你和他相貌、名字都一模一樣的份上，我不殺你。”

嚴客華想起自己去找教中弟子了解周慕喜好的時候，那些弟子曾說到周慕自淩臨風之後性情大變，甚至是喜好也完全變了。

以前的周慕對什麽東西都沒有偏好，郝仁給他拿去什麽他都接受了，但後來的周慕，将整個院子重新換了一副風格，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偏好，甚至放棄鞭子改練劍法。

想到這裏，嚴客華側眼一看，周慕的那柄玉爐劍果然還放在床頭的架子上，嚴客華将他拿了下來，視若珍寶地反複撫摸，這是沾染周慕氣息最重的物體。

良久之後，嚴客華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響起，眼睛卻絲毫不看地上的周慕，“說說吧，你到底如何來的？”

再确定嚴客華不會殺自己之後，周慕終于大着膽子道出了事情發生的經過，他也已經忍受了兩年的秘密無人訴說了，哪怕此刻對面的人再可怕，周慕也想傾訴，“其實我真的是周慕……”

他剛一開口，只感覺屋內的溫度又降了幾分，于是周慕立馬快速揭過，“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我的父親就是前任焰影教教主。但我厭惡焰影教內的一切，我厭惡父親早早為我鋪好的道路，厭惡所有弟子的關心，他們不過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罷了，從未把我當成周……當成一個人。”

“後來，我遇到了淩臨風，他的第一個把我當成我，而不是焰影教教主的人，我愛上了他，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他無論是想要什麽，我都願意給他，哪怕是整個焰影教。”

嚴客華不想聽這些，可他又不得不從這些事情中間尋找周慕的線索，于是忍耐着繼續聽了下去……

“所以我真的把焰影教送給了他，就在交接儀式那天，不知為何我突然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我就變成了一個村子裏的大夫，我在床邊看到一本話本，裏面的故事居然和我的過往絲毫不差……”

嚴客華抓住重點，“那個話本叫什麽名字？”

“《恨春嬌》。”周慕怯怯地回到了嚴客華的提問，然後膽戰心驚地看着他。

“繼續。”

“不止是過往，那話本裏面還有我的以後，我這才知道，原來淩臨風從始至終都是騙我的，這唯一一個愛我的人，居然全是騙我的……他對我毫無真心，他只想要權力，他只是想利用我得到焰影教的勢力……”

說到這裏，周慕再也忍不住在一旁啜泣，但又不敢大聲怕嚴客華再度起了殺他之心。

所以……他的周慕就是在交接儀式那天出現的？嚴客華心中有了一個猜測，那周慕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他現在是不是又回去了呢？

哥哥，我該去哪裏尋你呢？嚴客華第一次感到這般無力，他甚至不知道，他愛了這麽久的人，到底來自何方？

但是不管怎樣，哥哥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嚴客華在心底發誓。

因為他說過，周慕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碧落黃泉，嚴客華總會找到周慕的。

嚴客華沒再理桌邊地上抽泣不止的人，拿着玉爐劍就要出門，卻聽到了門外傳來弟子彙報的聲音，“教主、堂主，刺殺教主的人抓到了。”

嚴客華疾步去打開了門，“在哪裏？”

“辰護法正押着，是……是淩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