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簪花
簪花
“姑娘且瞧着吧,”
一邊虛扶着沈胭柔回院子,靳嬷嬷一邊又輕聲勸道,“三姑娘必是打扮得最齊整的。”
好在她們姑娘是嫡女,有她們姑娘在,英國公府那位繼夫人,是必然不會選那三姑娘的。
雖說無礙,在這節骨眼上,被一個庶女出盡風頭,到底是有些怄人。
沈胭嬌回往自己的院子時,一路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細細打量着眼前沈府夏日盛景,忍不住閉上眼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氣息。哪怕是此起彼伏的蟬鳴,都令她覺得清爽欣喜。
“三姑娘可是在這裏呢,”
才轉過這邊一個曲廊,迎面一個丫頭匆匆走來,一見沈胭嬌連忙笑道,“李嬷嬷正急的打轉呢,姑娘快回房裏吧,嬷嬷帶着秋月姐姐都替姑娘備好了衣裳——”
沈胭嬌看着這圓臉丫頭,想起這正是自己少時房裏的貼身丫頭之一秋雨。
沈府家規很迂腐,丫頭們的名字都讓好記便可。從大姑娘到四姑娘依次排過去,身邊丫頭依次以春夏秋冬四個字來分配起名。
她沈胭嬌在沈家行三,貼身丫頭就是秋月和秋雨兩人。
這秋雨機靈口利,很是對她的性子,只是後來為了陷害英國公世子,她毫不猶豫讓秋雨承了一次罪名,最終發賣了。聽聞那時秋雨趁着來領人的人牙子不備,一頭裝死在了城牆邊。
此時看着鮮活的秋雨,沈胭嬌沒忍住,伸手輕輕替秋雨将兩根散逸下來的發絲攏在了耳邊。
“三姑娘……”
秋雨受寵若驚,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最熟悉不過,何時眼中真有過她們這些丫頭,更別提會這樣親近的動作。
一時間,秋雨竟忘了問姑娘為何換了大姑娘的衣裳。
“走吧。”
沈胭嬌微微笑了笑,“才剛不小心跌髒了衣裳,換了大姐姐的——別聲張,快些走。”
秋雨連忙跟上,又忍不住悄悄瞥了一下姑娘:總覺得此時的三姑娘似乎哪裏與平時不一樣。
哪裏呢?她也說不出來,只是忍不住又回味起之前姑娘替她攏上發絲的那一瞬……姑娘玉蔥一般的指尖,卻似劃過她的心窩一般,她心裏都顫了好幾顫。
回到自己的墨竹院,看着院門熟悉的匾書,沈胭嬌一時又有些出神:她其實對竹子并不算偏愛,可她深知父親那些個文人墨客都愛竹,當年她想方設法讓父親将她院名換了這個,又添種了不少竹子。
那時果然引的父親誇贊,又賞了她不少東西。
而她自己,則是未出閣時,從未仔細賞過這些竹子,心裏還嫌棄繞宅的竹林太過寡淡無味。
“姑娘可是到了,”
這時,秋月也迎了過來,“如何穿了大姑娘的衣裳?這是——”
“沒事,”
沈胭嬌道,“我去洗浴,你替我找出幾件府裏今夏給做的新衣裳出來,一會換那個。”
“姑娘?”
秋月愣了愣,“才拿回來的西洋的那鲛絲回文紗的大衣裳,姑娘這次不穿麽?”
前兩日姑娘還日日說起這個,生怕宴會正日子未到,不小心将這昂貴的衣裳弄壞了,鄭重吩咐了好幾回讓收好珍藏,就等今日這正日子穿呢……
這又怎麽回事?
“那西洋紗的衣裳,過後你叫人悄悄拿出去當了吧——”
沈胭嬌一笑,“那東西太過貴重,穿了折壽。”
秋月:“……”
當初為了尋一件京中貴女們都趨x之若鹜的極品西洋紗的衣裳,姑娘可是讓人跑斷了腿,才找到這料子。
這料子說不出的美,反正在她們這樣的丫頭眼裏,這料子就跟珍珠貝殼的那細粉融了彩豔的麗色一般,随便披在身上,比那最美的蝴蝶翅膀還要輕盈逸麗,真真那畫裏的素娥下凡一樣。
如今姑娘說不穿就不穿了?
“姑娘,府裏做的那些新衣裳,”
這麽想着,秋月一邊服侍沈胭嬌簡單洗浴,一邊試探道,“只怕與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她們的瞧着差不多——”
雖說她家姑娘愛掐尖,府裏當初做衣裳時,挑的都是最出挑的料子,可到底也比不上那西洋紗啊。
“就府裏的罷,”
沈胭嬌一笑,“另去把之前的那舊首飾匣子搬過來。”
眼下她用的首飾,都是下狠心舍了很多體己錢,以及當年生母去後留下的那些財物,也是被消耗了大半了。
她之前掐尖要好,必然花銀子。心思算計,用人辦事、年節生辰等時候姊妹兄弟間互送小禮、養眼線買消息諸如此類,哪一樁不要錢?
