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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自從得知姜浈懷孕的消息，裴瑀便再也不允許她成日往府外奔波。姜浈同他抗争過一次，他才做出讓步，不再幹涉她出府，只是依舊對她千叮咛萬囑咐，讓她莫要累了自己身子。

姜浈自有孕以來心情常常焦躁煩悶。眼下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男人，心中煩惱，将方擰了水的帕子徑直扔回盆中，轉身欲走。

裴瑀見此情景頗為頭疼，立刻拉住她的手，連賠不是。這一下倒牽動他的傷口，讓他輕吸了一口氣。

姜浈立刻露出憂色，關懷道：“可有大礙？”

裴瑀繼續緊皺眉頭，似是頗為痛苦，他緩了會兒才道：“并無大礙，夫人莫要氣惱才是。”

姜浈輕哼一聲，坐了下來：“我自會保重身體，只不過你也太啰嗦了些。”

看見她嬌嗔的模樣，裴瑀突然輕笑出聲。

姜浈不明所以，扭頭古怪地看着他。

裴瑀只得輕咳幾聲，同她解釋道：“我就喜愛夫人這般模樣。”

什麽模樣？生氣的模樣麽。

聞言，姜浈面上神色變化了好幾遭，看着他的眼神更為古怪了。

她也不願細究裴瑀心中有何特殊癖好，輕吸了口氣鄭重看他：“我還要同你說正事。”

裴瑀挑眉看她，示意她說下去。

“母親送來的禮物太多了些，府中倉庫仍未清理，怕是放不下太多物件，我看這得騰挪部分到莊子裏去。”

“你不用費心，這些事交由下人去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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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浈思索片刻，又道：“還有一事，程姨得知我有孕的消息，決定離京照顧我一段時間，我想讓她住在府上，想必會方便些。”

裴瑀未經猶豫，立刻答應下來：“她能來自是再好不過了，此事我會知會管家，一應事宜皆有你來定奪。此行山高路遠，路途多有兇險，我派人将她接至府上。”

他這一番安排妥帖周到，姜浈不免動容，又拾起先前被自己擲回盆中的帕子為他擦拭了起來，“如此極好，夫君有心了”。

裴瑀心內因她所言夫君二字極為熨帖，嘴角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

他此番受傷雖也不輕，但畢竟得到了極為周全的照料，倒也康複得極快。

在府中将傷養好了之後，他也就時而到軍營或是府衙之中處理事務，除此之外的時間皆陪着姜浈在府中養胎。

姜浈的孕期并不十分安寧。

前期，她害喜十分嚴重。但凡聞見味道稍重的膳食就直泛惡心，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眼見她日漸消瘦下去，裴瑀心急如焚，既極力要求府上廚子務必顧及姜浈胃口，注意飲食清淡，又遍尋天下名廚，只為給姜浈做出些新奇吃食，讓她多用些膳食才好。

裴瑀的努力沒有白費，如此一來，姜浈害喜反應漸趨于無。但沒過多久，又到了腹中胎兒胎動的時候。姜浈逐漸顯懷，肚中孩兒也漸漸活躍起來，終日不得消停，也包括晚間歇息的時候。

姜浈本就有些失眠，入睡後卻被腹中胎兒動靜驚醒，如此便不得好眠。裴瑀睡在她身側，自是能聽見動靜。他見姜浈被腹中胎兒驚擾到睡眠，心疼不已，但自己又幫不到她什麽，算是生平頭一遭遇着如此難辦無奈之事。

他便只能一邊出言寬慰她，哄着她入睡，另一邊又讓老郎中抓些安神的藥方讓她服下。

在裴瑀無微不至的照顧之下，姜浈雖被腹中孩兒折磨得不輕，但精神上還算輕松舒适。

除此之外，還有程姨在她身旁寬解她的情緒，細致照顧她的起居；楊氏自從得知姜浈有孕的消息，欣喜至極，自京城送來的禮物便從未斷過，她本人也在姜浈臨産前一月親自到了将軍府上。上面的人皆對夫人及肚子中的小主子關懷備至，将軍府一衆丫鬟仆從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皆勤勤懇懇做着事，不敢擾了夫人寧靜。

姜浈孕期之內，将軍府始終處于一派平靜之中，千裏之外的朝堂便不如這般安寧了。

建德五年二月，太後薨于京郊行宮。皇帝恸極，按例辍朝五日。為了盡太後身後之哀榮，喪儀極度鋪張浪費，勞民傷財，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三月，浙東，直隸等地出現大旱之兆，流民四處逃亡。

五月，遼東，川陝各地爆發農民起義，朝堂才派兵血腥鎮壓了下來，西面又遭柔然出兵侵擾，紛争不斷。

內亂雖悉數平定下來，但接連不斷的天災人禍是為對皇權強有力的打擊，且不論親政不久的當今皇帝，便說是本朝建國以來也從未有過如此情景。面對這番執政亂象，皇帝顯而易見地亂了陣腳，為政舉措越發古怪。

他一邊連下數道罪己诏，一邊不分晝夜地召集顧命大臣商讨平亂将領人選，但各方勢力争執不下，也讨論不出結果。于是，皇帝竟罷朝數日，将僧侶方士召入宮中，做法場，念道經，煉丹藥。

朝野上下一時唏噓不已。

更離奇的是，皇帝此番問鬼神的結果竟是下诏治骁衛将軍失職之罪，以此平息天譴。要知柔然侵擾邊境，除了骁衛将軍，朝堂再無其他可用之人。眼下皇帝非但遲遲不任命他挂帥，反而還要治他的罪。

