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眼熟

眼熟

“見了, ”

顧南章神色平靜,“他說那點心極好,連碟子一起帶走了。”

沈胭嬌:“……”

她氣的瞪了顧南章一眼, 卻有些意外地發現, 這人眼底似是有一點……笑意?

那必然也是不懷好意的笑意。

她提防着顧南章再跟她找茬, 卻沒想到,顧南章只是在屋裏找了之前丢在那裏的一本書後, 轉身便走了出去。

到了夜裏, 顧南章還是依舊回婚房, 兩人繼續相安無事睡了一夜。

這一夜,無論是顧南章, 還是沈胭嬌,都在難得的平靜氛圍中, 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

接下來幾日,顧南章倒是常到前院大書房, 沈胭嬌便默認了他允了自己進那小書房,因此繡活做累了, 閑來便去他書架上找書看。

那些仕進路子的“正經書”她是不愛看的,選的都是一些野史雜記, 或者游記志怪之類,圖個樂呵,也增廣一下見聞。

這些書她在沈家的藏書閣是從未見過的,畢竟父親沈恪行事古板,那些不是“正經書”的東西, 斷不會出現在沈家的藏書架上。

倒是顧南章放在這小書房內的書, 讓她大開了眼界,看得津津有味。

閑來除了做繡活, 便是看書,要麽再侍弄一下花草,指點着讓秋果她們幾個又趁着時節種了幾樣自己喜歡的花株。

不過每日還是要晨昏定省,世子夫人如此,那兩位庶兄夫婦們也都如此,沈胭嬌也不例外。

世子是從不來的,她聽聞顧南章這邊,由于常在太學那邊,國公夫人也是免了他的這些禮節。

顧南章不來,沈胭嬌還是很願意過來,且她不像世子夫人和兩位庶嫂她們一樣,問過安便退了,她常常是留在最後,又和錢氏說好大一會子話才離開。

不為了別的,錢氏是個好熱鬧的人,無論是街巷市井間的奇談怪事,還是權貴人家的醜事豔聞……

錢氏一說起來,那可是滔滔不絕。

上一世,沈胭嬌由于一直跟這位婆母作對,竟沒體會到這些樂子,如今心底坦平,一邊吃着小點心,一邊喝着茶,一邊聽錢氏說得天花亂墜……

那是比去茶館子裏聽書還有趣。

“你這孩子,”

這日沈胭嬌一早問過安,照舊磨蹭着不走,被錢氏瞧見了笑道,“又來磨我的東西吃,是也不是?”

沈胭嬌笑應了一聲:“不知為何,就在母親跟前吃那些飯食,都覺得格外香甜些。”

之前錢氏也有規矩,讓府裏的年輕一輩都跟着一起吃。可世子夫人講究太多,錢氏稍有一點不夠講究的地方,世子夫人就也不說話,只拿袖口輕輕捂一下嘴,垂下眼睑放下筷子後便道吃好了……

錢氏覺得沒臉,也越發惱了世子夫人,因此上後來索性讓各人在各人院子裏吃。

只是錢氏萬萬沒想到,新兒媳竟然還上趕着跟她一起吃飯。

“孩子氣,”

錢氏開懷笑道,“都是大廚房裏出來的,難道我這裏就比你那邊吃的更好了?”

不過也确實更好……她有錢,大廚房裏有她用自己的體己請的廚子,專門做對她口味的飯菜,不走府裏的公賬。

“母親別小氣,”

沈胭嬌也笑,“等我哪天做了小點心,也給母親送過來。”

錢氏越發高興,一疊聲叫快送飯來。

本來這幾日,她在背後和身邊嬷嬷商議着,等新婦回門後,就叫來跟前立規矩,磋磨一下這兒媳,免得也不将她放在眼裏。

誰知還沒開始立規矩呢,這兒媳晨昏定省比哪個都周全細致,常在她身邊待着,也不嫌棄她絮叨……

真真處起來,叫她心情x舒暢了不少,這幾天連飯都多吃了幾碗。

一開始還覺得這兒媳心思深,都裝的……可這幾日下來,連她身邊的劉嬷嬷等人,也都說看着這沈氏,是真的喜歡聽她說話絮叨。

“母親再說說,”

沈胭嬌等着飯上來,一邊喝了一口粥,一邊問道,“之前說的那韓家的姨娘怎麽樣了?”