尤其為了讨好嫡母嫡兄……乃至父親身邊的人,她私底下費的心思錢物,可多了去了。
如今,算了。
以往種種算計讨巧,常忘卻了自己的本心本意。自己像是被什麽惡鬼牽着線的木偶似的,每日裏争來争去……到了了,又争了個什麽,一輩子到了終了成了一堆腐爛的臭肉。
連淚,都沒人替自己真心掉一滴。
秋月秋雨兩人察覺出沈胭嬌今日似乎有一些異樣,生怕惹到自家姑娘,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等沈胭嬌梳洗了,她們把衣裳和那舊首飾匣子都備好時,卻看到坐在銅鏡前的姑娘紅了眼眶。
“姑娘?”
秋月小心叫了一聲,“可是身子有些不爽?是不是着涼了?”
沈胭嬌一時沒有回應,眼神還定定望着銅鏡中的自己:豆蔻妙齡的小女孩,一點妝飾也無的時候,竟也能如此美的令人窒息。
她試探拂上自己的臉頰,捏了一捏,滿手細潤,比她當年珍藏的京白瓷還要滑嫩。
上一世,她就拿這般容貌作為利器。她娘從她幼時便教導她,憑着容貌,加上心機手段,必能給她自己掙來一個極致的榮華富貴。
她掙是掙來了,卻又味同嚼蠟。
這一世,她累了。
“我沒事,”
沈胭嬌回過神,過來換了衣裳,又随手拿了一支金絲攢珠的發釵遞給了身後的秋月,“這樣就好。”
這衣裳是府裏統一給做的,料子并不差,且繡工也是極佳。即便穿着赴宴,也都不會失了沈府顏面。
“姑娘要簪那支花?”
消暑宴習慣也都簪花,鮮花或是絹花绫花緞花諸如此類都準備了的。
她家姑娘往常喜歡那難得的疊枝重瓣的珍珠緞的花,裏面的花心都是金絲擰成,穿着珍珠,又加着點子紅寶石點綴……是比那成套的紅寶石頭面裏的大件顯得都貴氣一些呢。
“去剪支荷花來戴上,消暑應景,”
沈胭嬌指了指窗口美人瓶裏插的幾支粉荷,又吩咐道,“匣子這些都收起來吧。你分一分,把值錢的收在一起,不值什麽的,收在日常用的匣子裏。”
上一世她這一日可是精心打扮,那西陵珍珠緞的昂貴珠鍛花她就戴了兩支,更別說身上衣裳了。不為別的,除了為見英國公府的人外,也是為了顧南章。
因為這消暑宴,舉辦宴席的人家,會巧妙設計讓本該于禮回避的年輕男女,有一個隔着花圃,從兩邊抄手游廊上遠遠互相看到的機會。
這一點,各府都是心領神會。
她當時只為給顧南章留下自己驚鴻一瞥的美,可謂費盡了心機去打扮。
這一世算了吧,想想上輩子從始到終都沒籠到那男人的心,再為他打扮白白辱沒了這支水嫩的荷花。
“姑娘,文會的時候就到了,咱們早些過去吧——”
約莫着時辰,秋雨笑着提醒看起來懶洋洋的自家姑娘道,“去遲了怕是失了禮數。”
沈胭嬌一笑道:“急什麽,去早了還要多站片刻,不累得慌麽?”
秋月:“……”
她家姑娘參與這種場合什麽時候嫌過累?今日姑娘到底在想什麽呢?
沈胭嬌心裏清楚,消暑會一般分兩場,午前花會,男女賓客分開進行,午後文會,不過是起個好聽的名,其實就是各家相看為重點。
兩次都有所謂的小吉時,其實也就是便于主家和賓客各自能對應時間,步驟一致好安排。
文會一開始,就是讓各家男女後輩分兩邊入花廳見禮。在這一步,男女後輩們就可在經過抄手游廊時,隔着中間的花圃,借機遠遠相看。
因此這時候,有心的男男女女,自然絕對不肯遲到:畢竟等對面都走完了,自己再過去那還能看到什麽?
可她已經不在意了。
甚至,有點煩。
尤其是厭煩再見到那人。
主意打定,沈胭嬌一直拖着時間。約莫着差不多該都進去了,這才走向園子那頭的雲鶴閣,也是這次消暑宴所在的地方。
從這邊走進抄手游廊後,秋月秋雨兩人都自覺留在了外邊。不止秋月秋雨兩人,凡是來這邊的姑娘們的丫頭,都留在這邊候着。
看到遲遲才來的沈胭嬌,別說外來嘉賓的那些丫頭,就是沈府別的姑娘身邊的丫頭,臉上都不由露出了疑惑。
沈胭嬌不緊不慢進了院,還沒轉上抄手游廊,正碰上一個人大步從那邊抄手游廊走過來。
這人走的很快,像是恨不得立刻離開什麽是非之地似的。
若不是沈胭嬌及時退了一步,兩人差點就撞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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