這道旨意如一道驚雷一般，讓本就争執不休的朝堂更起波瀾。

事情逐漸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短短半日內，勸谏皇帝收回成命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飛進了崇德殿，在皇帝的禦桌上堆成了山。皇帝的寝殿之外更是跪倒了一片大臣，哭聲一片。

這些臣子們以武将占多數，他們的極力勸谏既與裴瑀本人密切相關，又何嘗不是出于私心。細細說來，他們這批人中有誰不是受了忠勇侯父子的拔擢而有了今日的地位？又有誰沒有跟着骁衛将軍出生入死，浴血奮戰？更何況，近來皇帝諸多舉措大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跡象。他們不是不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所以他們今日死谏也是在為了自己而抗争。

但皇帝不懂，見此情景，他內心只感受到深入骨髓的震撼與恐懼。

他突然就想起裴瑀那日進宮謝恩時同自己單獨說的一番話：

“聖上，臣想做個忠臣。”

皇帝怯了，但他依然舉棋不定，照舊裝聾作啞。直到翌日早朝上，一名言官觸柱而死，皇帝這才大夢初醒，立馬收回旨意，當堂下了道聖旨，任命裴瑀為兵馬大元帥，平定邊疆動亂，同時賞千金，加封為王。

文武百官算是松了口氣，他們先前雖說不惜與皇帝撕破臉面，但說到底，他們并不願君臣之間生嫌隙，起紛争。這之後，朝堂複又回到了一派平靜之中，君臣皆默契地不再提過去之事。

臣子們皆為這場被化解了的風波暗自慶幸，殊不知皇帝心中就此生出一根刺來，這根刺是為他心頭大患，日後不得不除。

遠在京城千裏之外，裴瑀不負衆望，邊疆動亂被迅速平定了下來。他加封進賞，一時風光無兩。

而姜浈對朝堂上的這些驚心動魄一無所知，皆因裴瑀對外界消息嚴防死守，生怕驚擾了她，讓她心中生事。她便只看到了從京城賞下來源源不斷的金銀細軟。

她不免奇怪，私下也向裴瑀過問了其中緣由，裴瑀只對她說是按例論功行賞。她也就不再多問，轉而問了另一件事。

“成王殿下如今傷已大好，今後可也是住在府上？”

說起這成王，姜浈對他略知一二。他是當今皇帝幼弟，先帝最小的兒子，因着先帝立儲之時年齡尚小，也就不在儲君考慮範圍之內，這些年由太後開恩養在生母文太妃身旁，養成了個謙恭純良的性子。

數月前，他奉皇兄之命離京赴任，卻在路上遭遇賊匪追殺，跌落山谷，被裴瑀部下帶回府上養治傷病。姜浈是知曉此事的，也知道京城中派遣出來尋他的人從未斷過。但裴瑀一向對此事遮掩得嚴實，她便敏銳地察覺到他心中還有其他打算，夫妻倆也極為默契地保守着這個秘密，不曾向外吐露絲毫訊息。

裴瑀擡手輕撫了她已十分顯懷的肚子，輕聲道：“且讓他繼續住在府上，再等等看。”

語氣極近平淡，好似是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事。

姜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那上面覆着一雙骨節分明，寬大有力的手，讓她心中安定不少。她也擡手覆了上去，心中想着即将生産之事。算着時間，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她是在一日的清晨開始生産的。

用過早膳後，她按例要到府中花園走動。方出了屋子，她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雲珠見狀，知她即将生産，立刻打發身旁丫鬟做事。一人去傳産婆，一人立刻出府知會裴瑀，一人傳信給楊氏與程芸如，讓她們快些到場。

産婆不敢耽擱，匆匆跑來查看她的狀況。楊氏與程芸如聞訊也立刻趕來。姜浈此時已痛得厲害，不太能理事了。楊氏定了定神，有條不紊地指揮起丫鬟婆子熬藥燒水。她生育經驗豐富，見此場面也就較程芸如冷靜淡定不少。

屋內，姜浈額上冒出了冷汗，已有些脫了力。她強打着精神，由着産婆的指引使力。

“夫人，您務必要使力啊。”

姜浈咬牙使力，身下被褥已被她攥得緊皺不堪。

一碗碗參湯藥湯灌下去，她腹中孩子還未出來。産婆滿頭大汗地為她揉肚子，心中有些沒底，暗道這位夫人生産較其他女子想必更艱難些。

耳旁是一聲聲急切的“夫人”，姜浈已脫了力，意識逐漸陷入混沌之中。

遠處好似有人大踏步走來，那腳步聲透着慌亂，不似往日沉穩。她心中隐隐有了感應，艱難睜開眼睛。

确實是他。

裴瑀一邊急切向産婆詢問姜浈情況，一邊緊緊握住她的手。産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見裴瑀進了産房也只微微詫異，手頭上的動作并未停下，嘴上恭敬回複：

“将軍莫急，夫人情況還算好。”

裴瑀扭頭看向姜浈，勉強穩住聲線道：“別怕，我在。”

她艱難喘着氣同他對視，突然就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後，産房中傳來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恭喜将軍與夫人喜得千金。”

産婆抱着剛出生的嬰童，滿臉喜色道賀。屋內丫鬟婆子也立刻附和，直道恭喜。

裴瑀大喜，連忙吩咐道：“賞，都有賞。”

姜浈擡手，裴瑀立刻明白她的意圖，招手示意産婆将孩子抱來，一手扶起姜浈讓她倚在自己身上。

姜浈垂眼像那個皺巴巴的嬰孩望去，心底突然就軟成了一攤水，緊緊看着那個小孩兒，怎麽看也看不夠。

她道了幾聲好，又對産婆道：“抱下去清理吧。”

裴瑀知她十分勞累，示意屋內其餘人等皆退下。

姜浈已沒了氣力，沉沉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