上次錢氏還沒把那事說完,這次她要接着聽。

錢氏:“……”

“國公爺說過,”

錢氏瞪着沈胭嬌假裝嗔怒道,“吃不言睡不語。”

也确實,她嫁給英國公的時候,确實一開始都是如此。後來她憋得難受,就慢慢說起來,英國公一說她,她就認錯,而後拿出體己來給國公爺買這個買那個……

之後英國公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便不好說她了。這才飯桌子上的規矩給破了。

而且這時英國公早朝散了後,向來不回來吃早飯,并沒在跟前。她這麽對兒媳說,也是裝裝樣子。

“母親,那我不說,”

沈胭嬌笑道,“母親說吧——兒媳只聽好罷。”

“那姨娘最後沒了呀,”

錢氏立刻眉毛飛揚起來,“你猜怎麽沒的?”

沈胭嬌忙道:“怎麽沒的?”

“跟一個小厮跑了,”

錢氏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跑半路,被那小厮給賣窯子裏了,那姨娘就撞牆死了——”

沈胭嬌:“……”

好大一樁奇聞啊。

這可比話本裏講的還離譜。

“咳咳。”

眼見錢氏興致勃勃又想湊到沈胭嬌跟前說什麽,她身後的嬷嬷忙輕咳了兩聲,輕輕戳了戳錢氏:

長輩的樣子呢?

錢氏也輕咳了一聲,理了一下鬓邊的發絲,斜了那嬷嬷一眼後,大約是意識到自己說的太盡興有點忘形了,便坐端了身子,矜持道:“小孩子家家的,盡打聽這些沒用的——快吃你的飯,都涼了。”

沈胭嬌有點失望的哦了一聲。

“你閑時再來,”

見她這樣,錢氏沒忍住又道,“在我跟前坐坐,也是你的孝心。”

沈胭嬌應了一聲,便一點一點吃粥。

“就吃這點子東西,”

錢氏不滿,“這身子怎麽才能養的壯?以後的日子長着呢,風一吹就倒的身子,可承不了什麽事,你得養一養——”

說着又問身邊嬷嬷,“你去庫裏找找,之前家裏送來的那些燕窩之類的,多找出些來,給她送辰石院去。平日裏有空就炖着多吃一盅,身子養好了才是根本。”

她自己沒有子嗣,是個心病,因此雖說讓沈胭嬌養身子,卻也沒提讓她早日為英國公府開枝散葉的事。

“除了咱們府裏給備的回門禮,你後日回門的東西都備好了?”

等沈胭嬌一一應了後,錢氏又道,“你們孩子家不周全,我叫嬷嬷又給多備了一些東西——”

想了想又道,“你不是還有個殘腿的弟弟?可憐見的小孩子,我特意給他收拾了一箱子小玩意,你也給他捎了去。”

見沈胭嬌訝異看過來,錢氏皺眉又道:“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莫非嫌棄我備的東西寒酸?你也去打開來瞧瞧,別看那些小玩意,算起來不下百金呢,光那一盒金豆子,就值老多呢!”

沈胭嬌失笑:“多謝母親,只是沒想到母親能想着阿柳,兒媳心裏實在感動。”

“這感動個……個……”

錢氏哼笑一聲差點又順□□了粗話,連忙會轉,“感動個什麽喲——”

說着又沒忍住,脫口埋怨了出來,“你可算知道個感恩的……比那個白眼狼可強多了。”

她那個繼子啊……這些年她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錢,硬是沒籠住一分。

“咳咳。”

錢氏身旁的劉嬷嬷再一次有些無語,又輕咳了兩聲提醒。

錢氏順了氣,也覺的失言,忙向沈胭嬌解釋道:“我說的白眼狼,可不是說的你家四郎。”

沈胭嬌:“……”

這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這罵的她愛聽,可不是個白眼狼麽。

劉嬷嬷一臉自暴自棄的平靜。

賜婚說的滿六日回門,其實依舊是民間說的七朝回門,畢竟誰也不會六日一滿大晚上回門。

第七日一早,沈家已經叫人送來冠華、鵝蛋、彩帛之類,又用小小的金缸銀缸盛了油蜜等等女家的禮都一一叫人送來。

顧南章和沈胭嬌兩人,便遵規矩一起回沈府拜門。

兩人回門,由于是賜婚,因此上沈家的熱鬧甚至要超過沈胭嬌出嫁那日了。

看到兩人一起進了門,沈家上下都覺得眼前一亮:兩人都是盛裝,加上兩人容貌又都是滿京城出挑的……

這麽一站又一起走過來,真真一對神仙眷侶。

“姐。”

看到沈胭嬌時,沈晏柳欣喜地差點跳起來。

就算才離開六日,他便已經覺得漫長了。此時見了阿姐,若不是有旁人在跟前,他都想上去抱住阿姐親昵片刻。

“阿柳,”

沈胭嬌笑着看向弟弟,幾日不見,莫名覺得弟弟長高了一點點似的,“我帶了好東西給你,你要乖哦。”

沈晏柳開心應了。

沈胭嬌與顧南章兩人一起拜過沈老夫人、沈恪夫婦等家中長輩後,顧南章便被沈晏松拉到前院和一幫兄弟說話吃酒去了。

“三丫頭,你來我這邊,你父親有話跟你說,”

熱鬧過之後,沈二夫人有點為難地小聲跟沈胭嬌道,“你別怕,你父親只是說一說。”

沈胭嬌有些疑惑。

不過父親叫,她不得不過去。

“父親?”

到了正院後,在小廳見到沈恪後,沈胭嬌忙是一禮。哪怕兩輩子過去了,在自己這位迂腐板正的父親跟前,她還是有一點點的忐忑。

“叫你來不為別的,”

沈恪沉着臉道,“你也知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做人也是一樣,有福之時便要惜福,切不可對天命失去敬意。”

沈胭嬌應了一聲:“父親說的是。”

“夫婦綱常,”

沈恪繼續又道,“不可亂來。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便是最好,切不可恣意玩鬧,失了莊重。如今正是新婚興頭上,他能忍你一時,難道還能忍你玩鬧一輩子?”

沈胭嬌總算猜到是為了什麽事了,她大哥竟然拿那點心的事給父親告狀了?

“父親教訓的是,”

沈胭嬌從善如流立刻認錯,“我再也不敢了。”

沈恪點點頭:“這才是沈家姑娘的樣子,為父也是為了你們小夫妻和睦,你們和睦,便是對雙方家族各自有利。做人可不單是為了自己,回頭看看,整個家族就在你的身後。”

沈胭嬌繼續應了。

沈恪教訓完,這才離開,去了前面和衆賓客說話去了。

“三丫頭,”

等沈恪一離開,沈二夫人有些無奈地忙替兒子解釋道,“你大哥之前只是跟我私下說,誰知被你父親聽到了——”

沈胭嬌笑道:“我就說呢,大哥斷不會給父親說這些的。母親放心,父親也是為了我好,我哪裏能不曉得呢?”

沈二夫人見她貼心,忙笑着攜了她的手,又回到了沈老夫人這邊。

說笑累了後,沈胭嬌先回了自己的墨竹院休息,順便将沈晏柳叫過來後,将錢氏給他捎的禮,都送給了他。

“諾,”

之後沈胭嬌拿出自己才修好的香囊,親自給沈晏柳系在身上,笑道,“可費了我不少功夫,你瞧着如何?”

“極好,”

沈晏柳一見這香囊便愛的不行,又心疼地看看沈胭嬌,“姐姐,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累,”

沈胭嬌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想你了。日後你有空,也能過英國公府那邊尋我去。或者給我遞個信,我出來跟你一起逛一逛或去寺裏上個香都行。”

她如今既嫁做人婦,便個閨閣女兒不同了,行動上更方便些。

沈晏柳高興應了,知道她也累,姐弟兩人說了一會貼心話後,沈晏柳便辭了出來。

“阿柳,過來這邊,”

沈晏柳一回到前院給男客設的席棚下時,便被沈晏樟叫了過去,“來這邊坐。”

“阿柳坐我身邊,”

沈晏樟身邊的聶骁,斜了一眼旁邊席上的顧南章後,将沈晏柳按在自己和沈晏樟中間坐下了,哼一聲道,“別去那桌,都是些酸臭讀書人。”

那邊桌上,顧南章、沈晏松,還有太學幾個他們的好友,正在談天說地,引經據典好不熱鬧。

“咦,”

沈晏樟看到沈晏柳的香囊,眼睛一亮道,“四弟,這是三妹妹才給你做的香囊?”

他聲音比較粗高,這一說話,旁邊桌上也都聽到了,尤其是“香囊”兩字,顧南章聽得極為清楚。

一眼掃過去,顧南章便看到了沈晏柳身上戴的那個香囊……

分外眼熟x。

顧南章神色一頓,握着杯盞的手指猛地一個收緊,眼底倏地一沉。

他等了這麽幾天,卻在別人身上見到了這個香囊。

哪怕這個別人,只是她的弟弟。

想到之前沈晏松身上戴的說是三妹妹送的荷包……送哥哥送弟弟,就是沒有他這個夫君。

果然,如果不是像上一世這女人為了算計他籠絡他才為他做這個做那個,她心裏從來也沒裝過他。

一分真心也無。

“顧兄?顧兄?”

沈晏松忽而發覺顧南章似乎變了臉色,不由疑惑叫了一聲。

“無事,”

顧南章站起身道,“我去更衣。”

借口入廁顧南章離了席,才剛的霁和之色早已一掃而淨,眼底像是下了霜,涔涔的有點寒涼。

他小厮也不敢多說,跟在他身後,進了這邊的園子。

沈府請客,為了方便客人散散,是用帷帳将沈府園子隔開了的,男客和女客那邊互不相通。

顧南章才走到這園子曲廊邊,便聽到那邊幾個擡水的小厮們正和兩個嬷嬷說話。

“曲嬷嬷,咱們府上今晚的戲,是童昌班來唱,還是上次那個,或是請了別的?”一個小厮問道。

“別的,”

那嬷嬷笑道,“上次那班子的一個小戲子,跑出來找咱們三姑娘訴苦,叫三姑娘買下了——那班主也被咱們管家教訓了,這次不請他們了。”

“去問問,”

顧南章眯了眯眼後,又一個眼神遞給小厮,“打聽一下怎麽回事。”

他小厮跟他跟久了的,一個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忙笑着往那邊湊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後,小厮回來,悄聲将事情給他講了。

顧南章冷着臉道:“那小戲子,是真被她買了?”

“是,”

小厮有點忐忑,“大約是少夫人慈悲心懷——”

話沒說完,就被顧南章像是浸着冰一般的眼神給吓到了,後半句愣是沒說完。

顧南章一擺手示意小厮退開後,唇角勾起一絲冷冷的嘲諷笑意:

沈三啊沈三。

她能有什麽慈悲心懷?

天大的笑話。

還送到莊子裏養着去了!不過就是因這小戲子長得好罷了。

原本以為這沈三只是貪慕別人的權勢,又想巴着傅雲山,又想巴着那聶骁……

誰知這還不是她的全部,她竟然一樣貪慕別人的美色。

怪不得那日他聽沈胭嬌跟身邊丫頭們說起莊子時,還關切地問了一聲将那人安置好了無……

他還以為是府裏的下人,沒想到是買來的小戲子。

一個小戲子而已,能有什麽美色值得她貪念的?

顧南章視線掠過廊柱,漆的油亮的廊柱上映出了他的姿容,也似乎映出了他眼底的惱火與不甘。

等顧南章回到席上,不熟悉他的人還罷,像沈晏松這樣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到那似乎要冰死人的寒氣。

“顧兄?”

沈晏松在別人熱鬧時,小聲道,“出什麽事了麽?”

才剛好好的,怎麽說話間好友就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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